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马江湖
风约湘裙
2006-10-27 09:49 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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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日暮时分,阵阵强劲干冷的风在风沙镇上空掀起一层细沙,将全镇笼罩在迷蒙之中。赵安长大的身影象是被狂风打进来的,只在太白居破旧不堪的酒旗下晃了一晃,一转眼,便已坐在了二楼临窗的位置上。
没人看清赵安是如何上得楼来的。他稳稳地坐在太白居号称上等黄杨打造的雕花椅上,手掌贴着扶手,好象生下来就坐在这里一般。那椅子虽名曰雕花,镂刻其上的花鸟却早被无数往来羁客磨得平了。此时,黄昏的光线从窗户眼里抖抖索索地钻进酒楼,黯淡地抹上椅背,那些花鸟便也从椅面上浮了起来,毫无生气地飘飞着,象一个个冷漠幽辟的隐喻。
赵安没有注意这些,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卸下背囊,把插在后腰的刀小心翼翼地搁在桌上,他便招呼店小二上吃食,那声气倒是与身形不相称的平和温文:“小二,来五个馒头,半斤牛肉,一碗白水。”
小二来福不大的眼睛睁圆了。他在风沙镇住了上十年,做太白居的店伙也有七年半了,这还是头一遭遇见拿刀弄仗的江湖大汉不喝酒的。赵安仿似生怕来福听不懂,又加上一句:“风沙太大,漱个口。”来福象听了新闻,上下打量着赵安,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若不是风沙大,风沙镇又叫个什么风沙镇?
翌日,天刚蒙蒙亮,风沙镇好喝早茶的人都聚在太白居,喝一文钱一大壶的砖茶。偏关地僻,无甚茶食,除花生豆干,镇上人惯以江湖掌故佐茶。忘了说了,太白居是风沙镇唯一的茶楼酒肆兼客栈,也是镇里镇外各类消息的集散地。因地处雁门关左近,气候苦寒,路过镇子的客商不多,却有几多江湖中人往来于此,路经风沙镇时,又常在太白居落一落脚,抖一抖风尘,整一整鞍鞯。故镇上的人们对江湖消息都略有风闻。
这时天色已近微明,淡青的曙色从太白居的酒旗上打了个旋儿,又掠上屋顶,倚住檐角剥落了翠翎凤尾的朱雀的翅膀尖,对风沙镇做最后的守望,东边的天空则已泛出白闪闪的光亮来。风沙镇一多半的男人坐在太白居里,话音嗡嗡,悄悄议论着新来的刀客赵安,而来福则成了红人,被大家呼来叫去。来福早习惯了这种情形,见怪不怪地自去做他的事,倒茶,送碗,上茶食,有人问什么,便住了脚说两句。
修鞋的老丁唏溜溜地咂了口茶,抹了把山羊胡子上的水渍,嘶声问来福道:“来福,据你看,这姓赵的是个什么来路?”来福一边给老丁的茶碗续上水,毫不客气地从他面前的碟子里捞起一块风得干干的豆干,丢进嘴里死劲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道:“您老还别说,就我这双眼,瞧过的人多了去了,还真就没看出这家伙是个什么来路。要说是黑道上的,看那架式,不是恁有钱的大爷,不象;要说是白道的官爷,又不横行霸道的,也不象;要是个什么名门正派的人物吧,他那把刀,瞧着可鬼气的很,叫人心里头打突。”
卖菜的张二讨好地将一把花生放进来福手里,接着问:“那是把什么样的刀?”
来福剥了个花生,道:“这我可说不上来,反正,我瞧着不善,那形状也不象李铁匠打过的那些刀的样式,虽是被布包着,寒森森的冷气还能渗出来。”
李铁匠是镇上见过兵器最多的人了,如果是连李铁匠都没打过的刀,风沙镇上也不会有人说得出那刀的名目来。但大伙还是有点不甘心,七嘴八舌地问着来福:
“是雁翎刀不是?”
“不是,肯定不是。李铁匠打的雁翎刀我又不是没瞧过。”
“莫不是鬼头刀?”
“象是有点象了,但也不完全象。”
“到底是什么样的刀,什么个形状,你给说说。”
来福刚想说话,忽然楼梯声响。大伙都止住声,抬头朝上看。只见赵安躬着腰,斯斯文文地走下楼来。
若是只看赵安的动作,那是最平常不过的了,可大家都觉得他不平常,极不平常。他虽是躬着身体踩住一级级台阶,神情却仿佛行于万里云天之上一般,额高目明,气度闲达,好似他赵安脚下不是太白居年久失修摇摇欲坠的楼梯,而是长安西门内最繁华的大街,是文武朝圣时紫禁城外金水桥畔的泱泱大道。
太白居的茶客们顿时安静了下来,大伙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都往他后腰那招呼,果然,在赵安的后腰上的确有把怪模怪样的刀,据所有看过李铁匠打造兵器的人判断,来福的话不错,赵安的刀是很象鬼头刀,但肯定不是鬼头刀。
二、
赵安和他的刀给风沙镇带来长久的震动波。整整一个冬天,人们都在背地里议论着他和他的刀,都眼巴巴地看着每天在太白居二楼吃饭喝水的赵安,心底里藏着隐隐的渴望,巴望着赵安用他的刀做出点什么事情来。可是,赵安一直平淡地住着,除了他渐渐薄下去的荷包,镇上的人从来福那里得不到半点关于赵安的其他消息。
转眼便到了四月,边城的春天来得晚,枝头陌上稍有了点春色,还只是星星之火。大家对赵安也不再寄什么希望了,男人们照旧每日清晨去太白居喝茶,女人们骂老公打孩子,日子仿佛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在这座边陲小镇,除了春天里时常刮起的浩大东风扬起漫天的黄沙,风沙镇一如既往的冷落与萧条。
这一日清晨,来福揉着眼睛开了太白居的门,准备例常的早茶,才卸到第三块门板,忽听“唏溜溜”一声马嘶,须臾,便见一乘骑客从镇东头朝这边飞奔而来。这四月时气,天暖了,也亮得早,来福早就瞧得清楚,这骑客身背青布包袱,黑须黄脸,豹头虎目,马鞍边一杆白樱长枪,正是关东最有名的“鹰眼神枪”马云。
据路过风沙镇的江湖人物透露,马云乃关当年东枪王石敢的关门弟子,尽得石敢真传,独门武功噬煞修罗枪神鬼莫测,十多年前便凭一杆大枪横扫大江南北,鲜有人能敌,其人豪侠仗义,与潇湘剑客冯若风,鬼谷神算夏仲合称白道三杰。两年前,马云去关外办事,途经风沙镇,便在太白居小住了数日,一时关内外江湖人物拜访不绝,着实让太白居风光了一阵。
马云似是有急事在身,神情焦灼,打马扬鞭,风一般穿镇而过,眼看就要出了镇西头的大门,忽听有人大喝:“站住!”
这声音来得突然,虽不响亮,却掷地有声,把来福吓得打了个激零,隐约觉得这话声好生耳熟,他还未及细想,一条长大的黑影已飞过太白居飘扬的酒旗,稳稳当当站立在街口,高额远目,人冷刀寒,凛凛然,森森然,正是风沙镇的刀客赵安。
马云带住马,勒转马头,面朝赵安,脸色异常难看,甚至来福都看见他放在枪边的手轻微地发着抖。来福大大地惊讶起来,素常只会喝水吃馒头的赵安能叫这关东枪王的传人都发抖,他究竟是何来历?
赵安未再有只言片语,擎在他手里那把奇形怪状的刀,于青冥晨光里诡异万状。马云枪上的白缨迎风抖开硕大的枪花,好似风沙镇春天常刮起的满天杨树花。
赵安往前跨了一步,马云的枪离他身前近了一截;
赵安跨第二步,枪上的白缨和他的麻衣绞在了一处;
赵安跨第三步,来福只看见一道青灵灵的光在白缨枪花里闪了一闪。
赵安没跨第四步,他站在风沙镇满天的杨树花里,刀插在腰后,马云却仰躺着被马拖行了开去,血顺着马蹄滴滴哒哒流成一条弯弯的红线,直流向镇外。
赵安看也不看马云的尸身,任由那马拉着走了,却从地上拾起马云的青布包袱,打里头搜出一卷锦帕,展开细看。
这时天光大亮,风沙镇喝早茶的男人们早就把整件事瞧了个清楚,据当时离赵安最近的米铺陈八说,赵安从马云包袱里的拿出的锦帕是一幅图,上面的字他恰好都认得,是“致契丹国王之中原山河图”。他赌咒发誓说,虽然从小没识几个字,但帐篇看得多了,也粗通些文墨,这些字他看得清清楚楚,绝对不会错。
大家都认为陈八没有撒谎,因为,那天早晨,赵安的确对天怒吼了一声:“贼人!”人们还看见他将锦帕掷向半空,他的刀也在半空狠狠地旋了一下,当他再度空手站在街头时,那锦帕已裂成千万片碎片,乘着边塞的万里东风,沓若尘沙。
在镇上人畏惧与敬仰的目光里,赵安仰天打了个呼哨,一骑黄马不知从何处窜了过来,马毛油亮,神骏非凡。这时的赵安又恢复了常日的样子,规规矩矩踩蹬上了马,以手掌轻击马臀,黄马突地人立而起,四蹄一阵翻腾,箭矢一般向前方奔去。
来福壮着胆子追在后边问了一声:“赵爷,您去哪?”
“雁门关,杀契丹狗!”
赵安的声音和他的马,他的人,他的刀,旋风一样消失在风沙镇西门的尽头,就象他当初旋风般闯进太白居一般。满天的杨树花又飘了起来,蒙了人们一头一脸。风沙镇的人发现,春风在雁门关前,还是驻了一驻脚的。
“我就说么,”许多年后,当来福对太白居的食客谈讲起赵安的故事时,总是会笑眯眯地说,“这赵爷,可不是个简单人儿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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