胡杨林社区·顽也·个人文集文章-情动（五）

　　五、
　　
　　三人果然是着了凉，第二天就相继病倒了。先是大元半夜里发起烧来，烧得李家手忙脚乱地又是抓药又是找大夫，然后是九斤上吐下泻的把铁匠张老六急得闭门三天不打铁了。其二却病得轻些，只是有些头痛咳嗽但却是这么慢腾腾的耗着总不见好。也许是惊蛰了，沉寂了一冬的虫蚁蛇鼠们终于得以东山再起，浩浩荡荡地准备着蠢蠢欲动。很快一场来势汹汹的瘟疫便自玉桥、横港、白水桥蔓延开来。整个福佑县都病倒了，也许整个大清朝都病了膏肓了，许多人死去白骨新坟在一夜之间触目惊心地林立于苍茫的大地上。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城隍庙前挤满了从各乡赶来为亡灵超度的信徒，殿院里是一片哀恸哭嚎，满目皆是麻衣素裹的苦主。他们跪倒在城隍老爷面前，跪倒在那盏长明不熄的琉璃灯前。三跪九叩五体投地，恨不得把心肺掏出来祈求上苍消除这场可怕的灾祸，让那些苦难的幽魂免受炼狱之痛早日度化，让活着的人平安延龄躲过这场劫难。
　　
　　九斤和大元也许命大，也许是阎王爷还嫌他们太小，两人死里逃生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又回来了，又来到了这城隍庙的大殿前，可他们没有见着其二。自从三公公决定留下，其二就和三公公一直住在城隍庙的后院斋房里。
　　
　　福佑县的城隍庙是典型的江南大殿，红墙泥瓦三宫六殿。大殿内供奉着金山神主汉代博陆侯霍光大将军的坐像，左首为文判官，右首为武判官，次为日巡与夜查，日巡、夜查以下为八皂隶。迎面的立柱上悬有对联：威灵显赫护国安邦扶社稷，圣道高明降施甘露救生民。顶梁上有匾额一幅：牧化黎民。三宫即为紫宫、太微、文昌；六殿指的是元辰殿、财神殿、慈航殿、城隍殿、娘娘殿、父母殿。今日的法务道场，便是在城隍庙内最后一进殿城隍殿里举行，那主持的法师原来竟是其二常常挂在嘴边的三公公。
　　
　　大元和九斤有些吃惊，没想到和三公公的第一次照面会在这道场里。他们一直以为三公公只是个云游四方的算命老头，因为年事已高行动不便才落脚于城隍庙内安度余生。哪里知道他竟是一位道行高超行法威严的老道士，那白眉白须那身紫金玉的道袍都显示着三公公决非一个普通的道长。那其二呢？他哥俩忽然同时想到了那个聪慧美丽的小丫头。
　　
　　其二现在正躺在病床上，她的病和有些怪异，看起来是与大元和九斤一同染上的。可是，脉象却似乎不像是那场瘟疫的症状。只是一直拖着等到大元和九斤都痊愈了她反而更加重了。身子是一天比一天虚弱，已经不能下地了只是整日都昏沉沉地谁着，睡着也不踏实，于梦里不断地说着胡话。
　　
　　“放过我，放过我！”
　　“有我一天在，你就甭想！”
　　“你也是要死的，但一定要死在我前头！”
　　“休想，你休想！我决不放过你！”
　　
　　没有人听见她在说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她看见了什么。那是梦，虽然凶神恶煞的，但那也是只是一场梦。
　　斋房里，年少的其二正在饱受病体的痛苦。起伏不定的喘息显露出她的苦苦挣扎，但一切若是一场梦，梦总会过去的。举头三尺有神灵，城隍庙的神灵们一定都会保佑她的，三公公此时正在虔诚地向神灵们祷告。
　　
　　“上照诸天，下照诸地，八方九夜，并见光明；消天灾，保帝王；禳毒害，度兆民。生死受赖，其福难胜！愿大道流行普天怀德、愿一切有生咸皆悟道、愿九夜幽魂一时解脱、愿孤爽无依咸得受生、愿天下太平五谷丰熟、愿臣忠子孝君仁父慈、愿四海会同冤亲和释、愿潜胞处卵咸得生成、愿积疾新疴旋即痊愈、愿孤露众生丰衣足食。”
　　
　　洒法水，涤尘埃，三上香；金钟玉磬，赦水洒净，诸神降临。虔诚的乡民是如此的恭敬，他们面前那盏琉璃灯正幽幽的照着，旦愿香火缭绕中可以照彻一切的幽暗，可以除去一切的疾苦。
　　
　　“其二，其二妹妹”
　　
　　消灾祈福的法事科议终于结束了。九斤和大元拿着各自请到的“平安符”“破灾符”便直奔大殿后院的斋房，但半路上却被三公公给阻拦了。
　　
　　“你们随我来，我有话要同你们俩说。”
　　
　　在大殿的另一处厢房里，三公公端坐着。他微盍双眼，刚才那场法事已使他十分的疲惫了。他真的老了有些力不从心了，再也管不了许多事。可是，这几个年少的孩子依然在他的眼皮底下，有些事情逃不过他的法眼，他该给他们一些暗示么？也许还太早，但冥冥中一切自有定论何必泄露天机。
　　
　　九斤和大元也这么坐着，厢房里昏暗的光线使三公公的表情看起来是那般肃穆凝重，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向他们，这两个孩子不知如何是好。
　　
　　“你就是九斤，玉桥铁匠张老六的儿子？那么，你就是大元了，白水桥轧米行李帐房的儿子？”三公公并未睁眼，可是他好象知道眼前坐着的谁是谁又好象根本不需要知道谁是谁。他象是一个人自言自语着又像是在对他俩说。
　　
　　“那丫头的名字是不是很怪？知道为什么么？那一年，我在紫禁城外的护城河里发现了一个襁褓，她几乎奄奄一息。我心里一动便把她带了回来，我给她算了一卦，知道她命里犯岁，缺木缺金，便起了这么一个名字，希望她从此平平安安。”
　　
　　“其二妹妹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九斤心里很难过，原来其二妹妹的身世是这般可怜，她连父母都不知道是谁，要不是遇上三公公，早就死在护城河里了。
　　“三公公，我姓李，米行经营的是粮，是不是命中有木，而九斤出生在铁铺命中不会缺金。其二妹妹和我们在一起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三公公没有答话，可是他心里却暗暗称赞大元是个聪明的孩子。人生有缘难得千里相聚，旦愿其二遇上他们真的能逢凶化吉，平安如意。
　　
　　“你们去吧，有你们的这两张灵符，那丫头会很快好起来的。去吧，回家去吧。”
　　
　　大元和九斤离开了厢房离开了城隍庙，但三公公的话就象一个巨大的漩涡，不由自主地牵引着他们。那天晚上他们都做梦了，都梦见其二的病终于好了。他们三个在田垅上快乐地放着风筝，油菜花金灿灿的，满山遍野都是盛开的映山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