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酒慰浮生
风约湘裙
2006-09-08 12:04 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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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这一生,我从不曾在任何地方停留。
生命于我,如一场灿烂的桃花雨,亘古以来,唯有且仅有一种永恒的姿态:离开,然后,再离开。
飞雪连天也好,风沙遍野也罢,我背着刀,掮着酒,骑马或步行,有时,亦会于烟波浩渺的湖上,泛一只小舟,听雨落在湖面的声音。
每当这时,我就会问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十年前那个残阳如血的黄昏,我,没有取下宇的头颅?
长安马道边,多的是快剑轻骑的少年,锦衣华服,神采飞扬。他们扬着鞭,笼着鞍,从我身旁飞驰而过,年轻的他们,正奔赴着同一个地方:江湖,在那里,他们会用血、泪、青春、生命,为自己挣一种叫做“名”的东西。
宇很有名。
江湖上,宇拥有无上的地位,因为,他是“天下第一剑”。他的剑很快,没人比我更清楚这一点。如果不是他,早在十二年前我就该死了,而现在,我仍活着,卑微而无名地活着。为了我,他的左颊留下了一道疤,永久的疤。我欠他的。
酒壶被我悬在刀柄上,晃悠悠地摇摆着,如同风中的杨树叶儿,午后的阳光金黄灿烂,照耀着马道上扬起的尘土,成群的少年子弟呼啸着来了,又去了,没有人屑于看我一眼。在他们眼中,我只是一个落拓的江湖汉子罢了。我笑,灌口酒,继续走路。
过了五月,长安的柳树便全绿了,傍河的那一段青石板路,碧水幽幽,杨柳依依,是我最爱去的地方,因为,那里很像江南——我记忆中的江南,十二年前的江南,纤细、婉约、宁静……多么好的时光啊。
那时,宇常会在这样的黄昏,约我一同去河边喝酒。夕阳下,河水清亮而干净,宇的脸庞光洁柔和,幽深的瞳仁被夕阳照射得琥珀般透明。偶尔,宇也会在我面前练剑,长剑斜挥,挑起满天风絮,盈盈如一场雪舞,绵绵飞絮中,宇剑走轻灵,意在剑先,那样的一种风姿,清秀、卓然,遗世而独立。
师父说得没错,宇灵动颖悟,极适于练剑,而我拙朴的个性,却更适合用刀。
可是,不会有人知道,年少的我,曾怎样地渴望着练剑,渴望着能像宇那样,长发迎空,剑气纵横。而我年轻热情的双眸,又曾怎样痴迷地追逐着宇,追逐着这个英俊、温和、一身白衣的师兄。
师父是对的。我确实很拙,因为,直到今天,我仍然想不明白,宇为什么要那样做?也许,是为了名,为了早日成为西北第一剑庄的乘龙快婿,他不惜杀了与他有白首之约的小宛,和传授了他武功的师父——小宛的父亲。
我逃亡了两年。
很多的追杀、暗杀,阴森的密林,旷达的平野,某个不经意路过的小店,长剑、短剑、轻剑、重剑、双手剑、单手剑……我在剑尖上疯狂地舞蹈。西北第一剑庄,多的是剑客,骄傲、冷酷、残忍。
我开始杀人,杀很多人,杀用剑的人。我的刀上沾满了血,剑客的血。
宇就是在那个黄昏出现的,古道,西风,残阳如血,我和宇,相对而立。
英俊如昔,白衣如昔,宇的风姿宛若当年,清秀,卓然,遗世而独立。我们静静地站着。两年的厮杀,并不曾磨尖我的锐气,当宇如翩翩君子,侍剑立于我面前时,我的沉静一如他。谁说高手对峙,杀气逼人?其实,真正的高手对峙,只有静,空阔,辽远,明心见性。
宇的静是安详的,我的静则写满沧桑。宇执剑为君子,我擎刀是勇士,宇按剑长吟,我横刀怒吼,当宇试图于我眉尖点一个血洞时,我的刀,已掠过千军万马,取向他项上首级。
那是一场立见分晓的对决,而最后,我给了宇十年。
因为,我欠他。
十年,可以不负妻子,亦可了却心愿。名,是宇一生的梦想,我当助他,以我的浮名、荣誉,和一只右掌,还宇。
那个黄昏,宇一战成名,而我,则从此隐匿。
江湖夜雨十年灯,十年,老去了一代豪杰。江湖上,到处是新的年轻的面孔,新的年轻的剑客,而我的刀,却已寂寞了许久。
夕阳西下的黄昏,我常常独自饮酒,河边,湖畔,或一望无际的雪原。酒醉时,我便会很怀念那段在剑尖上舞蹈的岁月,我常常取下刀,用手轻轻抚拭,此刻,它是我唯一的朋友,而我的朋友,渴望饮血,仇人的血。
夕阳已垂挂在天边,一如十年前的那个黄昏。长安城外,饮马河旁,我以十年的沧桑与沉寂,换一个约定。
我静静地站着,横刀,昂首,静默。
风,吹起一树灿烂的桃花雨,如我的一生,缤纷飘落。
而这一次,我,不会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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