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故事]七月之简
 
 
楼青衫  2007-05-22 00:05   收藏:8 回复:14 点击:805          

   篇录:
  
  一、旧时光
  二、听昼暮
  三、水江南
  四、溯博雅
  五、暗香远
  六、缘之问
  七、晚山色
  八、惊初遇
  九、春草离
  十、忘鹤游
  十一、七月简
  十二、借别离
  十三、复尘间
  十四、沧桑卷
  
  
  一、旧时光
  
  左青瞳从大厦出来的时候,天空是湿冷而轻盈的雪片,昏黄的夜色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片雪花落进眼中,恰如记忆里的那片叶子。
  寒冽的空气让他瞬间呛咳,直咳得弯下腰去,泪水和疼痛的胸膛一起恣肆。过了好久,他才直起身子,轻轻把一口黏滑的痰唾在了路旁。
  那口痰砸在地上,几乎惊起一星火花。路灯里,纯白的羽毛铺满整个城市,一眼望过去,深深浅浅重叠着的阴影,如一匹通向未知的绸纨,裹挟着这霎那的软弱,走回了那个似乎已经很少忆起的岁月。
  十四岁的青瞳,在石墙下久久徘徊,摩娑着这座他走过无数遍的回廊。
  那细腻的刻痕,在时光中已不知停驻了多久,粗粝的石面,在岁月风雨的浸蚀里慢慢温润,光滑。
  想到这里,青瞳的眼睛里有了一些笑意,戏谑而不舍的。是的,光滑,青瞳仔细看看自己的右手,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清香的见证。
  是的,他就要走了。
  那个情节是在昨天,七月的天出奇地晴朗着,河水拢起淡淡雾气,似乎把这个清透的季节都揽进了一抹恬静之中。
  青瞳听见庙侧的学校里,摇响了今天的最后一串铃,那是他不久前也日日近聆的声音,而如今,这一切却已经迢然而远了。那个要去的城市里,还有这样的午后和不动声色的流水吗?
  青瞳解开衬衣的扣子,挽在桥头狮子的脚缝里,把鞋子放到它的爪旁,一色纯白的颜色,映着苍郁的油萍和低凹的青苔,远远地就很触目。
  他缓缓躺倒,沿着河岸慢慢滑进水里。肌肤一寸寸冰凉,直到河水淹没鼻孔,打散凌乱的黑发,然后就这么静静的躺着。睁着眼睛望上去,透过河水的世界原来会是这样打着褶纹的细碎。等待,等七叶从桥上或高兴或撇嘴或跳跃着踏过,还有那些随在她身后叽叽喳喳的笑闹声。
  青瞳躺在水里,感受流水舔过面颊的惬润,思绪随之漫溯起来。近两年,自己已经一个人落在七叶他们后面行走了很久了。自从他觉得已经长大的那时起,就已开始这么疏淡了吧?这座他们从哑哑学语时起并行了十年的小桥,还有机会再响起那四张足音吗?一道温热的水滴从眼角滑落,跌入水中,翻翻滚滚却没有融化。一条路过的鱼看了看睁着大眼的青瞳,张开嘴,噙走了那滴泪。
  他们的笑声近了,透过水面,细细地淌进青瞳的耳朵。他已经足足在水里憋了有五分钟了。就听桥西一声叫喊:“看,那是左青瞳,他自杀了。”
  是黄戈,那个七叶的跟屁虫,从小被他教训得不少,这两年虽然不那么明目张胆地死跟七叶了,但青瞳心里一直瞧不上他。
  “扑通”,是一件东西坠水的声音。溅起的水花里,青瞳看见,那是七叶的书包。书本从包里滑出来,纸页在浮萍下胀大,掉出一张他画的书签,那是他给七叶的十岁礼物。哗啦水响,一只玲珑的小手破开水面,一把捏在青瞳已经胀得通红的脸上,揪着他的鼻子把他拽出了水面,是七叶。七叶白衣黑裙,俏生生地弯腰,就这么把他从水里拽了出来。青瞳口一张,一口河水喷在了七叶的胸前,自己却衅斜着眼睛一阵呛咳。
  果然,七叶的脸刚一怒就缓和下来,紧张地给他拍脊背,揉肚子。不知怎么的,这天青瞳不想捉弄她,他突然觉得很想哭出来,他的掌心就抚在了七叶的脸颊,是蛋清的那种滑…………
  站在路灯下愣怔了半晌的左青瞳,突然下意识地闻了闻自己的手,那缕清香,却早已无踪了。眼前的视界里,只有暗哑的灯光和巍压的水泥森林。
  他转身,向层叠的夜色深处走去,渐渐和记忆融成一团,都消失不见了。
  
  二、听昼暮
  
  桌子上是一罐牛奶,青瞳歪在宽大的床上,裸着大半个背,正在呼呼大睡,窗外是冬日难得一见的好天气,玻璃上融化的冰花,濡湿了半个窗台,直流到了地板上。
  桌上的手机突然抽搐起来,唱起一首《七月》,这是他昨天刚刚下载的音乐,一首可以触动他某些隐痛的歌。
  一首歌快响完了才看见青瞳惺忪着眼睛爬起来。
  “喂”他嘶哑着初醒的嗓子,“哦,琛琛啊,什么事?”
  “哎,老大,你可是答应休息天陪我去画廊的,怎么?要赖账,你可不要让我过来拽你出被窝噢,那本小姐的眼睛可会疼的。”
  “啊,画廊?我有说过吗?可我真的很瞌睡啊,要不我给你描一幅,不就是装修个卧室嘛,买什么画呀!再说我也不懂那些的,要不我给你写幅字,你就让我活过这个星期天吧,难得睡一个懒觉的,还要被你这样虐待。”
  “那你等着,我可要过来了啊!不信了我还。”
  “好好好,我输了行不,我可不想这么年纪轻轻的就失身给你。说吧,在哪见?”
  “你去死,失你个头啊。我在民主十字,给你二十分钟。”
  “好。”
  “8。”
  
  林琛是青瞳他们公司的办公室秘书,一个活泼到咋咋呼呼的女孩子。正宗北方丫头,却是一副江南的脸孔,这种南北气质和脾性的结合,让她在公司里很受欢迎。青瞳是三年前进的这个公司,那时,这个现在占B城50%多电子产品市场份额的公司,还只是草创阶段。青瞳是第一批员工里唯一坚持到今天的,但这也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好处。在第二年公司发展最困难的那段时间,全凭着青瞳的力量,和几个大公司签下了最关键的几份合约,这才逐渐走上正轨。老板华柯那时也很有眼光和魄力,直接将公司的股份的20%转到了青瞳名下,条件是让青瞳在公司做够十年,他怕这样的人走出去会是自己最强大的对手,青瞳当时权衡了很久,最终还是答应了,做了公司的副总。果然,在此后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公司的产品占领了市场的半壁江山,青瞳原本忙碌的生活也渐渐稍得喘息。
  林琛就是这时候进的公司,那天青瞳和几个人事部的同事在办公室闲侃。有个家伙说到这次招聘,说业务部办公室新招的秘书如何如何靓。青瞳也是无聊,几个人一窝蜂涌去看新秘书。
  青瞳只觉得眼睛被阳光灼疼了一样,这是他看见林琛时后的第一感觉。记忆的禁区被这张熟悉的脸轻易撕了开去,他似乎看见了长大了的七叶,他并不知道如今的七叶是什么模样,而后来证明了,林琛也并不像长大了的七叶,但青瞳那一刻却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林琛对着这几个类似于色狼的动物并不怯。她给几个人各倒了一杯水,就去忙自己的事了。只是在给青瞳递水的时候,被他炽热的眼神弄得有些手颤,她把杯子重重在茶几上一放,把青瞳从痴呆里拉了回来。青瞳蓦然也觉得自己怎么竟这么无聊了,有些不好意思,匆忙打了个招呼,就回自己办公室去了。
  林琛最初给青瞳的印象是这个女孩很安静,但后来才知道是个多大的错觉。她和青瞳毕业于同一所大学,这也是后来才知晓的。林琛的字写得很好,这是让青瞳对她印象好的原因之一,他自己也是个喜欢写写画画的人,不过让他们真正熟悉那还是后来的一次尴尬。
  公司办公室有个小伙子准备年前结婚。但自从林琛进公司之后,他像忘了这回事一样,整天跟在林琛后头,给林琛买饭,送小饰品,体贴得无所不到。终于有天东窗事发了,他未婚妻闯到公司,大哭大闹,问候遍了她男朋友和林琛的祖宗八代,青瞳赶过去的时候,办公室已经闹得一团糟了。
  对这些,林琛先是沉静地坐着看闹剧,冷笑不言。后来看那女人实在太过分,突然跳起来甩了她一个大耳刮子,骂道:“你是什么东西,到这里来撒野,自己的男人自己不管好,却光会胡闹,难怪你男人受不了你。”
  她又一回头,对那小伙吼道:“你这样的男人也是活该,吃着还惦记着,也不看自己是不是那块料。你们俩有事到家里踹去,不要在公司撒野,你自己演猴戏,我可不做陪场的傻瓜。”说完向一旁微笑着的青瞳狠狠地挖了一眼。
  青瞳也觉得这时该自己出面了,其实要是这样的事发生在别的时候,青瞳早就把那泼妇和衰男轰出去了,只是今天他是要想看看林琛到底会怎么处理这件事。但万万没想到林琛竟会出手打那个女人。看着林琛跳着脚吼骂,青瞳几乎憋不住想笑出来。
  那件事以那小伙的辞职作了结局,也不是公司里容不下他,而是他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再呆下去了。
  从那之后,青瞳和林琛的接触渐渐多了起来。林琛是个大气的女孩,虽然比青瞳小着四五岁,但这不妨碍他们言笑无忌的交往。只是林琛一直觉得她走入不了青瞳的内心,那里有道柔韧的壁障,隔绝着一切更深层的温暖。
  半年过后,公司里的人都知道左总和林秘书是男女朋友了,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只是在相互试探着相处而已。
  林琛在公司旁租了间房子,准备要装修一下,却非要去买一幅画,软磨硬泡让青瞳陪她,青瞳推却不掉,只好答应有空闲了陪她去。
  
  三、水江南
  
  博雅斋是B城最著名的画廊,当代很多名画家都在这里办过画展,这半月以来,展出的是第三届全国青年画家邀请赛获奖作品。
  展厅是间很奇特的折叠状建筑,共分四层,从上旋转而下,显得流畅而凝实。整个内部空间被合理地切割成许多块,所有的展出都是悬布在展架上的,贴近每一个进入者的视线范围。
  青瞳站在展厅中央,四顾,这里整体大气的布局让他颇为震撼,而林琛却不买账,道:“老大,你是陪我来卖画的,去看画好不好,发什么呆呢!”
  青瞳谑笑:“好了,我去。你喜欢什么风格的我又不知道,最后还不得你拍板!我今天就当献身给祖国的文化事业了,扛画的事我包了,其他你定。”
  林琛瞪他一眼:“就知道你要耍滑头,你个堂堂B大设计系高材,会不懂画?你从左边上,我从右边上,倒三楼汇合,一人选一幅出来,然后我们再决定是要哪幅。不许偷懒,不许虚晃。”
  青瞳无奈,苦笑,转身从左开始看起。
  
  林琛掂着自己的小包,看了看转身的青瞳,神色突然黯了下来,她悄悄叹一口气,向右走去。
  这次画展大概是自从有“全国青年画家邀请赛”这个大赛以来,作品质量最好的一届,有很多原先名不见经传的青年画家就是在这里开始崭露头角的。像现在全国著名的青年画家曾布,陈克言等,都是在往届大赛上出现的佼佼者。
  林琛一直喜欢画,自己也曾学过一段时间,后来虽然放弃,但对画的热情却一直不减,也是博雅斋每次画展的常客。
  走到二楼的时候,一幅底色很暗的画一下吸引住了她的目光。那是黑夜里的半牙月亮,朦胧暗淡,却飞成一幅奔逸凌诡的样子。要不是画幅下面的简介,林琛根本就不会想到,那只像飞雁一样的物体,竟会是一只月亮。但那画的确有一股幽深的穿透力,颓废而热烈。
  要是在平常,林琛也许看看就走过了。今天不知怎么的,看见那半个月亮,她突又想起青瞳的转身,心好似跌进了深邃的黑暗,而那朵月亮,却又挽住了她的沉溺,她一下被吸引住了,站着呆看了好大一会。画作者叫黄戈,画号是1204。命名是《诡月》,三等奖。
  林琛看看腕上的表。啊,看这一幅画居然用了近三十分钟,青瞳怕是已经在三楼等了好一阵了。想着疾步向三楼走去。
  这天的画展有点冷清,三楼没有几个人,林琛放眼看过去,却没有青瞳的影子,她心里念叨,这家伙不会是回家睡觉去了吧,或者是还在二楼,想到前一种可能,她心里感到一阵空落。林琛摇摇头,把阴翳甩开,从另一边又下到二楼。
  
  一过楼梯就看见了青瞳的短风衣。他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桢大幅的水彩画前,看那架式,也有半个小时没动了,林琛松一口气,向他走去。
  那是一幅江南细雨里的深景,一个清丽的女子,瞳中泛着迷离的伤感和笑意,坐在莹润的石桥墩上,倚着一只光滑的石狮,痴痴地望着记忆里的某一点。
  画家的笔法很高妙,把那女子的痴望和失落还有身后朦雨中的白墙青宇,浓绿瘦红都细致地揉进了画幅之中。
  林琛刚想要在他背上拍一掌,却被他怪异的表情吓住了,青瞳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幅画,嘴角微微抽搐,身体僵硬,一副失了魂的架势。
  
  林琛正在想他这是怎么了?青瞳突然转身,一把攥住林琛的手,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她站在自己身后,急声问道:“琛琛,你是不是认识这展馆的人?”
  林琛被他这奇怪而没头没脑的问题问懵了。看看青瞳,又看看那幅画,暗想,这幅画的确是件不凡的作品,但至于有这样的魔力吗?能让人像见了鬼一样神神道道的。她一边甩着被捏疼了的手,一边道:“什么事啊?你这么用力,看我的手都捏疼了,你这简直是报复。我认识展馆的温老师,怎么了?”
  青瞳的脸上这时却骤然恢复了常态,大概他也为刚才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 ,讪讪地道:“琛琛,对不起,我刚有点走神。哦,你说的那个温老师,不知今天上班没有?要不你打个电话问一下,我有事要请教他。”
  林琛心里更奇怪了,这人平时从不在画廊茶馆这些地方闲逛的,有什么大事非要问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呢?她疑惑地看了青瞳一眼,道:“好吧,我给他打电话。哼,真是搞不懂你。”
  林琛拿着电话在一边嘀咕寒暄了一阵,走过来失笑道:“正好今天他在,还说久仰左总大名,现在在办公室迎候你呢,怎样?左总,我们去吧!”
  青铜黠笑一下,念白道:“丫环,前面带路。”
  
  
  四、溯博雅
  
  温克诚是B城文化界的泰斗人物,曾师从李可染学画。青瞳看见他之后,才知道两人曾在一次慈善募捐会上碰过面,只是彼此点头而过,没有交谈。
  温克诚是个健谈的老者,看青瞳走进来,从沙发上起身相迎,爽朗地笑道:“是左总,欢迎欢迎,要不是琛琛这丫头,我们怕还碰不上面呢?来,你们坐。给你们尝尝我的狮峰龙井,朋友刚从杭州捎来的新茶。”
  青瞳奇怪地看了一眼林琛,心里纳闷这老爷子怎么把林琛叫得这么亲密。林琛一接他的眼神,就噗哧笑了:“温老师是我在学院里的导师,他是B大的名誉教授,我可是在他老人家的言传身教立过了三年多哦!”青瞳这才恍然。
  几人寒暄毕,温克诚道:“左总,刚听小琛说你有事要找我,但不知是什么事呢?呵呵,我这老头是个直肠子,闷不住话。你有什么问题也就痛快地问吧!”
  青瞳喝一口茶,道:“是这样的,我刚在二楼看见一幅画,嗯,就是那幅获一等奖的《水江南》,我很喜欢,想在您这里订下来。另外,还想向温老问一下这幅画作者的情况。”
  温克诚听他最后一句话,有些意外,道:“哦,是这样啊。你可能没看仔细,那幅画标着是非卖品,据作者说是要留给自己的。这次巡回展出,要不是我力求,恐怕已经被作者收起来了。那个黄戈以前的画作我看过一些,是很不错,但没想到这次他的画竟会有如此大的进步。说实话,那幅《水江南》可算是这次展出的灵魂之作了。在左总之前,已经有六个人向我馆里订过了。作者自己也说了,这幅画恐怕是他的巅峰之作,以后再没办法超越了。对了,黄戈也是个和左总差不多年纪的小伙子,你们可都是年少有为啊!”
  青瞳听得很专注,看温克诚停下话语,就问道:“看来温老和那作者是很熟识的喽。那您可向他了解过这幅画的创作背景和人物原型?哦,是我冒昧了,您可以不回答。”
  温克诚再一次向林琛投去疑惑的眼神,答道:“我和黄戈也就见过三次面而已,谈不上熟识,所以你这个问题我还真回答不了。呵呵,不好意思,不过下次我和他联系的时候,倒是可以给左总问问。”
  青瞳闻言有些激动,身子向前倾,热切地道:“那,我可不可以再向您老提一个不情之请呢?您老看能不能把作者的联系方式提供给我呢?我是想向作者询问一下,他如何才愿意出售这幅画。”
  温克诚闻言愕道:“这个……,似乎不合适吧!请左总谅解,我不能给你提供。”语气之间,已是热情大减。
  林琛在一边也着急起来,她还从来没见过青瞳对任何一个人提过非分的要求,但今天居然对一个陌生人如此大反常态,可真是奇了怪了。她坐在青瞳的旁边,手肘使劲捅了捅这个有些失常的人。
  但青瞳丝毫没有理会,他接着说道:“请温老体谅,我的确是需要这些信息,我很喜欢那幅画,所以……,请您老务必帮忙。”言词之间大为激切,已经没了伦次。
  温克诚看他这死缠烂打的架势,也有些不耐,但也不愿得罪这样一个人物,于是缓声道:“这件事还请左总体谅,我有我的原则。要是你实在喜欢那幅画的话,我可以再向作者进言,看他能不能割爱出让。但也请左总不要强我所难。”
  青瞳突然一笑,道:“温老,您看这样,现在不是讲信息社会吗?我向您老打听这个信息,您提供,我付酬劳。您请放心,我打听这个是绝对没有恶意的,只是想向作者了解一些事情。”说着从身边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只钱夹,从里头抽出一张卡片,道:“温老,这卡里大概还有两万多块,密码是XXXXXX,就算是我的谢意。”
  林琛几乎被他这疯狂的举动惊呆了,手肘一撞青瞳,低声道:“左青瞳,你疯了你,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温克诚大概也是被这情景给弄懵了,呆了半晌,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左总台抬举我了,不过看来我这老朽真的是落伍了。我不懂你那什么信息交换,回报酬劳。左总,您请回吧!!!” 转头对林琛厉声道:“小琛,以后你把这样的人少给我介绍,我这间画室不欢迎这种人。”
  林琛惊得满面通红,向温克诚欲言又止,一拉青瞳的衣袖,狠狠地道:“还不走!”又低声道:“我看你今天真的是疯了。”
  回头向温克诚艰难一笑,道:“温老师,我……,我们走了。”说完拽着失魂落魄的青瞳一路出了博雅斋。
  
  
  五、暗香远
  
  两个人站在大街上,青瞳还是一幅失魂落魄的模样,目光呆滞地望着一个方向,面无表情,林琛气得直跺脚,在青瞳胳膊上狠狠掐了一下,气道:“左青瞳,你今天到底受什么刺激了,怎么像个无赖一样啊。你……,我都不认识你了我。喂,你说话呀!”
  青瞳还是痴痴地站着,一言不发,林琛气得要炸了,正要抬脚踹他一下,突然看见在正午的阳光里,青瞳的眼眶里溢满了晶莹的水光,就那么汪着,终于一眨,无声地落在了地上。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子是那么脆弱,那么无助,全不是平日里纵横捭阖样子。刚刚那种暴烈的情绪倏地一去无踪,看着垂泪的青瞳,她感到自己心里也是一阵难过。
  林琛从青瞳身后缓缓抱住他的身体,两个人就这么站着,站了许久。
  
  林琛回到家后,终于才接到青瞳今天的第一句话:“琛琛,对不起,今天让你受委屈了,我……,算了,琛琛,我问你一件事,温老的电话是多少?我还是要去给他说我的请求,我会说服他的。”
  林琛身子一软,慢慢倚在卫生间的镜子上,没有再说话,只是简单地回答:“等我出去给你用短信发过去。”就挂了机子。而眼泪,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她已经隐约觉得,青瞳是在向温老追问什么。
  
  夜幕的B城,博雅斋前。
  一辆凯迪拉克驶了过来,左青瞳从车里钻了出来,车是问老板借的,说是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要拿来装装门面。
  街灯里,让人奇怪的是,上午还在画室对青瞳大发雷霆的温克诚,竟然站在博雅斋的台阶上,看见远远驶来的轿车,面色杂着些尴尬和不屑。
  青瞳从台阶上几步走上来,握住温克诚的手,道:“真是不好意思,这么晚劳顿温老,还请您谅解。不过事情的原委您老大概也知道了,这样吧,我们去吃个便饭,慢慢详谈,有些话电话里毕竟说不清楚。”
  温克诚打量一下青瞳,又看看那个庞然大物的轿车。心里暗哂,毕竟还是太年轻,连求人都这么大排场。他回头开口道:“其实左总没必要这么隆重的,你说的事情我大概也能理解,呵呵,年轻人嘛……”。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便签,道:“这是黄戈的电话和单位地址。吃饭就不必了,年轻人,祝你成功。”
  说完,转身进了博雅斋,只留下左青瞳一个人呆立在霓虹闪烁的十字马路,凄切而茫然。
  
  第二天,林琛一到公司,办公室的同事立即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地说:“小林,你家左总这是怎么了?今天一早来就向华董请一个月的长假。”
  “说是有事要去南方。”
  “我刚路过华董的办公室,听见他们正在里面吵呢!!”
  “你想想啊,这个季节是公司业务最吃紧的时候,而那些客户又都只认左总的,他这一走就是一个月,只剩个华董和刘总管什么用啊。公司今年的业绩一定要受影响的。”
  “哎,小林啊,你们俩是不是闹什么事了?或者是左总家里有事?可是他家就在城里啊,去南方干什么呢?”
  “琛琛,你可得给我透个底噢,我们今年的奖金是多是少,可是与这件事有很严重关系的哦!”
  林琛呆呆地立着,心骤然沉了下去,那件自己不可预知的事终于还是来了。
  她强颜一笑,道:“你们说的这些我都还不知道呢,要不你们自己去问他?小陈,你个八卦,你要小心点,小心刘总听见找你谈话哦!!!”
  在公司里,被华董和刘总找去谈话那可是能与天打五雷轰有着同等威力的诅咒。
  快下班的时候,林琛终于接到了青瞳的电话。他在天香楼等她,说是请她吃饭。这是他们交往以来绝少出现的情况。本应该高兴的,但不知怎么,林琛心里觉得很害怕,很不愿去。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一餐,会是自己和青瞳的过往以及未来痛苦的渊薮或断裂。
  
  茶,是漫溢暗香的君山银针,林琛和左青瞳坐在天香楼临湖的雅间,相对无言。
  终于青瞳开口了:“琛琛,也许你已经看出来了,我所要追寻的,不是那个画家的一切,而是画中人。”他叹一口气,目光中满是缅怀和温柔:“那是我从小在做的一个梦,一个七彩缤纷的梦。你知道我的童年少年都是在江南度过的,呵呵,那样的烟雨丝愁,浑绿晴红里,怎么会没有一个女子呢?一个我的女子,我们从少年时就从命运中走散了,她就是我失去的一段肋骨。这么多年来,我一想起她,心里便是闷闷的深痛,我原以为一生也就这么错过去了,但现在上天却又给了我一个契机,一个奇迹!我无法违背自己而去忽略它,我也不愿。”
  他顿了顿,接着道:“琛琛,关于你我之间,我们谁都没有跟对方讲过什么,但这里我承认,我是喜欢你的,你是个很好的女孩,这一年多以来,若不是你的出现,我想我现在的生活会是更加灰色而自闭的。但是你知道,那段往事对我来说,就是我缺失的一段生命,我活着的最重要的目的之一,就是找回它,弥合它。琛琛,你能懂得的,我知道你懂得的…………”
  那天青瞳还说了很多话,林琛一直坐着,沉默着,一言未发。最后青瞳说他已经向公司请好了假,而且已经订好了后天上午到Z城的飞机票,要飞去江南了。
  最后,两个人看着窗外冰雪融尽的耶湖,都不说话,就那么一直坐到了天黑。
  
  林琛回到家里,才觉得自己那满脑子的麻木和语言渐渐苏醒,渐渐化成一条钝钝的钢锉,蚀磨着恢复了痛感的神经。
  眼泪,终于再一次盈满了她的世界,她知道,这一次,她终于在时光的奔跑中慢了一步,就这么无辜地被甩在了爱情和别人的生命之外,再也没有机会回去了,再也没有了……
  
  
  六、缘之问
  
  左青瞳坐在Z城画院赵教授家的餐桌旁,正大口的嚼吃赵夫人酽的酸菜,这种饮食习惯是他在北方这么多年来养成的。
   而赵夫人则在一边慈爱地看着他那风卷残云的吃相,一边说着:“青瞳啊,你可是有近十年没进姨家这个门了,记得上次你们刚搬到北边的时候,你妈带你来过一次,那时你才十六岁,就那么高一点,记得是上高中了吧,那时你就很喜欢我酽的酸菜。唉,你看这转眼可就已经十年了,真是太快了!”
   青瞳咽下喉咙里的吃食,叹道:“真好吃,姨的手艺比我老妈强多了。给您说,我妈见我喜欢吃这个,也给我做过一坛子,但我那可是硬撑着吃下去的。论味道就是姨的正宗,那没话说。哦,对了,你刚说我姨夫到哪里去了?”
   赵夫人叨道:“他半月前就到丽江一带去了,说是写生,不过说是这周六就能回来!我说那老头子啊,都退休的人了,还跑那么远去写什么生,我跟他这半辈子,整块在一起的时间还没超过一个月的,你姨夫他就是闲不住。哦,对了,青瞳,你这次来Z城市有事要办还是闲逛来了?你和嘉黎一样,没事恐怕是不会到一个地方来的。我听你妈说,你在那边还是公司的股东呢!”
   青瞳笑道:“嘉黎,噢,对了,听说嘉黎现在在一家外贸公司,我也是十年没见这个妹子了,她还好吧?我光记得她那时撒娇发脾气的样子,现在可也是大姑娘了呀。我这次来是有点事,不过姨夫出去了,那恐怕就难办了。我是要向他打听一个人,是他们画院里的一个助教,叫黄戈,找他了解一些事情。不过看来要泡汤了。嗬嗬,我小时候有个玩伴也叫黄戈,不过那小子恐怕没这出息……”
   赵夫人打断他,讶道:“啊,你说黄戈,你认识他?”
   青瞳道:“怎么,姨你知道他啊!那太好了,就不用我再费心找了。哦,我不认识他,只是要向他打听一些事情。”
   赵夫人道:“我岂止是认识,他上学的时候可是我这屋子里的常客,他是你姨夫的得意弟子,现在也常常来我家吃饭的。不过他前阵寒假里好像也去写生了,应该还没回来。呵呵,他可是你那妹子眼里的宝,只是他好像不怎么喜欢嘉黎,你姨夫说他是画界的一大奇才,对这个学生喜欢得厉害,哈哈,恨不得把女儿都送给他。不过是个不错的孩子。对了,我给你看他们的影集。”说完进卧室拿出几本精美的影集,铺在青瞳面前的茶几上。
   影集里头大多是山水花草的远近景况,人物照倒是不多,但画片里那个熟悉的身形还是拽住了青瞳的回忆,那不就是小时候七叶的跟屁虫黄戈吗?世上还有这么巧的事?青瞳在沙发上忍不住大笑起来,叫道:“姨,你快来看啊,这个黄戈竟然真是我那伙伴呢!!!这也太那个巧了吧!嘿,他也成了高才画家,意外呀意外,真是意…………”
   青瞳突然声音黯了下来,脑子里一阵翻腾,黄戈——画——江南——家乡——七叶!!!他们在一起?!! 这个念头突如其来,一下子扑灭了青瞳刚才的兴奋。他又仔细地翻了一下相册,可惜再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
   青瞳半躺在沙发上,神色不动地问道:“姨,你说嘉黎喜欢这个黄戈?嘻嘻,可惜那丫头不在,不然我可要她请我吃饭,这件事我可是能帮大忙的哦!我们十几年的玩伴,我来当这个月老那是最适合不过的了。可是,黄戈不知有没有女朋友,要是有那就啥话也不用提了。”
   赵夫人一边切菜一边答道:“我也常问他,以前那一定是没有,不过去年前半年他回了趟家以后,回来好像说起过,他在那边遇到了个女同学,有那么点意思,不过我也再没有细问,反正我的嘉黎又不是非他不嫁,我问人家那么多干什么!”
   青瞳心里一沉,去年前半年——三四月份——家乡——画的创作日期——女同学——七叶。有八成是了。他心里清晰的一痛,是啊,十年的时光荏苒里,可以变幻多少沧桑啊!
  可那是我的七叶,我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把她遗失在别人的生命里,纵然他是黄戈,只要七叶还是那个七叶,那就还是我的,我不会放弃的。只是,七叶还会是曾经那个七叶吗?还有可能是吗?他的心突然有点灰。
   青瞳从沙发上骨碌坐起来,道:“姨,黄戈的电话是多少啊?”
   那边赵夫人缓下菜刀,想道:“138…………,哎呀,你看我现在这记性,你等一下,我给你找找。”
   青瞳呆坐在沙发上,突然想到,就算有了电话号码,自己该如何去问黄戈呢?总不能去问七叶是不是他女朋友吧!那还不跟傻子一样了。
   他突然道:“姨,不用着急,谁知道我们这一别十多年,他还记不记得我啊。嗯,要不这样,姨你先给他拨个电话,要是他在这两天就回来,那我就住下来等几天,我想现在画院就要开学了,他也该快回来了。” 在青瞳的心里,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向黄戈开口问这些问题。他想,当见面了,也许这些壁障都会不复存在了呢!
   赵夫人想想道:“也好,正好嘉黎说最近几天也要回来,你们也可以见见,唉,我看这丫头对黄戈还是不死心啊!真让人操心。哦,我给你拨黄戈的电话。”
   说完开始拨号,青瞳忙道:“姨,你千万不要说我的名字,你只要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就行。”
   赵夫人一愣,笑道:“你这孩子,还这么调皮。嗯,好吧,我给你问。”
   “喂,是小戈吗?我是赵阿姨。嗯,还好,嗯,你老师出门写生去了,对,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一下你什么时候回院里。呵呵,上次好像听你说有女朋友了是吧?也带上让赵阿姨看看嘛。噢,她和你没在一起啊,那可惜了,那有机会你就带她来阿姨这里。阿姨也想看看我们小戈到底找了个什么样贤淑的姑娘,呵呵。你在这个星期六回来啊?那好,那好,那我星期六做好菜等你,你老师周六也就回来了,嗯,那好,挂了啊。再见。”
   放下电话,赵夫人笑呵呵地道:“他说他周六回来,正好你姨夫也是那天回来。今天已经星期三了,你就不要着急,在家里等着他们吧,Z城也有几处好玩的地方,要不你趁这两天玩玩?”
   青瞳心里五味杂陈,所听见的消息进一步证实了自己的推测,他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没有回答赵夫人的提议,他姨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进厨房去了。
  
  
  七、晚山色
  
   Z城是个青瞳完全陌生的城市,他从没想到自己会是以这么个原因来到这里的。 初春的残雪,在Z城只有城郊的九鹤岭巅上还余一些,白天极目可以看见。而这时的B城,却还完全是冬天的感觉呢!
   想到两天后和黄戈见面的场景,他竟有些胆怯和心悸,这在青瞳还是从没有过的事。这天夜里,他在姨家的房间里,辗转不能入眠,神思晃悠直到块天亮才睡着。
   第二天,青瞳迟迟的起床,吃了姨做的早餐,就出门去,在Z城里面到处乱逛,一直转到下午才回来。他按门铃的时候,听见一个清脆的嗓音:“谁?”他说:“青瞳。”
   等开门时,就有一张笑吟吟的脸看着他了,他依稀还能认出,这就是自己阔别十年的小妹,赵嘉黎。 青瞳倒退半步,夸张地叫起来:“哇,我这是走错门了吧?” 正好这时他姨也探出头来看,他就接着叫道:“姨,原来你在啊。我还以为我出去一早上,你又活回三十年前去了呢!!!”
   嘉黎气道:“哼,你这明明是在说我老嘛,还饶这么大弯。”
   青瞳道:“不是啊,我确实没认出啊,我哪想到一个丑丑的小姑娘能出落成这样啊。这可只能怪你不像小时候了,不能怪我眼力差。”
   赵阿姨岔开道:“你看看你们俩,一见面就跟斗鸡一样。嘉黎,你也不让你哥进来坐下。来,青瞳,正好这里有嘉黎出差带来的爪哇果,我吃着味道怪怪的,尝尝你喜不喜欢吃。”
   一坐下来,青瞳和嘉黎两个就接上话茬了,边吃边侃,互相挤兑对方,嘻嘻哈哈,一点不像分别十年的样子,不一会,那箱酸酸麻麻的爪哇果就剩下壳子了。赵阿姨说道:“你看你们,我在这边做饭,你们都吃那个去了,等会儿菜做好了你让我一个人吃啊!”
   吃饭的时候,赵阿姨煞有其事地对青瞳说:“青瞳,告诉你个好消息,黄戈一大早就来电话,他昨晚从外地赶回来了,说是要带女朋友来这里。所以你就不用等那麽久了。”说这话的时候,赵阿姨眼睛斜瞟嘉黎,果然嘉黎听见这消息,面色刷地白了。赵阿姨心里叹了口气,她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告诉嘉黎,黄戈已经有女朋友了,却没注意到一边的青瞳也是脸色突变。
   气氛一下僵了,各人在想各人的心事,还是青瞳,他起身伸个懒腰道:“丫头,你看我逛了这一天,回来连把脸都不及洗就陪你说话,还不给我毛巾伺候。”
   嘉黎也就及时刹住情绪,笑着对骂,那一瞬的伤感,都被各自收在了心里。
   这时赵阿姨才说:“嘉黎,你爸是明天早上八点到站,你们要不早上去车站接一下他,青瞳也顺便见见你姨夫,他可能都认不出你了。”
  
   凌晨,Z城的天空还笼在一层薄薄的黑暗里,青瞳和嘉黎两个人踩着淡淡的寒气,等在车站。 赵教授是个精瘦的老头,身子长长的,他从车上下来时,恍若抖索在寒野的一根竹子。
   他一边躲闪着女儿来接行李的手,哎哎哎哎的叫着:“别碰坏了我的画。”一边打量青瞳,然后凑到她女儿耳边,不知嘀咕了句什么,一脸促狭的笑。嘉黎在他背上捶了下,道:“爸,你怎么还这样啊,你自己看看这是谁?”
   赵教授眯起眼睛,装腔作势看了一遍,打趣女儿道:“嗯,不认识,没见过,凭什么我一定认识啊?” 嘉黎也习惯了老爸这种作风,嗔道:“这是我姨家的青瞳,看你那老花眼的记性。”
   青瞳上前,叫了声“姨夫”,把行李接了过来。赵教授“哎呀”一声,向青瞳讪讪地一笑,道:“噢,是青瞳啊,看我这记性,你父母还好吧?恩,我们先打个车,回去慢慢说话。”
   回家后,老头子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撇下一路小心翼翼提着的画稿,给老伴来了一个热烈的拥抱,全然不管两个小辈在一边尴尬不已。
   赵阿姨忙不迭的推开他,笑骂道:“你个老不正经的,也不看看有人在。”
   赵教授坐下来,简单和青瞳寒暄了几句,就招呼道:“来来来,给你们看看我的新作。嘉黎,去给我煎两个蛋,这段时间可把我给吊坏了。”
   嘉黎不动,道:“你不是说我做的早餐你打死也不吃了么?怎么今天又有胃口了啊?”
   赵教授辩道:“这趟出去我换了个胃行不?快去,别给我偷懒找借口。” 回头招呼青瞳,让他帮着把画稿搬到他书房里。
   画卷展开,青瞳看见的第一幅是张铅笔素描,一株含羞草。青瞳当年在设计系也学过素描,但他从没想过,那一只黑突突的铅笔,竟可以表现出一朵花如此空灵的舒展。再翻下去,则是云南风土的散缩,丽江的水,在他的笔下,层粼烁现,浮眶涤目。还有很多幅浓淡墨迹洇染的国画稿,青瞳看得目驰神往,在这几天里,也许只有这一刻里,他才是真正忘了忧心,让自己的神思刷新和休憩的了。
   赵教授在一边脱略地说着画里的风景和妙处,一边对青瞳叹道:“要是黄戈在就更好了,你们俩一定能说到一起去。唉,嘉黎就是不喜欢这个,害得我在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老头子精神极好,长途跋涉来后,居然不用休息,就开始封装夹压这些画稿,青瞳在一边给他帮忙,把大小幅的画稿贴合到夹子里,加上防潮纸立在书房的橱里,以便随时翻阅。青瞳一边讨教各种画的风格体例,一边动手帮忙,和赵教授聊得很是投机。
   吃过中饭,两个人继续忙活,时间过得很快。青瞳突然听见姨的声音:“老头子,青瞳,快出来!黄戈他们到了,先别忙活了。” 青瞳心里忽突了一下,终于还是要面对了,那就再没有犹豫的余地了,这样也好。
  
  
  八、惊初遇
  
   在很多年以后,青瞳也没能找到个什么词来形容他当时和那道目光初遇的感觉。他走出书房的时候,手里还握着一只小木楔,先看到的是嘉黎那张五味杂陈的脸。然后听赵阿姨指着自己笑道:“小戈,你看看这个人你认识不?”
   黄戈疑惑地看着他,突然惊叫起来:“左青瞳?你真是左青瞳?哇,你怎么会在这里啊!”说完向青瞳伸过手去。而这时青瞳眼睛里装的已经都是门边那个拿着盒子发呆到摇摇欲坠的身影,竟没有回应黄戈的手势。
   七叶一进这个屋门,就觉得这间屋子里流淌着许多迥异复杂的意味,她可以在嘉黎的表情里读出太多的东西。而在青瞳走出书房的那一瞬,目光交接,那些尴尬和无措突然轻如一羽,已是荡然无存。
   她耳朵里一阵骤然的鸣响,看着这个拿着木楔站在陌生房间里的男子,她似乎又看见那个湿淋淋的青瞳,弯着腰,呛咳在自己的面前,她还是可以看透他心里的任何一块伤心和缺口,一如很多年前的水岸边。
   时光,似乎已在曾经的日子里真切地停滞了,而就储在这间斗室里。
   黄戈看着七叶的表情,心里骤然冷了下来。原来自己这么久以来的努力,还是抵不过她对往日的痴恋和回忆。
   三个人面对面站着,一时竟没什么话说。幸亏有随后出来的赵教授及时救场,他道:“小戈,这是你女朋友?哦,很不错的女孩子嘛。我该怎么叫你呢,小姑娘?”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边望着旁边表情冷淡的嘉黎,心里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七叶已经孱弱到了极点的情绪,被他这一叫给唤醒了,她赶紧扶住黄戈的手臂,努力从脸上挤出一个自然而热情的笑,却觉得自己的心突然开裂似的疼,疼得让她忍不住泛出了泪花。
   七叶触到赵教授的手的时候,她已经放弃了做出的那个笑容,只是低低地说道:“赵伯伯好。”
   青瞳转过脸去,努力把已经盈眶的液体逼了回去。刚才他眼里的七叶,是一个突然碎了的瓷娃娃,伤得无可收拾,伤得让他开始怀疑这一场寻找的价值。但那又该如何呢?
   他再回头的时候,所有的激动和伤心,已在脸上掩埋的不留痕迹,只堆出一脸黠意的笑,反过去握住黄戈的手,道:“呵呵呵,我就是想看看你们还能不能认出我来了,没想到七叶竟比你的反应还慢,让人真是郁闷。七叶,还认识我吧?嘿嘿,这么多年没见,我们是不是得象征性的拥抱下呢?”说着,向七叶伸手过去。 赵教授一家人看得目瞪口呆,赵阿姨惊道:“啊,你和七叶认识?我们都还是初次见呢。这是怎么回事啊?”
   青瞳嘿嘿一笑:“说到认识,我怕比黄戈还早认识呢!只不过是中途走散了而已。就被黄戈这小子捡了便宜,不然哪有他的份啊。可不是谁都有过江南的,是不是?七叶。”
   青瞳尽管在努力掩饰,但心里的伤感和失意却是怎样都抑制不了的,已在话语里严重流露,这几句,决不是三个十年未见的朋友该说的话。但他说了,他甚至就是要激怒黄戈。
   七叶好不容易稳下了心神,却再也没有余力去消解青瞳这个暗藏杀机的话头,她这时心里一团乱麻,根本没有了思考的能力。
   厨房里发出吱吱的叫声,是高压锅的声音,赵阿姨惊叫一声,急步走进厨房,客厅里的尴尬依旧。
   赵教授一直在冷眼旁观,嘴角挂着睨谑玩味的笑。这时看见几个年轻人都冷场了,才道:“你们都愿意这么站着啊?我可是闻见香味了,是不是我们先进点粮食呢?我老头子今天可就只吃了俩半生不熟的煎蛋噢!”
   这给了青瞳几个人一个台阶,嘉黎接着话头道:“噢,对了,先吃饭,我也有点饿了。” 黄戈扯扯还在愣神的七叶,几个人进了饭厅。
   席间赵教授环视了他们一眼,突然道:“明天天晴,我想九鹤公园的草色也许已经冒上来了,青瞳和七叶都是初次到Z城,这样标志性的地方可一定要去玩玩。正好明天大家都有空,一起爬山如何?我也想看看节溪的水了,这阵估计还有碎冰,等过几天冰雪融尽,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青瞳抬眼,望向七叶,七叶也正向他看过来,两人眼光一撞,看到的尽是熟悉的神色,他们的那座小镇边,不也有座苍翠的山吗?有多久没看见了呢?那么趋缓偎依的风景。
   爬山。话题于是从爬山漫漶出来,赵教授开始给大家讲这次的丽江之行,和黄戈论起山水的取色合角,间而要嘉黎给他加水填饭,看着这父女俩赌气笑谑的样子,青瞳知道,这也是老头子宽解女儿的一种方式。不管如何,尴尬得气氛终于有些松动。
   青瞳一直在看着七叶,七叶只是低头吃饭,没有说话。每个人都在小心地掩藏着自己的心事,席间的气氛终于稍微活泛起来了。青瞳斜眼看看他姨夫,觉得这老头子还真是个解人。
  
  
  九、春草离
  
   九鹤岭是Z城地区海拔最高的山峰,也是远近闻名的旅游胜地,山势虬巍端峭,飞旋如群鹤翔停,一行人早上出发的时候,太阳刚升上来,嘉黎托朋友找了辆十二座的丰田,驱车一个多小时到达。
   虽然是星期天,但九鹤公园里游人并不多,毕竟春节刚过一个多月,而节后的旅游旺季还远没有到来,平日里喧闹的公园倒是难得的安静。
   节溪,是九鹤岭最负盛名的一道溪流,从一入山口就可以看到,明澈的水洗净滑卵密匝的山床,让这个季节更有种冷飕飕的味道。山上的树木还都是光秃秃的,山腰以上则是连绵苍郁的松林。车只能开到山口。
   一路上,七叶都是沉默着,倒是黄戈和青瞳两人,咋咋呼呼说了很多不着边际的话,几乎无所不谈。当然两个人都知道,这样的谈笑,有着更多试探对方的意味,都是在试图掘出对方心底的想法。
   近山处,节溪的水,果然杂着晶莹的冰屑叮当着一路泻下。嘉黎把手伸进溪水,凉得龇牙咧嘴,初春的融雪让原本不宽的溪水漫溢了起来。
   远山,一架滑翔机缓缓滑过来,落在山脚的草原上,机上一对恋人嬉闹的笑声隐约可闻。在九鹤岭下有一片数十倾的小草原,这个季节,正是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时节。
   从公园门到九鹤岭有不近的一段路,本来有悬车可以通往的,但几个人都不愿放弃一路观景的机会,而望山跑死马,所以当走到岭下时,天已近午。
   所有人都已累得晃晃悠悠,看看倒是赵教授老两口还精神些。不过经过一早上的跋涉,几个年轻人终于嘻嘻哈哈地笑闹开了。七叶也可以时不时爆出几句冷幽默来,这让青瞳大开眼界。记忆里的七叶是个矜持而容易害羞的女孩,嘿,这想的都是什么啊!他暗笑。这么多年了,长大的七叶难道还能如小时候一样吗?
   席地吃过了午餐,不远处就是滑翔机租赁的地方,大家收拾了垃圾,正准备继续进发,嘉黎突然停下来,看着黄戈,良久,才幽幽地道:“黄戈,我想坐滑翔机,你可以陪我去吗?” 说完淡淡看了一眼望着溪水的七叶,凄婉一笑,接着道:“就这一次,最后一次,好吗?这之后,我不会再缠着你了。” 眼睛里浮上一层摇摇欲坠的雾气,声调之间,是从来没有的哀切。
   黄戈看看嘉黎,看看七叶,心里只是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来,今天他来就是要防着青瞳的,但嘉黎这样的要求,却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拒绝的,他对这个女孩,一直以来,还是爱护有加的,从她还小的时候就是。
   在遇到七叶之前,黄戈的确被这个刁钻而细腻的小师妹感动过。从他十九岁进画院,就认识嘉黎了。那时的嘉黎,还是个正在筹备中考的初三毛丫头,从最初的很不感冒到后来逐渐的、天长日久的依恋,一个女孩子豆蔻年华的纯真和爱,统统倾给了这个来自江南的才子。他辅导过嘉黎的所有课程一直到她考上大学,只是他们之间的关系越亲近,就越偏离了嘉黎的期望,而面对嘉黎的步步进逼,黄戈毕业后几乎都不敢上老师家去了。
   后来到嘉黎大学毕业,再到外企作白领,这中间,嘉黎用尽方法去吸引和逼迫黄戈来在乎自己,甚至把一个同学拉来冒充男朋友以刺激黄戈,却不知正是她这种适得其反的策略,在消磨着黄戈本来就不多的那点萌动。
   从最初的关爱到最后的疏远冷淡,这个过程,是时间慢慢刻出的裂痕,等回头时,已经人是情非。
   但是,直到七叶的出现,才真正断绝了嘉黎残余的幻想。她一直深信黄戈是喜欢自己的,直到今天看见黄戈望着七叶那种哀楚而痛切的目光后。才知道,原来一个男子的爱,在目光中是可以那么深浓的。
   这次天幕的共游,或许是她最后的宽慰了吧!看着嘉黎眸子中清亮的泪光,黄戈有些无措,他缺少和嘉黎如此共处的经验。尤其是在七叶面前这样子,很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可是,这次似乎含着决裂的共乘,怕是他们这一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近触了吧?那么,就这点幽微的快乐,不该给她吗?
   七叶回头,走过来,看着嘉黎,轻轻叹口气,慢慢握住嘉黎的手,把她搂在了怀里。嘉黎先是一愣,挣扎,突然甩开七叶的手,转身跑到了溪边,蹲下身子,撩了一把彻骨的溪水,洒在珠泪涌流的脸上。
   七叶显得有些无奈地看看黄戈,声音里满是倦怠,道:“黄戈,你就去陪陪嘉黎吧。我有恐高症,不敢坐那样的东西,你们去玩。” 回头看了看溪边的嘉黎,无声地使了个眼色给黄戈。
   赵阿姨心疼地看着女儿,欲言又止。青瞳一直看着,一言不发。看见这样,就走到租机处,简单询问了下滑翔机的情况,订了一架,和一个老外教练一起把滑翔机推了出来。然后走回,默默地把牌码交到黄戈手中,擦身的时候,拍了拍黄戈的肩膀,两个人都深望了一眼对方,无言。
   黄戈突然觉得,也许他们两个人之间不应是这么一种剑拔弩张,睽睽而视的样子吧?黄戈抬头,露出一个暖意而和解的笑脸。
   看着黄戈二人乘着悬车上山,缓缓地滑进弥漫雾气的山峦,青瞳和七叶不约而同看了对方一眼,青瞳嘴角一歪,含敛一笑。
   七叶突然觉得,也许自己心里的那些重重的防范和壁垒,对这个男子来说只是虚设的,那邪邪的一笑,是回忆里的咬牙切齿和刻骨铭心。就那样站着,觉得是种渐近的陌生。似乎并没有亘着什么,但却巧妙地封滞了两个人之间一切的虚构和游离。
   青瞳目光灼灼,看着七叶,心底澎湃难抑,忽道:“七叶,那水好看吗?”这是他们俩从相见到现在,第一次独自对话,青瞳也没想到,自己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来。可是,那一溪清莹的水花,多像雨季的初见河啊!
   七叶没有接言,抬头看峰巅尚自皑皑的九鹤岭,突然也回了句没头没脑的:“可惜那雪就要花了。”
   青瞳闻言却是眼睛一亮,道:“那你知道这水的源头在哪里吗?”
   七叶勉做漫不经心地道 :“在石缝里吧,在有雪的地方。”
   青瞳跨前一步,紧逼道:“那,我们的源头呢?一道刻在水面的伤痕,是不是真的就那么被轻易的被时光洗去呢?” 声音里杂了份颤抖的酸楚。七叶身子一抖,没有说话。
   青瞳突然也意识到这里还有人在,立时冷静下来,展颜一笑,道:“七叶,我们去看看这溪的源头吧,说不定那里还有更好的风景呢!” 回头对赵氏夫妇道:“姨,要不咱们一块去,山上现在白皑皑的很好看呢。”
   赵夫人疑惑地一愣,她觉得青瞳这么领着别人的媳妇儿去逛景,怕是不大合适吧。正要发话,却被老头子在臂上捏了一把,话头一滞就又咽了回去。
   赵教授目光深长地看了看这对痴男怨女,这两天以来,他基本也弄明白了这群孩子之间的关窍,此刻看着,自己鼻子里竟也有些酸楚。突然拉了下赵阿姨,道:“你们年轻人精力好,我老头子可不愿爬那么陡的山,还是你们自己去吧。落英,我们去到那边逛逛吧!” 说完就避了开去。
   地上的草,已经颇有些鹅黄绿嫩的意思了。像一匹织工粗糙的绿毯,遮在地上,却不时裸露出山的肌肤。
   向上斜爬几百米,山间的空气却是骤地冷冽了,草色也基本已无。听着节溪中碎冰叮当的微响,两人觉得天地陡然澄澈了起来。
   清冽的山风拂过来,渐渐平复了两人的激动,青瞳捡起一块薄薄的石头,斜瞟着抛到溪中,恣起一串的水花,忽道:“我看见了一幅画,在一个画展上,一个女子倚在石桥上,所有一切都是真切而熟悉的。看到的时候,我觉得她那目光里,也是在回溯时光的,她是在看一道将逝的美好。于是,我出发了,循迹而来,我在想,是不是那些美好还是可能挽回的呢,无论怎样,我都得试一试。那天之后……”
  
  
  十、忘鹤游
  
   山巅,黄戈和嘉黎自觉得上山时穿得不少了,但还是冻得簌簌发抖。但无论怎么冷,都难掩嘉黎心里的那份热望,嗖嗖穿梭的风里,嘉黎的脸是浓浓的绯色。
   滑翔机是一架简约的飞行器,在高处滑起,然后借惯性和风力来飞行。视飞行环境和个人技术而定,技术好的可以滑出十数里地。
   黄戈本是患得患失地被拉上来的,但等见了舒展的机翼,心里的冒险精神却也被激了起来。
   这是一架双座的机型,是从北欧引进的最新技术成果。教练一边熟练地展开足撑,浮翼,一边给两人讲解使用要领,不时对嘉黎的美丽和英文大加夸赞。
   对于这种休闲运动,嘉黎其实不陌生。她所在的那家公司,优秀的员工每年会送去世界各地度假一段时间,也曾玩过这个,这时却做出个一窍不通的样子听教练讲解。所以等教练讲完她上机操作时,那熟练程度让教练大声惊叹,这么好的领悟力,不开飞机那真的是可惜了。
   经过半个小时的调试演练,滑翔机被缓缓地置在跑道上,两人穿上安全衣,戴好头盔,全副武装地坐到露舱里,机身慢慢滑行在跑道,在大约两百米的斜道上越滑越快,机身上方的平衡浮翼高高地鼓了起来。
   那是一种很刺激的感觉,在距地面五六百米的高空飞翔,脚下的松涛林海顿时渺小,感觉不过忽微的时间,这世界已倏然空阔明净成了另一副样子。
   滑翔机滑出跑道后,速度会稍缓下来,这种靠惯性和浮力自然漂浮的状态,大概可以持续十多分钟。
   黄戈第一次玩这个,大觉刺激。从一个迥然与平日的角度去看世界,是一个画家力寻的机会。这时,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这种感觉里了,原来九鹤岭还可以是这个形态,这种倾望的啊!看着看着几乎要激荡地叫出来了。
   嘉黎相比之下就沉静许多,她坐在驾驶位上,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和黄戈共游时应有的那么幸福,心里甚至比刚看到七叶时还要痛。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这次的长空一聚,所接续的,就该是一生的背向而行了。她看了一眼黄戈,把方向杆稍稍扳了一下,机身缓缓向山左飞去。
   突听一边黄戈赞叹道:“真的好美啊,你看节溪,从幽门峡落下来的时候,竟可以那么壮阔而不张扬,真是太妙了,我知道该从哪里入画了。哎,嘉黎,你看,那不是老师和师母吗?他们已经转到这山头了啊。嗯?七叶和青瞳呢?” 黄戈的声音陡然一沉,顿地没了适才的兴奋。
   滑翔机慢慢的飞,绕过鹤控岭,挨着鹤抟峰飞过去,那里是节溪的源头,也是整座九鹤岭景色最好的地方。
   一过峰头,嘉黎就远远看见,在初春那道惨淡的阳光下,青瞳和七叶立在溪边,紧紧的相拥着,虽然不真切,但那两张紧贴而静止的面庞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黄戈的目光一触即收,脸上还残留着的兴高采烈的表情,这时候大片的坍塌下来。他重浊的吐了一口气,软软的靠回到座垫上,闭上眼睛,嘶哑着声音吐出了两个字:“回吧。”
  
  
  十一、七月简
  
  “七叶,你想好了吗?我会在建设路的‘暗香’茶吧等你,现在是上午七点,在午夜之前,我都在。”
  摁下短信发送键,左青瞳长舒了一口气,缓缓的坐回椅子上,已经紧绷了两天的神经,总算松弛了一些。
  那天从山上归来,他们一行人是分散的,青瞳原想就向他们宣布自己和七叶的事,但这时候七叶却反映强烈,坚决不让他说出来。两人约好等各自做好决定了再联系,却丝毫没有意识到黄戈已经洞彻所有了。
  青瞳从山上下来,没有回赵教授家,而是直接去附近的饭店订了一间房。安顿好之后,这才给他姨打了个电话,大概说了下情况,就说他们家人都回来了,自己不方便再住下去。反正饭店就在附近,再说自己还有些私事要办,等办完再过去串门。
  这一切都安排妥贴了之后,他在“暗香”要了一间安静的雅室,点一壶碧螺春,打开那本专门买来消磨今天的《基督山伯爵》,开始等待。
  等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太阳已在西边铺出一层金灿灿的毛边来了,Z城的环境在全国都是排得上名的,天色一点都没有城市特有那种灰暗,在晴朗的时候,从来都是湛蓝湛蓝的。
  他掏出手机看看,已经是傍晚七点了,收件箱里还是空空的,已经整整十二个小时,那近一寸多厚的书,只剩不到百页了。左青瞳舒舒酸疼的后背,站起来转了两圈,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起,“熄一盏灯,悲欢失衡,谁把岁月,筑成一座空城……”。
  琛琛,青瞳大觉意外,这首歌是三个月前林琛给他下载的,他把它设为林琛短信的专用铃声,但这时候听起来,感觉竟会是恍若隔世般的切近。
  他休假这半个月以来,平心而论,的确很少想起林琛,那个安静的疯狂的理智的女孩子,该是可以调整好自己的吧。打开收件箱,“华董病危,公司变革将至,见信斟酌。”就这么寥寥的十四个字的短信,丝毫不掺杂个人的感情。
  左青瞳却已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在公司的股份是协议式挂在董事会的,如果这时候人事变革,那就有很多难以预料的事发生了。华董就一个儿子,在美国一家研究机构工作,是个很有声望的医学家,自己的公司比老爸的还要大得多,所以回来经营这个公司的可能性很小。而这个公司的董事会就三个人,华董占六成的股,左青瞳百分之二十,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在华董的现任妻子,也就是公司 总裁刘美涵手里。左青瞳和那女人很不对付,虽然那女人和华董的儿子年龄差不多,还听说他们的关系并不是很融洽,但怎么说也都是一家人。这时候自己若不在公司,错过恐怕连汤都没得喝了。
  当机立断,他立马给航空公司打电话,订了最近的一班飞机,时间是明早六点三十分。本来晚上就有一班的,在三个小时后。但他权衡许久,还是没有订,七叶会来的,一定会来的。但当他再摊开书,却已是怎样也读不进去了。
  夜慢慢地透了进来,左青瞳坐在黑暗里,没有开灯,一个服务生以为这个客人已经走了,跑进来收拾东西,被坐在角落的青瞳吓了一大跳,连忙退了出去。
  橙黄的街灯,微微的斜射进来,视线里是安静的街景,车不多,没有鸣号,没有占道,也没有超车,很有秩序的,这个世界。他摸着下巴苦笑了一下。
  是啊,秩序,他和那个小七叶的分离对自己来说是秩序的变革,他和林琛得分手对林琛来说是原有秩序的变革,而他和七叶的重逢,对黄戈来说也是最大的变革,而现在,有一个事业上的变革临近自己了,那么,这次的变革,对自己的影响是什么呢?看看,原本不想去想公司那边的事的,但思绪怎么转都还是回到了这个念头上。
  其实以他这几年的资本和经验的积攒,就算自己去开一家这样的公司也是很有把握的,但当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垒起来的建筑被别人凭空拿去,心里总不是滋味。这三年多,公司的规划和业务,基本都是由他来决策的,华董年龄不算太老,但几乎是个甩手掌柜……
  他的思绪这么漫漶着,坐着,夜渐渐的深了,他可以听见外面客人一个个的离开,界外的喧嚣慢慢抽离耳畔,但心底的冲突却是越来越激荡了。
  按亮手机,已是十二点了,看来七叶已经决定如何了,那,自己还这么傻等什么呢?不,还有一个小时,那就再等等吧。过了不知多久,一个服务生把头探进来:“不好意思,先生,已经十二点了,我们要打烊了,您看……?”
  青瞳猛地醒过来,深吸一口气按下拨出键,熟悉的音乐响起,七叶的彩铃声居然也是《七月》。“七月的无奈,我们尽量不去想,你说你的山,我说我的水乡。七月的无奈,我们尽量不去讲。哦,真的,七月真的很长。”
  原来,我们最终还是要各自山水了的。水之湄的暗花,只生在初见河,别处的季节,是粗粝的,损毁了那个叫时间的东西,七月并不很长,河里的水藻只绿了忽微,世间已是沧桑暗换了。
  果真换了吗?那,瀑布前那苦涩的一拥,是真是幻呢?这一次的漂流追寻,又是真是假呢?七月继续唱着,无人应答,无人应答啊!
  外面的服务生突然听雅间这位客人长长的笑了一声,没有欢愉,反有种说不出的凄惨意味。接着竹帘一揭,摇晃着的修长的身子跨步而出,扬长而去,错肩的时候,他分明看到,那人面颊上湿亮亮的痕迹。
  七月还在唱,在浑绿晴红的岁月里,只此一曲,唱彻沧桑。
  
  
  十二、借别离
  
  十点多的时候,七叶终于止了徘徊,坐在了镜子前,清艳的颊,修长的眉,该是很魅惑的吧?这一见,会是能弥合支离的记忆缝隙了的吧?那,为什么自己的心里还是彷徨的呢?
  七叶一身沉紫,在镜前旋转一周,满意地笑了,几乎没有女孩子敢这么穿衣服的,尤其是最难配的紫色。镜子里的头发随意的披散着,一顶毛茸茸的绒帽遮上去,嗯,怎么样呢?七叶又犹豫了许久,这才跨出了房门。
  走过酒店大堂的时候,那边茶座上的几个男人,都忍不住站起来张望这边,七叶脸上突然一阵发烧,不知道他见了会是什么表情呢?哼,就是要魅惑他,像这样的小女人情绪,是她和黄戈在一起时从来没有过的。
  那天晚上的士特别少,等拦到车时已是十一点了,她坐在后座上,摇下窗玻璃,还是感觉浑身发热,想起瀑布前的那一幕,她又脸红了,那坏小子,简直乘人之危嘛,看人家失魂落魄的,却还……,不知道他这些年有过什么呢。她咂咂舌头,那上面似乎还有当日亲吻的余味,甜丝丝的。那坏蛋,那么强横的,谁知道他亲过多少女孩子,动作那么熟练的……
  一路上就这么恍兮惚兮的思无伦次,建设路在望了。“暗香”是这个城市最大的休闲吧,分很多区,茶吧一般是在午夜打烊,那,见面后他会带自己去哪里呢?再往下想,七叶的脸又开始发烧了。
  手机响起,不会吧,这么着急的,你知道我会来啊,要是我偏不来呢?这么想着,打开手机,一个陌生的号码,竟然不是青瞳。
  她接起,“七叶吗?我是赵阿姨,黄戈出意外了,现在在人民医院,你快点赶来。”
  七叶脑子里轰的一声,刚答应一声,手机就从掌心滑落了,“啪”的掉出车外,司机在后视镜里看到,吱地刹了车。七叶手颤抖着打开车门,下车。却看见自己的机子被压在了车轮下,已经支离破碎了。
  那司机也下车,看到这一幕,连忙说:“小姐,这可不管我的事。” 七叶沉默,从地上捡起那一堆碎片,又上车。说:“掉头,去人民医院。师傅,你有机子吗?借我用一下。”
  那司机道:“哎呀,不好意思,我手机今天在家充电呢,出来忘拿了,要不我停车,你找个公用电话打一下?”
  “不用了,你速度放快,尽快赶到人民医院吧。”
  
  门诊大楼灯火通明,七叶赶到的时候,黄戈已经进手术室了,赵教授一家都在走廊里等着,嘉黎看见七叶,像见了仇人一样哼了一声,瞪她一眼,起身到一边去了。
  七叶语音抖不成声地问:“伤得怎么样?究竟怎么会事?”
  赵阿姨道:“孩子,别着急。黄戈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唉,老头子,都怨你啊!你知道他刚学车,还把车借给他,这不是……”
  赵教授低声抗辩:“他不是驾照已经拿上了吗?我怎么知道会出这种事啊。”
  赵夫人这才说起缘由,昨天他们各自回家,嘉黎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不出来,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今天一大早,黄戈灰白着脸来家里,说是问老师借一天车,他有些事要去郊区。
  我们也没多想,就把车交给他了,他出去一整天都没有消息,我们也挺着急的,但打电话机子关机,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九点多的时候,老头子突然接到个电话,说是交警队打来的,说黄戈在庆岭路出车祸了,现在在人民医院抢救,他们是按黄戈手机上的号码打来的。我们就赶快赶到这里来了。唉,浑身是血,不过,孩子,别担心,医生说内伤不重,性命不碍的,也不会残疾,你放心。
  七叶软软的坐倒在长椅上,脸埋在双手里,泪珠大颗地从指缝滑落。她一看嘉黎的脸色,再听黄戈的那个样子。就知道她和青瞳的事,黄戈已经是知道了的,不然他也不会独自一个人去驾车狂飙。想到这里,七叶的心真如揉碎了一般疼痛,她也是爱黄戈的。如果这次没有青瞳的出现,他们以后也该是相谐相和,一生静好的了吧。那个执著的纯真的大男孩,在这不短的岁月里,是真的爱她的啊!
  过了许久,手术室门开了,一架担架床推了出来,黄戈眼睛紧闭,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左半边脸一道红色的疤痕,上面缝了十几针,身上是什么样子,被床单遮住看不见。
  看医生出来,四个人都凑了上去,嘉黎一把把七叶拨到一边,问道:“医生,他怎么样?”医生道:“幸亏救治得早,不然他的左腿就保不住了,不过现在没事了,就是以后可能脸上会有疤,这么漂亮个小伙子,可惜了。再就是有中度的脑震荡,调养一下就好了。你也不要太着急,我保证还你个活蹦乱跳的男朋友。”
  一路上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七叶感觉一阵眩晕,根本没注意医生后面的话。蹬蹬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眼前直发黑。那医生见状走过去,一摸她的脉搏,道:“你们把她送到治疗室,挂上一瓶葡萄糖,再量一下血压,这女孩可能有点低血糖。” 嘉黎狠狠挖了七叶一眼,嘀咕道:“装模作样。” 赵教授瞪她一眼,和赵阿姨扶着七叶去吊瓶子了。
  七叶在眩晕里回头,看见担架床上的黄戈眉眼翕动,竟似朝她微微一笑。这大概只是幻觉吧。那是道如愿以偿还是遥遥相看的笑呢?
  这样想来,关于自己,无论是找寻,还是顺从,原来命运早已经注定。这一生,大概就会是交给这笑和幻觉了的吧!如此也好。那些被无限放大的挣扎和不甘,在此时此际看来,竟是那样地轻薄而缺少温度。她朝着不知名的空中微微一笑,含混地呢喃道,再见,我那不会再见的……青瞳。然后眼前黑透,就真的昏了过去。
  
  十三、复尘间
  
  第二天,晨光微熹,班机穿过深瀚的云海,飞向B城。高空中看初升的太太阳,是有些韧弱的刺目。
  青瞳面前放着半杯橙黄色的液体,人已微醺。他一上飞机就向司乘人员要威士忌。但这个航空公司的班机上不供应烈性酒,于是他就要了几听啤酒,要是按他平日的酒量,就算再喝十听也都没事。但在此刻,就着纯涩的德黑兰啤酒,伤心涌上来,还未喝多少就已有些朦胧了。
  昨晚,青瞳一刻都未睡,在酒店附近的长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自己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就是很空茫很无垠地那么纵思来去,最后连自己也不知道走到哪了。一看表已近凌晨五点,赶忙打车回到酒店,拿上不多的行李,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沉睡的城市,苦笑一下,嘴唇微动,却没说出什么,只是随手招了一辆的士。
  上车后,对那司机说:“到机场,越快越好。”说完就仰在后座上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两个月,青瞳别说去思考七叶这个问题了,就是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华董一过世,利益争夺立即陷于白热化状态,华董的遗孀刘美涵刘总是个极擅心计的女人,并不是一上来就跟青瞳白齿瞪眼的。这几年以来,在公司核心,华董不理事已经很久了,他只是偶尔来公司训训下属,说两句很没营养的话而已。真正掌握着公司内部权力的却是这个刘美涵。
  刘美涵很看得起林琛,在左青瞳休假这段时间,公司对外的业务大多都是交给她打理。林琛随青瞳和客户打过很多次交道,所以很多客户也都认她。刘美涵正是看中这一点,才格外关照她。刘美涵也知道,凭着自己那两把刷子,去维护客户无疑是不够的,而且要扳倒左青瞳完全掌控这个公司,手底下没有得力的业务干将是不行的。那样的话,公司就算到手了,经营也将无以为继。而她和华董前妻所生的那个儿子关系一直很紧张。华董的遗嘱将自己的股权一分为三,留给儿子两成,妻子两成,最匪夷所思的是他居然把剩下的二成股份留给了左青瞳,对于他为什么会这么做,连青瞳自己都摸不着头脑。
  但这么一来,青瞳在公司的股份也达到了百分之四十,和刘美涵所持的比值一模一样。反而华董的儿子所持份额成了最小的,而他则声言,剩下的这两个人里面,谁可以更好地让老爸手创的公司发展,就把自己手里的股份低价转让给谁,反正他的公司也不缺这点资金。但在这一点上,刘美涵可以说根本没有优势。
  青瞳算过,公司的所有股值加在一起也就是二千六百万左右,这就是说自己手里这百分之四十的股份,价值是一千万过一点,在B城这样的中型城市里,也算得上是笔巨资了。本来他还打算容让一下刘美涵,等华董的后事处理完之后,把自己的股份转给刘美涵,然后去别的地方发展。但还没容他把这番意图说出来,就见刘美涵已开始到处拆挖自己的客户,散播声音,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看到这样子,他反而有些怒了,妈的,老子就和你扛下去,看最后是谁赢。
  但最让他觉得难过的还不是这个问题,而是林琛。自从上次给他发短信之后,一直到他回来的这一个多月,林琛都没有单独和他说过一句话,上班见了也只是冷冷地点一下头就过去了。这让青瞳很不得要领,究竟这女孩是如何想的呢?
  林琛在公司的表现很中立,不俯就于任何一派。她已被提升为市场部总监,每天安排对外的业务工作,一切妥当之后,在下班的时候下班,一秒也不在公司多呆。青瞳好几次约她出去喝茶,都被拒绝了。而刘美涵的遭遇也一样。她给双方的回答是一致的,下班时间由我个人支配,对不起,我还有些私事要处理。这和青瞳印象中那个闹闹咧咧的小女生很不搭调,让他很是慨叹。
  如此过了两个多月,局势开始明朗化了。刘美涵不知用什么手段,竟然打动了华董的儿子,以四百万的超低价购得了华董儿子手里的两成股权。如此一来,形势大变,左青瞳在资本上一点优势都没有了。得知消息的当天晚上,青瞳躺在床上足足想了两个小时,最后洒然而笑,顿时睡踏实了。
  第二天刘美涵主持召开的股东会,其实所谓股东,就只是左刘两人而已。但刘美涵胜券在握,不张扬一下终究是心里憋得难受,她邀请了市里电视台和各报的记者以及一些本城的重要人士,准备在媒体发布会上重重挫折一下左青瞳。
  发布会现场,各媒体刚把阵势排开,刘美涵默诵着拟好的稿词,正要上台,却见左青瞳抢先一步跨上了演讲台。青瞳清清嗓子,道:“各位来宾,各媒体的朋友们,今天是我公司的股东会议。我,左青瞳,也是这个公司的股东之一。我公司这几年的发展,在我地区是有目共睹的。在本省的电子市场上占有半壁江山,每年的资本增进速度都百分之九左右,而且…………”他洋洋洒洒地列举出许多具体的数据,把这几年公司所取得的成就以一种很煽情的方式表达了出来,引得来宾们窃窃私语,礼堂里一片嗡嗡声。
  “下面,我将宣布一件事情。本来我还想在这个行业呆上一段时间,但最近由于一些私人原因,情况略有变化。在此我宣布,我将以拍卖的形式出售我手里持有的全部股份。今天借此机会公开这件事,是希望有意于偕本公司的发展的人士,来与我商谈。我的发言完毕,再次感谢。”说完潇洒地退下台子。
  刘美涵根本没料到他居然会这么做,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场她发起的盛会,在莫可如何里就那么散场了。
  青瞳的这个决定如重磅炸弹一样在B城的媒体上全面开花,引得很多投资商蠢蠢欲动。承接股权拍卖的那个拍卖公司,一天之内就收到了三十多份申请。一时之间,这件事成了B城财经界最热门的话题。
  刘美涵当然是最不希望看到这种情况发生的人了。她本来的算盘是逼青瞳低价转让手中的股份,然后她一人独资掌控这个企业。但目前的情况变化已大大超出了她的控制范围。让任何一个人拍去了这些股权,她都是无法容忍的,最后只好出面邀约左青瞳来谈判。
  这时候主动权完全握在左青瞳的手里,他在大约估算了拍卖价的最高和最低之后,以一个决不吃亏的价位将股份转给了刘美涵。刘美涵虽然如愿以偿得到了那些股份,但公司的帐面上一下抽走这么多资金,周转开始出现危机,而雪上加霜的是主持对外业务的林琛突然之间递上了辞职信。这接二连三的事件让刘美涵疲于奔命,公司的经营情况直线下降,直到一年多以后才开始有所好转,但这时市场的份额已丢失了不少。她这才深刻体会到左青瞳当年这一手的厉害。不过那些都是后话。
  一周后的拍卖会,拍卖公司对股权定出的起价高得离谱,这让与会的各投资商很是愤愤。说是把值一千万的东西居然翻了一倍来拍卖,这公司明显没什么诚意,纷纷以退席抗议。把本来轰轰烈烈的一场拍卖会弄了个冰锅冷灶,这正和青瞳设想的情况相契合,于是这一场争斗告一段落,终于可以安静一下了。
  
  
  十四、沧桑卷
  
  这时候,他才突然想起了七叶,还有林琛。
  自从他从Z城回来,就再没有打过七叶的电话。那一昼一夜迷离的苦等,让他对自己大失信心。那也许是七叶的选择吧!不管怎样,他总算是为那段牵缠了几乎半生的信念和等待做过一些什么了。至于结果,又有谁能真的掌握呢。那可是和爱情一样莫测的精灵啊。
  就在青瞳宣布出让股权的当天晚上,突然接到林琛的电话。在这之前,青瞳曾数十次地拨她的电话,她都没接。所以,这一通来电让青瞳很是疑惑,这孩子又是怎么想的呢?两个人还是约到了他们最后一次约会的天香楼,一样点的是君山银针,窗外的耶湖波光致致,已很有些入夏的味道了。看着慢慢竖起的茶叶,二目相对,两人突然都笑了。那些堆积在心底的芥蒂,开始慢慢融化。
  林琛道:“恭喜左总,你终于如愿以偿了。现在巨款在握,佳人在候。人生得意到这个地步,只怕是想寻点遗憾出来都不容易啊!”
  左青瞳轻咳一声:“我现在只是佳人在望而已,还不知道人家会不会候呢!所以,这遗不遗憾,可不是我能决定的,关键要看那佳人的。”说完深深地盯住林琛的眼睛,一瞬不瞬。
  林琛扑哧一笑了出来,骂道:“真该把你那嘴缝上,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老实交代……”
  青瞳坐着,看一样的夕阳照过那依旧巧笑倩兮的脸庞,听着林琛唧唧呱呱的笑语,突然有些痴了。
  那些过往,铭心也罢,刻骨也罢,只是生命底色上摊开的缱绻而已。生活铺展开来,不是有了底色就足够的。那匹时光素绢之上,还有这么多的颜色在等着我们去涂抹呢!
  那,那些还可供追溯的记忆,绘出来,大概就是我们生命的第一卷章吧。
  

作者签名:
我开始跑,跑,跑,跑,跑到喘不来气
一回头,她温柔地说:
羊骨头汤,热的,喝不?
我闭气,下咽,开始健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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