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是一只寂寞的风筝——鱼玄机
 
 
风约湘裙  2006-12-12 10:32   收藏:3 回复:7 点击:2322          

   “其实,一切都不过是一场虚妄。”她说。
  
  那一刻,乱葬岗的土坡上,正绿了半幅寂寞的春草,耳边有低低的风声,穿越经年。我抬头,辗转的目光顺着她纤白的手指,穿过吴钩胜霜雪的疆场,穿过野渡夜无人的秋江,望向千年前的长安城。在那盛丽非凡的年代,那座斑驳古老的城楼上,悬着她华色正浓的人头。
  
  那一年的长安城,春风浩荡,正是最繁盛的时节,李后主的灵珑幽韵尚未启程,大唐盛世延拓出一幅丰润饱满的工笔画,一派升平,气度从容。在那个春天的长安,满城飞絮如雪,如酥的春雨湿了多少女子的丝履。阵阵春风阔大而光滑,象一匹最柔软的丝缎,滑过鱼玄机修长的腰肢,在她的发鬓间,留下岁月寂寞的印痕。
  
  有谁,比她更寂寞?
  
  咸宜观的玉盏春宵,冰砚花笺,那些丝弦飞扬时日,她用笑语款留着每一位来客,而她的心,却始终等在一个永远无法抵达的地方,守候着一句再也不能实现的诺言。寂寞空庭春欲晚,满地的梨花如同她零落的心事,风吹了,雨打了,就这样,慢慢的散了。
  
  我低下头,回望着她清淡如水的素颜。许多年过去了,她长久的期盼渐渐长成一棵拒绝俯仰的树,在迢远的地方,以一种寂寞的姿势,等待着她的等待。
  
  她是恒久等待的。等待着她的爱情,等待着她的爱人。在季节里,在岁月里,在一茬又一茬的春花与秋草里,她象一只飞在半空的风筝,等待着从远方脉脉而来的那一只温暖的手掌,将她长长的的丝带收紧,让她轻柔地降落。
  
  然而,是什么迷蒙了我的双眼,有一些淡淡的痕迹,湿润了我的眼帘。等待是那样渺茫的一件事,而最后,我们总是擦身而过。月光下,她皎洁的容颜若水莲花于夜色间徒然绽放。她等的人始终不来,那一朵水莲花,在月下凋零了它的洁白。
  
  她轻轻地转个身,长发随风轻舞。她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说这话时,她的脸上凝起笑靥。她想起了他,那风格绮靡的诗人。想到他,她便有些欢喜,映在脸上是轻浅的笑意,而她微微蹙起的眉心,却又含着略略的凄清。他,便是那有情的郎么?那个叫温庭筠的男子,在暮春的午后,雨湿残红,风絮满天,他寂寂的足音踏过春天的长安,踏过鱼玄机生命的第十三个季节,以一种温和的表情,成为第一个走进他生命的男子。
  
  十三岁,恰是人生最青葱的时节,豆寇梢头,红艳欲滴。那一年的鱼玄机,是仍然叫做鱼幼薇的良家女子,姿色姣好,才华倾城。温庭筠踏乱了春风,行经她最初最美的生命,那江边的柳做了鱼幼薇才华的印证,他讶异于她的沉着与急智,而对于他,她是一诗倾情。
  
  于是,就有了这之后长久的等待,那等待,长得几乎超过她的一生。在漠漠轻寒的长安城,她等待着他的到访,等待着他的书信,等待着,他终其一生都不曾给予她的那一双温暖的手掌。
  
  他一直没来,她也始终不能去。她的风筝,寂寞地挂在天上,望着脚下的历历红尘,徒然随风飘舞。
  
  那便是她一生中最初的等待吧。是如此空寂的岁月,长安的春华已染上了她的眉梢,她长大了,她知道,她是欢喜的,在等待的时日,她的欢喜跃然如一只乳燕,剪破春水,呼之欲出。而他满怀着万里的东风,却一直不敢顾一顾她的锦瑟华年。他低了头,任由她写的诗,她做的梦,她剪剪双瞳里满含的情意,就这样,轻盈地划过他羞怯的眼底,去向他们不知道的所在。
  
  然而,在心底里,她还是感谢他的呵。虽然他离得她越来越远,却不曾稍离她的心,他入了她的梦,作了她的诗,让她有了可以停落心事的地方。在那个春天,他唤醒了她即将丰美的年华,将她带往一个她从未体会的仙境。而在每个暮春的天气,她也会乘着春风,为他焚上一炉香,遥遥的祝祷他,一切安好。
  
  然后,她就看见了那些紫藤花。
  
  咸宜观的紫藤花又开了么?许多个薄暮,她怅怅地站在花藤下,望着早已消散了的故乡,肩上落满细细的花瓣。那是第几个年头了呢?在咸宜观岑寂的夜色中,她的风筝依旧飘在天际,她那短短数月的等待,铺成月光,剪成锦缎,拢入绣囊。
  
  这一次,她的等待依旧空寂。他不过是她的一段叙曲,这个叫李亿的男人,是她眼里年轻俊俏的佳公子,他娶了她,又抛了她,而她,根本不在意。他的辜负本是意料中的事,经年的等待往往成空,她知道,他是不会来了,他在扬州温软的水乡终老一生,然而,谁在乎呢?富贵公子多浮浪,没有人会例外。她的唇角牵起一抹冷笑。这世上,除了那一个人,谁也不是她的有情郎。
  
  可是,她的情郎,为什么始终都不来?
  
  她轻轻地叹口气,将目光投向远方,在那富丽的年代,长安城头上,她洁白的头颅迎风轻摆,象一只透明的灯笼。
  
  她想,她还是敌不过岁月的刀锋罢。虽然她有着非同常人的才情与勇气,以一句“鱼玄机诗文候教”,做了自己年华的剪径大豪,将咸宜观渲染成一面艳帜,然而,过眼繁华,转瞬成空。当岁月洗淡了她的红巾翠袖,仰首时,我看见她殷殷的愿望,在半空中执著而幽怨的飘荡。她,依旧只是一只单薄的风筝,寂寞的,被岁月牵在手心。
  
  她在等谁的安慰?左名扬么?李近仁么?陈韪么?她不答,含笑将发丝挽好,插一只金步摇。
  
  其实,这有什么不好呢?将青春剪径,以岁月作注,于她,未尝便是一件坏事。至少,她也有过些快乐了,那些轻浮的,梦一般的快乐,冶艳着她的颜色,丰腴着她的表情:赴宴冶游,画廊春梦,红绡鸾帐,并蒂鸳鸯。多少个春日秋晨,她就这样轻易地打发了去,红尘里,她是众人仰慕的一抹绯红,而她的心,谁会在意是喜是悲呢?甚至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心,究竟是欢喜,还是悲伤。
  
  我回头看她,她也看着我,明丽的眼眸清澈如水。已经是许多年了呢,她的故事,她的诗,她辗转不能对人言的心事,都已跌落在浩渺的光阴里。唯一留给后人的,是两个始终不能相聚的背影,在年华的水岸,两两相望。
  
  如果,这无情的岁月,一定要她给一个结局,她希望,那结局是一个眼风,明媚的,流丽的,温软的,宛若她十三岁那年,在暮春的天气里,吹乱他青衫的那一道春风。那样,他便会记得她了,是么?而她,是永生永世,也不会忘了他的啊。
  
  于是,她给了岁月一个结局,她要的结局,在另一个暮春时节。为什么总是在春天呢?她的开始与她的结束,总是混合着春天特有的香气。她款款走过花径,紫藤花下飞落了一只蝴蝶,那个春天,她等待的背影消融了一地的月光。
  
  是如此奇异的冶艳,将自己的生命于此终结,决然,断然,凄然。她的表情有些清冷,不问了,什么都不问了。二十六岁那年,她终于明白,这世间一切,不过是一场虚妄,而最后,我们总会擦身而过。她笑,将丝带剪断,抛入风里。风筝扶摇直上,飞向空茫的天际,而那一刻,春风浩荡,天空明净,她想起他当年翻飞的袍袖。她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想,还是,把这一切都忘了吧。
  
  依旧有些痛的,为了那可怜的女孩子。绿翘,这年轻的女孩,和当年的她,又有多么的相象啊。她看着她,仿佛在看着多年前的自己,她是爱她的,她不舍得让她守候,也不舍得让她变成另一个鱼玄机,象她一样耗尽所有的青春与才情,枯立于锦瑟年华下,在岁月的天空,放一只永远也不能降落的风筝,寂寞的,等待着她再也不能到来的爱情。她不要她这样可怜,也不要她在日后成为人们口中的另一个猎艳。于是,在离开之前,她将紫藤花铺满她美丽的脸。
  
  都结束了吧。她盈盈地转身,将长安城的春风拂在身外。千年之后,那城池终究还是消失了,连同她的人头,她的奇情,与她的故事。经年岁月,繁华落尽,她一直在等,而她等的人,却始终没来。
  
  我低了头,不去看她飞向天际的背影,我知道,那背影一定象一只风筝,一只等待着一次最温柔的降落的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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