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春风还要辽远的乡情
 
 
黄河在线  2007-02-22 08:05   收藏:0 回复:11 点击:5076          

   在钢筋混凝土林立和霓红灯闪烁的城市里奔波久了,我总感到身心缺少了许多本该拥有的最朴素的东西,这种情绪一直萦绕着我每天的生活,实难以挥却。有时,在市井的嘈杂和燠热中我抬头仰望布满灰尘而又被高楼和各种网线切割成不同块状的天空,想着乡下那么多快乐的鸟儿咋不来这儿“探亲”,想起乡下那些随手可触的平静是多么丰腴动人……抑或,在清冷的夜风中,我独自站在阳台上痴痴地仰望茫茫星辰,寻找哪颗星星曾是我躺在家乡的土炕上默默想像的一颗。
   我的家乡在“苦瘠甲天下”的陇中山塬,是一个十年九旱的地方,那里的黄土是一种很纯的黄,就像我的皮肤一样,印证了一种情感的存在和永恒。家里的土地很多,大都是各种形状的山坡地,像补钉一般披在沟沟峁峁上,但好多年成因为雨水奇缺的缘故总是广种薄收。小时候,我经常跟着被村里人称为庄稼老把式的父亲在地里东奔西跑。土地给我最初的记忆便是春天田塍上那些刚刚破土的既淡又嫩的青草,嫩的程度是不能用手抚摸的,甚至难以用语言来表述。早晨,那草的颖端挑着粒粒晶莹剔透的露珠,像纯真少女的眸子闪闪烁烁,真是动人极了,在朝霞的映照下,又像水灵灵的小红樱桃,散发着一种暗暗的清香,令人艳羡不已。父亲领着一家人在山坡地上播种作物,那头上身黝黑而在腹部有块块白斑的中年耕牛时不时叫一声,那声音很像喊它正在地头活蹦乱跳的小犊子,然后尾巴甩得老高,那黑亮坚强的大蹄每迈一步都深深地陷进潮湿松软的泥土里,仿佛是在黄土深处汲取无尽的力量似的。大概是耕牛健壮、春播墒情好、种子饱满和肥料质好量足的缘故,扶犁的父亲显得非常快活。他最有特征的动作是:右手把牛鞭举得很高,不停地在牛的脊背上空左右抖动,那细软的鞭梢也正好挨着牛背轻轻拂动,像搔痒一般,从不见他甩起牛鞭狠狠抽打耕牛;右手看起来很轻松地扶着犁把,高瘦前倾的身子很自然地、富有节奏和韵律地跟着犁沟往前走,目光很专注地盯着犁沟,而嘴里总是轻轻吟唱着那段“五台会兄”的秦腔曲段,表情时而复杂时而舒展,手中的鞭子下意识地又像甩袍袖一样挥着。后边撒播种子的母亲有时禁不住轻轻笑出声来,有时还向地头的我递眼色,好像告诉我千万别惊动了父亲,因为他已经进入了庄稼老把式的“境界”,由他去吧!在地头,那头浑身乌黑发亮的小牛犊,低头使劲舔地上那些刚探头的青草,但往往是卷不到红润的舌头上,急得掉过头来用它也刚刚探头的一对毛茸茸的乳角顶我,我使出全身的气力抱住它的脖子,却被它仰面朝天甩在地里,跌得满脸满身全是湿漉漉的泥土。就在那时,我感到家乡的黄土有一种特殊的清香味儿,并有一种难以说清楚的节奏感,仿佛是青草生长的声音,又像山坡坡传来的一声声“花儿”的低韵,似经年的老陈酒一般细腻而缠绵,令人回味无穷。而父亲只是在地头回趟的时候朝着躺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我会心地笑一笑,便又继续进入了他庄稼老把式的角色,因为他明白,一头小牛犊在春天的黄土地里是永远不会甩伤孩子筋骨的。
   后来,我上了初中读书,跟黄土地便有了更直接的接触。放了暑假,父亲就手把手教我犁地,教我力所能及地干一些在庄稼老把式看来是非常简单的农活,而我却感到地里的农活没有什么深奥的,远比记一个英文单词轻松得多。因此,父亲虽然讲得很多很细,但我一点也不在意,以致最初犁地时犁铧左右摇摆,深一犁浅一犁,重一犁隔一犁,惹得父亲好多天都不满意。
   到了夏天,家乡的苜蓿很多,主要是为牲畜而种的,东山坡一片片西沟梁一块块,花开得像紫色而朦胧的梦,正好能解释乡村少女那颗委婉而旖旎的心。苜蓿地上飞来舞去的蜜蜂和各种色泽的大小蝴蝶很多,嗡嗡声和山歌声、叮当的牛铃声、孩子的嘻闹声、鸡犬的鸣吠声交融在一起,真是热闹非凡。父亲最初教我使用镰刀时,就在充满诗情画意的苜蓿地里,而我总是不会用,经常被镰刀划伤手指。而在苜蓿地里发生的一件事至今令我记忆犹新:有一次割苜蓿,一只小旱蛙不知什么时候窜到我上衣下面的衣兜里,一直到回家爬在土炕沿上吃饭,炕头挤得旱蛙“哇—哇—哇”几声,全家都很惊奇。之后,父亲竟从我的衣兜里抓出一只旱蛙来,逗得全家哄堂大笑。父亲在笑声中把旱蛙放在院子的菜园里去了。那次笑声在散发着豆荚清香的小院里飘出去,在乡村清静质朴的暮色里持续了很久、很久……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参加的农事活动日益增多,而庄稼老把式父亲的身体境况一日不如一日,但他经常拄着拐仗到地头指导我们干活,比如春播、夏收、翻地等等全由他操心。而他对土地的总结语始终是:“土地是人间的神,亏不得她的!”就在我要参加工作的前几天,因为要去遥远而并不遥远的玉门,父亲一大早总要拄着拐杖领着我到地头转转,他说:“娃,咱们的这些土地正年轻,前些年收成不好,主要是地没有‘吃饱饭’,缺乏营养,自从土地承包到户后,这地才像你一样有了精神,以后的收成会一年比一年好的。到了大地方,每年都要回来一趟,我不在世的时候,你也要经常来看看咱们土地的变化,回去带一些家乡的胡麻清油,滋补身体……”
   多年了,由于工作的关系,回家乡的机会总是很少,真对不起九泉之下的庄稼老把式父亲,对不起那片久经风雨沧桑的黄土地。但时不时总有家人或朋友带着产自黄土地的真纯清香的胡麻油来,这浓稠炽烈的乡情一直滋润着我城里的学习、生活和工作,滋补着我对黄土地的万千崇敬和永恒眷恋……
  
  

原创[文.在路上]    查看回帖   回  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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