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魂
 
 
子曰店  2006-09-18 12:53   收藏:0 回复:6 点击:6888          

   仓皇地奔逃,是谁在后面追赶?快快跑,不要落入了那黑影的圈套。
   快跑。
   快跑……
  
   小螺呆呆地看着屋内墙上悬挂的那幅画像,窈窕的女子,依了门框,宫扇半掩了如花的面庞,一双脉脉含情的眼眸,不胜娇羞地望着画外的某处。身后,双髻的丫头捧着一支桃花,娇艳欲滴。
   “傻看什么!这是老爷最心爱的画,以后打扫的时候可要当心点子,要是稍有差池,仔细你的皮!”红绣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惊醒发呆的小螺:“屋里每日早晚用布擦地两遍,坐具另有人打扫,你就只管擦地,地下不能见有污垢,若让姨太太发现有头发落地上,那你就别想吃饭了。听清楚了没有?!”
   小螺慌忙点头。常听人说方府规矩大,行事非一般人家可比,听红绣如此一说,果然讲究。再看红绣,遍体绫罗绸缎,插朱戴翠,比乡下财主家小姐还要体面。却也不过是个伺候如夫人的大丫头而已。果然这里比家中好上千百倍,能吃饱穿暖不说,日后攀上高枝了还能无比荣耀。想到此节,小螺再不怨恨爹娘将自己卖掉,虽说自己的卖身钱全部做了弟弟娶亲的聘礼。
   此后只是尽心打杂,表面上安分守纪,内里却暗暗存了争荣夸耀之心。每每想着如何在老爷眼前出头,可周围全是红绣这样一干伶俐人物,哪里插得下手去。只得按下焦躁,仔细守侯机缘。却因为她的低声下气,府内谁都使唤得动,很是讨得一些人的欢心,也能探听到许多旁人不知道的消息。
   例如堂屋里的那画像。听阿胜讲,那是老爷亲笔绘的原配太太的像。那时太太才嫁进来不久,不独容貌性格出众,更兼写得一手好诗,可惜一年后难产去了,老爷哭得死去活来,再不续弦,可半年前府里来过一个道士后却突然转了性,纳了名小妾,夜夜陪宿,还不要人在旁伺候,合府无不纳罕。只是那新纳的姨娘,容貌还过的去,心性却不佳,对下人非打即骂,处处摆出如夫人的款来,却比当初正太太架子还大。
   阿胜是原来太太房里的丫头,后来太太没了,老爷念及旧人,便将其嫁与总管,也做了个管事娘子。她说的话,自是信得。何况那姨太太的确难伺候,若是房内地上没擦干净,她总是要大发雷霆,或是罚小螺顶了水盆在屋外跪上半日,或是扣了当日的饭菜,饿上一夜,具体怎样,要视她的心情而定。偏生她的眼力又好,些微的污垢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因此小螺没少受罚。只是近日来姨太太精神不济,挨饿的时候多些,罚跪的时候少些。细细想来,玉鸳——那姨太太的名讳——身体的确一日不如一日,纵然涂抹再多的脂粉,也掩盖不住脸上灰暗的颜色,仿佛精力被谁吸干了一般。
   而老爷却从来不过文,闲暇时不是作画便是吟诗,一入夜便唤了玉鸳在房内,不再出来。
   然而某一天,姨太太终于倒下了。丫头们卸下她的妆扮,惊愕地发现她骨瘦如柴,面色死灰,全无生气,再无当初进府时那样珠圆玉润,趾高气扬。
   老爷听说玉鸳病倒,沉吟了半日,将房内众丫头唤来依次看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红绣身上:“今夜,你来侍寝。告诉那些管事的,从今后,凡是玉鸳有的,你便都有。”说罢,竟拂袖走了。
   于是红绣便成了第二位姨太太,性格也是一夜之间翻了一个个儿。虽说从前做丫头时便牙尖嘴利,现在却是越发地跋扈起来,说话也更加酸刻,比当初的玉鸳是有过之而无不如。因小螺一直处处服侍得殷勤小心,故将她做了个贴身的大丫头,一如当初红绣作为玉鸳的使唤丫头。
   玉鸳再没之前的风光。众人见她倒了势,失了宠,从前的诸多怨恨也都涌了出来,不但不再阿谀奉承,还不时冷嘲热讽几句,只当她是个有气的死人,懒得伺候——却都去讨好红绣了。
   小螺终于遍体绫罗绸缎,插朱戴翠。可她还是不甘心。在老爷挨个查看众多丫头的时候,她心里便更多了个妄想,当老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刹那,她几乎以为要可以攀到那最高的一个枝头。可最终,还是红绣做了姨太太。因此,虽然她现在的风光是拜红绣所赐,她却并不感激,只恨红绣夺了她的荣耀。面上依然伏低,却暗暗祈祷红绣也能落得个如玉鸳一般的下场。
   而她的心愿竟像被上天听到一般,红绣果然日渐憔悴,印堂发黑,虽然她用越来越重的脂粉掩饰,但在一心期盼的小螺看来,便如白雪上落的煤灰一样历历在目。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在老爷面前卖弄,而老爷也终于注意到她的存在。
   那高不可攀的地方,也开始变得触手可及。
   于是小螺夜间出现在老爷的房外,悄悄捅破窗纸往里面看。她要看清红绣是怎样服侍老爷,从而能够保证将来比她更好地俘获老爷。
   屋内,红烛摇曳如血。香炉内一柱香缓缓释放出渺茫的味道,在空中盘结出奇怪的图案,直往了墙壁上那幅画上扑去。老爷最珍爱的画。红绣坐在画下的梨花木椅子上,目光呆滞,仿佛一个木偶一般,老爷在一旁喃喃自语,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小螺正自奇怪,却听见老爷长长叹了一句:“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忽看见一幅想也想不到的诡异场面:那画上女子就像活了一般,从画里钻了出来,轻飘飘浮荡在空中,如同鬼魅,老爷一招手,便落在了红绣的身上。或者说,进入了红绣的身体里面。而那,应该不再叫做红绣了吧?她的五官剧烈地颤抖,模糊了又清楚,挪动位置,改变形状,最终安定下来,却化做了那原配太太的模样,丝毫不差。
   小螺捂住嘴,竭力不让自己叫出来,再大了胆子往里看,却见老爷将红绣,或是说画中人搂在怀里,怜惜地朝了她笑,唤她作“鸾儿”。原来太太叫作鸾儿。原来当初那道人教了老爷这样一个方法,用活人的躯体,来承载死人的容貌和灵魂。原来玉鸳便是这样被阴气缠身,最终损耗自身真阳。原来所谓的姨太太,不过是替身的另一种说法。原来老爷并非忘情。
   他便是无法忘记鸾儿,才最终选择这样的方法,自欺欺人,哪怕知道是饮鸩止渴,也要深深沉沦其中。果然人不如故,在他的心里面,只有那曾经的伊人,再无旁人的影子。
   小螺再不敢看下去,她带了深深的恐惧,逃离了房外,逃出了方府,不敢在任何地方停留,四处奔逃,她疯了。
   几个月后,玉鸳终于一命呜呼,再不久,红绣也耗尽了自己的阳气,躺在床上等死。而方府新的姨太太,唤做碧菊。
  

作者签名:
  我选择记住忧伤的回忆
  同时依然快活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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