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满亭星月·个人文集文章-爱之祭—

　　把这四篇小说的读后感合在一起写，理由很简单——我在周末恰好读了这四篇故事，又都与爱情相关，便撺成一串，名之曰《爱之祭》，自娱自乐。解读得不好，望大家海涵。
　　
　　一《青蛇》
　　
　　《青蛇》是我读过的最好看的当代汉语小说之一。那波诡云谲、万千丝缕的独特话语，正与中国古典凄艳幽冷的意境暗合。作者的语言所渲染的意境也像蛇一般缠绕着读者的神经，蛇的肌肤凉而森冷，但那纠缠却蔓延着一种充满诱惑的热度，甜蜜而媚人的毒。
　　本来，白蛇是故事中的主角，为什么这一篇故事叫做“青蛇”？
　　西湖冷雨，三月朦胧而缠绵的烟罗。敷衍出的邂逅相遇，也应该是悱恻而柔滑的，为什么，这一篇故事，却凌厉而带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丝丝寒意，摄人的魂？
　　作者改了古老的传说。故事中的青蛇，与白蛇一起，爱上了许仙。两种爱，两种不同的结局。许仙死于青蛇的剑下，青蛇之所以下得了手，是因为她没有做过人妻。当她得知对方是负心人，爱就迅速转成了恨，斩断的不过是肉体的情丝，没有那么多委屈的纠缠，也没有难舍的人伦。而许仙是白蛇“拣的”，谁爱在先，谁付出的更彻底，谁的毁灭就更深。毁灭到自身千疮百孔，万劫不复的地步，心中的剑峰指向的依然是自己，那身为人妻的重量压在身上，生生世世。斩不断的情丝也像蛇，一层一层的缠绕，把自己勒到窒息。
　　法海最终放了青蛇一条生路。因为青蛇曾经勾引过他，他虽然道貌岸然的怒斥，到底有一丝情动。修行再高，也是欲望和身体的奴隶，这是魔。于是生死关头，因这一丝情动，到底心生恻隐，这是劫。他追逐白蛇不放，是因为嫉妒。不是因为嫉妒两情相悦，而是嫉妒人类心甘情愿的自欺。人类就善于这个，在冰冷的现实上造一架彩虹，越美的越是谎言。白蛇不是人，她篡越了自己的界限，所以必须付出代价。许仙是两个都爱，也是一个都不爱。都得到了，所以都不爱。他借着一个买另一个，于是两个都负了。
　　若干年后，白蛇和青蛇重聚。两个人绞在一起，却发觉彼此才是彼此的地老天荒。青蛇和白蛇合在一起，才是一条完整的蛇，一条蛇。于是作者说，每个男人都希望他的生命里有两个女人：白蛇和青蛇。我却想到，每个女人都是两条蛇：白蛇和青蛇。一个是委委屈屈做人妻的那条，倾出所有，直到成了“朱门旁惨白的余灰”；一个是越轨的那条，因为男人永远得不到，所以是一条长青藤，苍翠欲滴。
　　法海总要度许仙，度他解脱情欲的苦海。许仙不肯，男人的世界总不如女人之间容易妥协。于是作者说，每个女人都希望她的生命里有两个男人：许仙和法海。我却想到，每个男人都是两半：许仙和法海。一个是“仰之弥高、金漆佛像”的那半，这是用来博得女人千方百计的仰望；另一个是软语温存，却每一句话都拿不稳的那半，眉心荡处，正是风流涤梦魂，依依好去处。
　　千年后，两条蛇又陷入了轮回。千古情痴，女子自愿选择跳崖，伤一次又一次，却万世不悔，前仆后继。
　　这一祭，祭的是负心人和千古恨。
　　
　　二《秦俑》
　　
　　《秦俑》没《青蛇》好看。因为它在文字和结构上都比前者粗糙，不够精致。唯一的长处是，大气雄浑。
　　蒙天放是千年一遇的好男儿。为君，舍身忘死、披肝沥胆；为情，坚贞不渝，以死相殉。他终于为了情而负了君，宁负天下，不负红颜。冬儿也是烈女一个，一生的寂寞守候只为刹那花开，花开最盛时，含着笑，烈火中永生。
　　三千年后，服了不死药的蒙天放复生。古代的人到了现代社会，像一个荒诞的笑话。当年盖世的英雄，成了人掌上的玩物。他念念不忘的爱人，经过千百次的轮回，面目全非。再没有生死相许的贞烈，钱和名是猎物，人是猎手，谁知爱为何物？
　　蒙天放蹲在长城脚下放声痛哭。他引以为傲的万里长城，三千年后，挡不住任何军队。于是，何所谓不朽？万世基业，永生不老，只不过是一种传说。它更像是一种闹剧，在人自以为是的庄严面前。
　　最后关头，冬儿的现代版朱莉莉、追钱逐名的朱莉莉，为蒙天放扛住致命的一击，死了。当她终于回归了古典，却失去了爱的载体，生命。是否，每一个女人都用壳把自己紧紧裹着，最柔软的地方，依然在渴望地老天荒、永不离弃，以及，英雄？
　　蒙天放走向何方？没有人知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只要他不死，他就永远孤独，古典的内核在现代的社会中是一出荒诞剧，毫无容身之所。
　　这一祭，祭的是古典与现代的断崖。
　　
　　三《缘》
　　
　　《缘》怎么看怎么像林燕妮的自传。虽然情节与林燕妮的经历不大一样，但明眼人立刻看得出，主角之一的文宓，就是林燕妮。
　　林燕妮的笔下，故事背景都是豪门。作家都是以手写心，他脱不了自己的成长环境。当年的林燕妮，才貌双全，家财万贯，多少王孙公子趋之若鹜。而她偏偏看上有妇之夫黄霑。黄霑在妻子即将给她生第三个孩子的时候和林燕妮走了，就是不肯和林燕妮生一个孩子。若干年后，他离开了林燕妮，和比他小很多的第三个女人在一起，却偏偏在公开场合，发表言论说他最爱的女人是林燕妮。我总是奇怪，这三个女人竟都如此宽容，居然没有人给他泼硫酸。他死了，林燕妮也不肯原谅他，恨如瀚海。然而，没有爱之情涛，何来恨之瀚海？
　　黄霑是个真性情的人，也许三个人他都爱过，可是又都辜负了。有才无德的人，怎么喜欢都可以，千万别爱，那才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读这篇小说的时候，我正在放粤语经典三十首。看着看着，耳边就响起《上海滩》的主题曲。而这首歌，恰恰是黄霑作词。他深解女人心一至于斯，他什么都明白，可就是问心无愧地做负心人。因深解女人心而赢得女人的心，因负心而伤女人的心，因此而永驻女人的心？
　　小说中的范斌绝对不是黄霑的翻版。范斌虽然到处留情，却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是林燕妮心中理想化了的黄霑。
　　这一祭，祭的是女人对男人不绝的幽怨和永恒的梦幻。
　　
　　四《青春之葬》
　　
　　《青春之葬》写了几种不同的爱。精神的爱、肉体的爱、两者相结合的爱、类似友谊的爱。如果是你，你会选择哪一种作为归宿？故事中的主角，与“精神的爱”结婚，终因孩子的来历和无性婚姻的痛苦而离婚；与“肉体的爱”相识最久，一直是浓得化不开的情人；“类似友谊的爱”她在婚姻失意后试图争取，最后还是选择了“两者相结合的爱”而放弃了前者。
　　在一种雨打帐篷的氛围下，女主角把初夜给了一个“顽童与诗”的人。后者良心发现，觉得自己不能夺哥哥之所爱，尤其是他的哥哥恰恰是个性无能患者。女主角也因为这一点而愧疚，决定嫁给他的哥哥。“顽童与诗”在他们的视野里消失。三年后，当哥哥发现妻子的孩子竟是弟弟的，那种痛苦无法忍受。他能忍受妻子的孩子是任何男人的，就不是能忍受那是弟弟的孩子，这是人之常情。于是离婚自然而然。
　　出身豪门的女主角家境败落，不得以选择了做节目主持人。当年的同学如今成了商业巨子，她已经答应了他的求婚，这个时候“顽童与诗”偏偏回来，打乱了心湖。商业巨子会带给她快乐，最重要的是，与过去无关。然而，她还是选择了“顽童与诗”。十年后的雨天，同一个帐篷，当他又一次进入她的身体，她才发觉只有他能填补爱的窟窿和灵魂的虚空。种种理性和现实的考虑都是虚妄，女人在最关键的一刻总是服从感性或者情感的需要，为了真爱百死无悔，芒鞋破钵的自由与潇洒，胜于锦衣华服与香车豪居。灵与肉终究是不可分的，至少对女人如此。
　　这一祭，祭的是灵肉结合的爱，也许它是可能抵达永恒的唯一的爱，因唯一而尊贵。
　　
　　总结
　　
　　“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上言长相思，下言久别离。”我忽然想起了这样一句话。病里朱颜瘦，衣带渐宽，终不悔。爱如蛇蜕，一层层的剥离，一层层的生长，一次次的绽开，一次次的幻灭。西湖烟雨，遮不住千古情愁。那是几千年的重量，足以令雷锋塔倒、西湖水干，前仆后继的血祭，补的是现实与梦想的虚空。血水在空中像罂粟花一样璀璨而惨烈的绽放，丝丝缕缕的怨，丝丝缕缕的激烈，丝丝缕缕的绝望。
　　感谢清风与明月。既然没有力量能斩断女子的痴情，那么就让风儿向着阿尔卑斯和珠穆朗玛拼命的吹，雪花飘落的山颠没有鲜血，思绪柔和，寸心洁白。明月照在山间，天地一片苍茫，也许，在世界的最高处，可以找到一片清洁的仰望，至少，在那里，没有任何力量阻止我们奢望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