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顽也·个人文集文章-唤灵(第四章、无相水境不生不灭无色无相)

　　第四章、无相水境不生不灭无色无相
　　
　　1、
　　
　　夜，幽深。海面上无声无息地逐渐弥漫起一片苍茫的浓雾，浑沌而缥缈。
　　路，迢迢。黑暗中除了一根轻柔的红飘带舞动着，没有人能看得见她。四周静寂无声连鲛人的悲泣也不再传来。飘浮，她借着墨红软带的灵力默默地朝一个方向飘浮着，浮在无重量无高低无气味无感觉的空间里，浮在无物、无限、无快慢光影、无欲求无色相的镜像里。
　　
　　不知过了多久，她眼前的迷雾里终于浮现出一行如同水印的大字：
　　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四明彼岸纯真无相！
　　
　　她知道她到了。于是她停住，伸手将半空中悬浮着的那根墨红软带摘下，又轻轻地绑在额前蒙住了眼睛。而远处隐隐地传来佛唱：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离一切相……
　　她不疾不徐地移步朝前走着，仿佛如履平地，但脚下实则一片空蒙。光，异常通透明亮的光芒陡然出现在她的眼前笼罩着她，即使蒙着墨红软带她的眼睛也有些刺痛。她仍继续朝前走，耳畔没有任何声音，连身体内的心跳甚至那躯壳间骨肉的轻微摩擦也听不到了。她就像一个被剥落了肉体和皮囊的精灵在那光的映射里只剩下元神和精魄行走在这个空间里，无欲无肉无相无形。只是，她原本就是一个精。
　　
　　又过了许久，她闻到一阵阵馨香，那芳香漫地稔熟至此，一如春雨新芽后她自千年的沉睡中慢慢地舒醒过来，渐渐地有了手有了脚有了肉身有了一颗七窍玲珑心，然后她有了一个名字，有女子的柔声细语轻轻地唤着她：玲珑，玲珑……然后，又有一个浑厚而低沉的声音加入进来，一个、两个、三个，渐渐地声音多了起来，越来越响越来越凌乱越来越嘈杂……啊！刹那间电光火石狂风惊雷，一切化为乌有一切突然回复安静，无声无味无光无影无我无他……
　　玲珑不再朝前走了，她摘下额前的墨红软带，慢慢地睁开眼睛。云开雾散，她在镜像里看见自己站在了一座神坛外，紫烟缭绕袅袅地升腾着无尽无涯。坛上有一人形独坐却无相，不知是何年何时入定也不知当何年何时坐化。
　　
　　 “百年光阴一世尘，本无来去本无生。六百年不见，你的无相神功果然已登峰造极，想找到你也似乎越来越难了。”镜像里的她仰视着，没有打算走上神坛，只是在神坛前的幻影碑旁冷冷地说道。
　　
　　 “心生则法生，心灭则法灭，你来了。”那人淡淡地回道。
　　 “好个风月无边！”玲珑看着幻影碑上的四个字，不由得冷笑了一声“无相水境里居然还留下了这四个字可真是有趣！”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念之差六界生。你还是那么执意！心无挂碍，亦无所住亦无所得，终究涅磐！”
　　 “涅磐？这就是你所谓的无相涅磐，那么苍梧呢？苍梧在你心里算什么？当初的信誓旦旦又算什么？一切皆是虚妄吗？一切皆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吗？若是如此，我今日就还你这对无相风月剑，好助你无相神功天成！”
　　
　　一语言罢，只见镜像里的两道白光从玲珑的怀中飞出，一左一右直奔神坛而去。那人却不语不动好像无事一般只等着那两道白光飞至跟前。倏，倏！一晃间两道白光竟直直地没入那人的身体瞬间化于无形无踪。
　　
　　 “你这又是何苦呢？”那人仍淡淡地说着，声音里却带了一丝无奈。
　　 “死又何苦死亦何哀？在你眼中，六界众生诸相非相是法非法，无非般若。你已无心无剑无相无伤，又怎会有恐怖和挂碍呢！”玲珑自笑着垂首不再多言，慢慢地转过身仍将墨红软带蒙住眼睛，缓缓地朝来时的路走回去。
　　
　　“等等，玲珑……”那人终于唤着她的名字叫住了她。但玲珑没有转身，仍是头也不回地继续走着。“等等，玲珑！你不要去，那东西会毁了你的，佛莲诀已失，圣婴也不会再有了，一切以无可挽回，你何须如此呢，你不过是一个精……”
　　 “我不过是一个精，但我不会忘记是谁给了我一颗心、一个名字、一段有血有肉的记忆，我自六界生便随六界亡！何来当何去！”玲珑一字一句地回应道，她的耳边又萦绕着那股芬芳她的眼前又是光芒四射，她的脚下没有路却步步坚定，只是她的精魄里有一处被凝固了，冰彻透骨地刺痛她那颗七窍玲珑心。
　　
　　有的人走了，有的人只能留下；有的人死了，有的人却还活着。如果走了的是一种放下，死了的是一种解脱，那么留下的和不得不活着的又当如何？
　　
　　2、
　　
　　镜像已散，她走了，不会再见到他在做什么。他需要别人知道他在做什么么？修炼从一开始就是孤寂的。只是旁人从来看不到他的内心，他又何尝像玲珑那般坦坦荡荡地拿出来给人看呢？
　　他终于忍不住低下头去看自己，除了那颗心还微微地跳动着，他的躯壳他的色相也早已自有形渐化无形、无相，没有人再见过他的真身、真面目了。他们看不到他，找不到他，连他自己也快忘了从前的他究竟是哪般模样的了。这就是无相神功的境界，所谓天人合一，无我无他。
　　
　　无我无他？他忽然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六百年了！
　　六百年了，他躲在这无相水境里整整六百年了，无相神功的最高境界任凭他怎么苦心修炼却始终无法进入。他心有杂念，是，所以他的心还在，那颗曾经和她一样的七窍玲珑心！虽然如今其中的六窍都已经荡然无存了，但那最后的一窍却终究无法消弭，他还有一个漏洞，所以她才能在镜像里看到他。那个漏洞使他的神功总是功亏一篑，但那个漏洞也是他唯一还能证明自己是存在于六界中，苍梧在六界中，而他拥有的仅此而已。
　　
　　她来了，这在他意料之中。六百年了，她没有变还是那样如水般柔却又似火般烈，水火交融的玲珑心注定了她还会再回来。只是相逢何必曾相识，纵然再见也枉然，他们已形同陌路，恩断义绝！
　　孽障！孽障！他注定是天煞孤星？他注定是不死之鸟！不死？他无力地笑笑。不死之身，预示着终身的孤独，目睹生命的开端，生命的终结，当他孤单时他会想起谁？
　　想起几个千年万年轮回前的她？
　　
　　 ——风，我要你永生永世都记得我！你吞下去的是不死丹！
　　 ——不！蕾儿不要死，不要离开我！
　　 ——风，我回家了，你看有山有水，还有那漫山遍野的白雪飘飞，白茫茫的一片村野……
　　 ——蕾儿！！不！让我带你去圣土——我们心中的净土！
　　
　　
　　 “大哥，这是什么地方？”
　　 “传说中的圣土”
　　 “圣土？大哥你想怎么做呢？”
　　 “适彼乐土，苍梧永生，六界中将会有一片极乐世界，那是我们心灵中的净土！”
　　　
　　 “极乐世界？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精，我可以做什么？”
　　 “呵呵，你这个小精，古灵精怪的想出的鬼点子还真不少，你不如和我一同先回八味馆，我带你去见那些志同道合的六界朋友，仙、魔、人、妖、精、鬼，我们一起出谋划策！”
　　 “好啊，好啊，玲珑最喜欢凑热闹了，最喜欢见到新奇有趣的人和事了。”
　　 “呵呵，只是你莫顽皮，兴建苍梧之地乃是件浩大的工程，诸多事项并非一时之间可以达到的。”
　　 “苍梧？这片极乐世界就叫苍梧吗？适彼乐土，苍梧永生？我喜欢这名字！！苍梧——喂，你听到了么？从此你就叫苍梧——”
　　
　　圣土…他苦涩地默念着这个横梗在他心里的永远的名字，那最后一窍心瓣猝然绞痛起来，折磨得他坐立不安，乱了方寸。他不得不放弃修炼，以免走火入魔，然后颓然地走下神坛，在幻影碑前凝视了许久。她不是她，她们都不是，不是！！
　　
　　风-月-无-边？
　　
　　他喃喃自语道，终于忍不住伸手拂去那几个字，瞬间字散开了，幻影碑前又见影像。
　　
　　3、
　　
　　　 “怎么办，姐一个人去了无相水境，那个鬼地方偏偏我们都去不了！”
　　
　　在影象里他又看见那张熟悉的冷俊的脸庞，焦虑中透着隐隐地恼怒，然后是另一个熟悉的身影熟悉的眼神，虽然一样的焦虑却交织着柔情和坚定：“放心吧，玲珑不会有事的，再怎样他终究曾经是你们的结义大哥就算恩断亦不至于无情无义吧！”
　　
　　 “不！我没有那样的大哥！小三既死所有的过去就不再于我有关！”
　　 “你还活着！！”
　　 “只是个活死人，没有心的活死人！”
　　 “可惜玲珑还有心，偏偏只有她的七窍玲珑心才能进入无相水境，在镜像里找到他见到他。”
　　 “见又如何，不见又如何，姐姐到现在也不曾明白么，她这么做只会再让自己受伤！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你就没有替姐姐想过么！！”
　　 “她是我的妻子，我最爱的人，我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担心，可是如果玲珑一心要去，我拦得住她的人拦不住她的心。她外表柔弱内心却是极其刚烈，她既然瞒着我们便是心意已决非去不可的了。”
　　 “好，就算姐姐一定要去，那也不能就这么让她一个人去，难道那个鬼地方我们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可以进去么！”
　　 “无相水境……世上除非再有七窍玲珑心给你我……”
　　
　　七窍玲珑心？七窍玲珑心！他不禁有些自嘲地冷笑了一声，千年幻灭几世轮回恐怕才能换得这样一颗七窍玲珑心问世，可是即使它再通透再澄澈又能怎样，终究抵不过世间种种的侵袭和消磨，他曾经以为他可以永恒苍梧可以永恒，但到头来他最终又得到了什么？难道这就是他所要的？他错了么？他错了么？
　　
　　 “告诉我！你们告诉我，到底我做错了什么！要落到如此地步！！”他忽然仰首咆哮直指苍天，原本无相的脸庞也因了这瞬间的发力而扭曲在一起痛苦万状。他不得不伏下身用手捂住心口，然后慢慢地喘息，继续看着影像里的人。
　　
　　 “如果彼战在以他的流光剑，再加上你的落映刀，我或许有办法可以看到玲珑！”敖翼龙忽然想到了什么略显欣喜地说道。
　　 “对呀，我们进不了那鬼地方，但如果能看到姐姐在里面如何，那也比这样干等着强！”寂辉也想到了，可是前一秒他还开心着下一秒又懊恼起来了，“不行，彼战又不在这里，还是等于白说！”
　　 “小三，你的落映九刀是否可斩霞光片羽？”
　　 “可以！”
　　 “那好，我尝试以魔埙珠传唤北冥天音，而你则以落映九刀之势击破黑暗中的迷雾引出道道霞光，当天音借着霞光之力传向四方时，或许流光剑便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感应到我们的传唤，彼战也会因此助我们打开水境影像来寻找玲珑下落。”
　　 “好！”
　　
　　敖翼龙，敖翼龙你何须如此。玲珑是你的妻子，也曾是我的……唉！就算她不再认我这个大哥，就算我们之间曾经有什么恩怨是非，我都不会再伤害她了。哈哈，哈哈……哈……哈……她早已走了，走了，你们什么也看不到了……走了。他的心念一动，似乎又听见一个天真纯朴的女子在他的耳边殷切地说：
　　
　　 “大哥，你答应玲珑，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会和我一起面对的！”
　　 “我答应你！”
　　
　　玲珑…他轻轻重复着这个曾经那样熟悉亲切如今却如此陌生和疏远的名字，无语。幻影碑一阵黯淡，然后又渐渐地呈现出另一个影像，影像里有一个女子，那正是玲珑，她的背影正渐渐从无相水境里消失。
　　
　　缘起缘灭，是谁在着相了是谁在风月里无边，她连这对他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无相风月剑都还给他了，那么一切真的结束了！结束了么？他不知道，自语：
　　
　　一饮一啄，前因有定；青衣生而复灭夜色来而又去，故入轮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