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劫(二)
风约湘裙
2007-03-12 11:24 收藏:
1
回复:
9
点击:
6316
三
水波浩渺的江面上,远远飞过几只白鸥。桃花站在舱里,手扶窗台,望着江水不作声。
原以为,这一回他定会如期来接,让她见上一面,谁料出门那日,来接的却是个年老苍头,满头的头发都白了,领着几个仆妇并丫环,却单单不见他的身影。桃花心里便是一窒,一刹时,天地似都变了颜色,只剩她宛转蛾眉般的心事,在尘世间飘荡。
莫非老天偏不凑巧,叫他们连这一面亦是如此缘悭。初春的寒夜,他的一个微笑便叫她定了终身,本该是天意安排,而他仅一面便对她有如此情谊,也不该如此寒微,却为何不亲来接她呢?
桃花深蹙眉,不做声。老苍头那一行人对她却极恭敬,开口便称呼奶奶,也不待桃花问,便回说:“老爷有事先行,吩咐先接了奶奶过去,因路途遥远,请奶奶尽早上路。老爷在家等着呢。”
桃花到得此刻,不免有了些悔意。说是来接,却只见下人,到底还是被人轻慢了去,心下其实是不开心的。但到得这时,再回头也是不能的了,只得将满腹幽怨都散予春风,且捺着性子慢慢行来,便与珠儿两个上了轿,一路咿呀着到了渡头,弃岸登了舟,至今,那船已在水上行了三日了,问老苍头还有多远,回说再行五六日方得到家。
五六日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却也算得上一程遥遥,且水路后也不知还有无陆路,真正是去国离家了,锦春楼的风花雪月再也不能得闻。到得此时,桃花又觉得了锦春楼的好,虽然卖笑,也不是没有一点自由,不顺眼的客人还是择得的,妈妈也并非一味的强卖。想至此,又不禁思及自己的前程,这样从了良,不知是喜是忧。虽亦曾问过那老苍头,只回说主家姓卫,名讳不敢提及。
白浪滔滔,水波似一幅白绸,却也摇不动一怀的心事,桃花正自临窗感叹,却听珠儿从外面走来道:“桃花姑娘,可以用饭了。”
说起来,此番远行,虽百样的不如意,却好在有珠儿相伴,偶尔说个话,或者打个双陆下个棋,却也解闷。最难得珠儿竟做得一手好菜,倒叫桃花另眼相看。这两日便叫船上的厨子不用送饭过来了,只与珠儿两个另起了灶单吃。
因桃花素来喜静,用膳也不要人侍候。故珠儿看着小丫头们安好碗箸,便退了下去。桃花也懒怠动,只站在窗前发呆,半晌,方向桌边坐了,见是一碗枣儿粥并几样清淡小菜,另有一样炖菜,都是珠儿的手笔。
桃花拿起象牙箸,忽然记起,后舱里自己的一个包袱中尚有几样干果小食,原是楼里姐妹送了路上吃的,用来下粥倒也不坏。于是便停了著,叫“珠儿”。
谁知,叫了两声,却不见回应,倒有个粗使的小丫头走了过来。桃花便挥手叫了她下去。原本,桃花自己是懒怠动的,但到底,包袱细软这些东西,轻易她也不会教旁人去拿。毕竟现在还不是真正的主子,凡事检点些,总不错的。因此,想了想,便起了身往后舱走去。
后舱在船的尾部,出了门走一道穿堂,再下几级台阶便是,舱里堆放着桃花主仆的行李衣物,一般人是不得近前的。
走到楼口,桃花心中忽然有些不安。她隐约记得,昨日是将后舱门关上的,而此刻,那门却虚虚地掩着。
莫非有人进去?
桃花心里打了个突,便蹑手蹑脚地轻轻推开了门。
舱中光线阴暗,一女子背门而立,望去,却恰是珠儿的背影,此时正开了窗不知做什么,手里白花花的一蓬东西,扑地闪了一下,倒吓了桃花一跳,待定睛细看时,却又什么都没有,只几羽白色的江鸥飞过窗前。
到这时,桃花却又好笑自己多疑,遂带笑唤道:“珠儿,你在这里做什么呢?我叫你你也不应。”
珠儿霍然转身,望着桃花,一刹时,脸色竟是惨白。
桃花一怔,讶异道:“呀,珠儿,你这是怎么了?”却未想到,珠儿不思回复,竟尖声反问:“姑娘怎么到这来了?”其语声锐利,全没了往日的和悦奉承,直是咄咄逼人。
桃花先给问得愣住,过后大怒,气结了片刻,方把脸一寒,冷冷道:“我不问你,你倒来问我?真真好笑。刚才吃饭时,我想起来这里头的一个包袱里有几包小食,欲叫你去取,谁知你却不在,我自己就来了。现不过问你一声,姑娘就变了脸,姑娘的气性倒是大得很哪。”
珠儿怔了怔,满面迷惑之色,半晌后,方如梦方醒般,立刻把头低了,垂手跪倒在地,嗫声道:“姑娘千万别动怒。我见姑娘吃饭,就到后舱来看看,不知姑娘唤我,请姑娘莫要恼我。下次再也不敢了。”说罢便哭起来,又叩头不止。
桃花见她忽然一下子软了下来,其态度与刚才相比判若云泥,真似两个人一般,且哭得可怜,便不好再说她什么了,站得片刻,只得道“罢了。”叫她起来。那珠儿带泪站起,兀自低头垂着手流泪。桃花与她相对,一时无语,稍倾,到底连包袱也不拿,亦不说话,回身便去了,珠儿亦跟了过去。
这件事就算过去了。自此后,主仆二人虽仍处一室,彼此心里却都有了嫌隙,不似初时那般亲厚了。珠儿虽趋奉得桃花比往日更勤,无奈桃花只不做回应,余下几日的水路,对珠儿亦总是淡淡。桃花心头始终有一事不解,那日,珠儿为何如此变貌变色,莫非有事相瞒,又或那后舱里被珠儿拿了什么去?但桃花自己检过衣物,不见失缺,暗中再留意珠儿的举止,亦无甚奇特,到最后,只得作罢。
其实,桃花原本便知,自父母双亡后,在这世上她便再无一人可以依靠,所谓身边人亦不过是陌生,一如珠儿。故此,她虽觉珠儿之举令人不爽,却也不以为意。
而随着抵岸的时日渐近,渐渐的,桃花的一颗心里,满满装着的,唯有那只一笑之缘的卫公子,她只想早日到得卫府,再见那一双灼热的眼眸,若能得执手,便要在他凝注的眼眸里,对他说一说自己经年的悲凉与惨淡。每次这样一想,桃花便觉得,身边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唯有远方那不曾抵达的目的,才是她此生唯一的希望。
四
暮春的一个清晨,船终于在微雨后的安阳小镇落了岸。
雨后的空气湿润干净,风是含了些暖意的,熏得桃花如在梦中。她手扣船舷,从窗边望出去,却见大清早的,渡头边早排了一排的人,都是一色儿的大红衣裳,衬得那清冷的石板路都泛出红光来,又见一辆极精致的八宝锦幄香车停在人群中央,车厢上的软帘围幕均是大红缎子的,上绣十锦云纹龙凤花样,中间镶一个“卫”字。一班干净小僮儿拿着笙笛萧管,吹着热闹的喜乐。
这一番情景,竟如此繁华,倒令桃花有几分诧异,想:莫不是那卫公子差人来接么?却怎地有如此大的排场?
桃花这厢正在狐疑,那里早有小丫头跑进来,道:“老爷请奶奶装扮了就上岸登车呢。”话音未落,便见几个年长的妇人,并一双头脸儿极其干净的丫头,走进舱来,各人的穿戴打扮都不俗,捧了凤冠霞披,珠玉宝石,一应妆扮之物,见了桃花,俱跪下请安,旁边另有一个穿水红裙儿的妇人,看来却是喜娘的模样,满口里说的都是吉祥话儿。又有人抬了整桶的香汤进来给桃花沐浴。一时间,小小的主舱里站了一地的人。
到得此刻,桃花却有些目不暇给似的,仿佛一点儿没着落,那满心的惊喜都落了实,却犹自似在梦中一般。眼见得桩桩件件,无不欢喜庄重,一应俱都安排得景景有条,既体面,又细心,那凤冠霞披温软绵细,珠钗玉簪亦精致万分,显见那卫公子对桃花有多么的重视。
桃花心头跃起些细细的欢喜,那欢喜如窗外柔风,鼓荡着她的心。她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面上仍旧是往日的从容,略略含了些羞色,一双娇娇的桃花眼端端正正敛在乌黑的睫毛下,把那锦春楼里撩人的风情尽皆收拾了,通身竟是名门闺秀的气派,叫人绝不可小觑了去。
丫环妇人们请过安,便都忙着给桃花收拾起来,舟小人多,更显得说不出的热闹。待终于收拾停当,日已近午了。这一行人便围随着桃花,扶了她走下船来,行至那八宝香车前,见一管家娘子模样的妇人越出人群,走到桃花面前,施礼道:“奶奶请先上车罢。来的时候,老爷特为吩咐:因离府尚有几十里路,怕奶奶不惯乘轿,过于劳累,叫先坐车,到府门再上轿。”
桃花微笑,点头,那红红的盖头上便有了一幅波纹,似一场春风静静抖落。果然,她不曾看错他。他待她竟是如此多情,她简直不知该如何报还才好,那往日在人情凉薄中滚了一身的沧桑,在这艳阳暖日下,似被这几句话融化了去,只剩下一腔单纯如水的喜悦。
桃花被人扶上了车,珠儿亦跟着坐了进来。因她二人是旧主仆,这车里只坐她两个。旁人俱在另几辆车中。主仆二人对坐,俱是无语。
车行了约一盏茶的功夫,珠儿悄悄挪动身子到桃花跟前,细声道:“姑娘,把那盖头先揭下来吧,看热着。”
桃花不语,亦不动。
珠儿心知桃花仍为那日之事恼着,便又低声道:“姑娘就是生气,也该保重身子才是。这天儿虽不是伏中,却已经很热了,盖着盖头闷出汗来倒不好。况且,那脸上的香粉胭脂若是花了,也是不好的。到时候,姑娘又该生病生气了。”
桃花仍是不答,心中却辗转起来,想起那晚,也正是扑粉点胭脂的时候,来了个卫公子,他这一来,为桃花来出一段美满姻缘,却也不能不说是奇遇了。这样一想,桃花的五脏六腑便都暖了,恰似被那暖风儿吹过一般,娇柔盈盈,遂无声一笑,自行缓缓掀了盖头下来。
珠儿见状,忙递了条干净的绢子过去,又拾过一个极洁净的绣褥枕在桃花颈边,道:“我替姑娘把帘儿都系紧了,横竖没别人,姑娘先歇一小觉,待会可是一场大累呢。”话刚说完,珠儿便觉这话造次了,忙掩住口,一张脸儿早羞得通红,望着桃花不敢作声。
桃花不觉红了脸,偏过头啐道:“这会子谁要你胡说乱道的。”说罢,到底撑不住,扑哧一声儿笑了。
直到这刻,她二人打了几日的结子,才算是解了,桃花的心也放了下来,自忖那日或许珠儿一时糊涂,也是有的,看她这几日赔的小心比往日更甚,想是也悔了。又想,到了卫家,毕竟也只有珠儿是贴身带来的,倒也不能十分疏远了她,叫自己失了臂膀。
她一头想着,一边将身子歪在绣褥上,那车儿一晃一晃十分舒服,桃花渐渐便有些朦胧起来……
被
文坛.惊奇侠怪
收录 原创
查看回帖
回 复
传统媒体或网络媒体转载请注明转自“胡杨林”(www.my510.cn),并付给作者稿费,否则即为侵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