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捞鱼--故乡记事之一
残文
2007-06-21 19:41 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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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你见过海上捕鱼,可能你见过湖里围鱼,可能你更见过溪水边钓鱼,总而言之,你可能在世界各地的江河湖海里见过各式各样的逮鱼的方式方法,获得过奇奇幻幻的感受和惊喜。但是,我敢断定,你绝对没见过黄河里捞鱼。
当然,我说的是黄河流经我们故乡那个河段,而且是在我童年的那个时段。之前之后的事情,那将是何等情境,我就说不清了。
黄河捞鱼不是经常性的,只是发生在黄河瀑涨的夏季。每年也就那么有数的两三次。这倒不是说黄河水里平时没有鱼,如果没有鱼,那河边不时可以看到的长腿老鹳,不是早就绝种了吗?
有鱼而不捞,这是我们那一带祖传下来的老规矩。我的家乡人,祖祖辈辈都是庄稼人,只知道和土圪瘩打交道,只相信自己的汗水和那薄薄的沙土地,把捞鱼和偷鸡摸狗之类的营生,统统视为不务正业。所以,平日里对河里的鱼,很少有人理会,只是到了夏天黄河涨水了,河里的鱼稠密得都溢出河槽了,才是正而八经名正言顺的捞鱼的日子。
捞鱼的日子,是故乡每年不定期的特别大事。说是盛事、兴事、幸事,都不过分。甚至还可以说,它是别具特色的体育比赛,都未尝不可。
收完麦子,打罢场之后,黄河的中游进入了炎热的夏季。每天下午,村里的人们,不约而同地仰着脖子,向西北方向的歪头山眺望。只要看到歪头山上有天光闪烁,不过三天,黄河必然瀑涨,捞鱼的日子就要来临了。
长大后才知道,那歪头山,其实离村子并不遥远,它是中条山里一座普通的山头,离村子无非是百儿八十里路。但是越过歪头山,狠往西北方向走,穿透中条山,就到了汾河湾。汾河也称汾水,是南北纵穿山西全境的一条河流,是黄河中游主要支流之一。只要它发大水,
山西这块黄土高原的千沟万豁,大圪崂小岔,潭潭池池的大鱼小鱼,都会别无选译地被急流冲到黄河里来。汾河从河津注入黄河,路经临猗、永济、芮城、平陆,曲曲弯弯到达我们村边,也就是两三天的路程。这便是村里人所谓经验的根据吧。
我们捞的鱼,除了汾的之外,还有陕西渭河的。村里人都知道,汾河里的鱼,尾巴梢儿是酱红色的,因为汾河水是黄色的;渭河里的鱼,尾巴梢是紫清色的,因为渭水是黑紫色的。其实,村里很少有人出过远门,很少有人见过汾河和渭河,只是听山外人的传说,加上自己的想象而己。仔细想想,还确有几分科学道理。
黄河涨水,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或汹涌奔腾,或咆哮如雷。不是的,没有那么张扬,没有那么可怕。在我们那个河段,黄河涨水就像水烧开之后,从锅沿往出溢出时发出的那种嗤嗤声,伴随着此起彼落沙岸的坍塌声,让人想起正月初一往锅里下饺子的景象。河水当然很稠,溅在身上就是个抠得下来的泥蛋蛋。很可能因为水太稠,比重大,涛声也就不大吧。
站在山头上看黄河涨水,好似有谁将一条酱黄色的布匹,从云里抖落下来,要将趴在它身上的山山岭岭,包括你自已,统统抖擞下去。如果你站在岸边,那却另是一种风味,因为河心要高出岸边好几米,所以你好像站在一个滚动的大球磨机旁边,只觉得心跳和浪涛合为一拍,呼吸和山风融为一体。看着看着,自已似乎成了一颗钢球,和球磨机一起滚动起来,慢慢地被磨得碎了,小了。终于变成一粒小小的黄河沙。
看黄河涨水是很累人的,原因是过余激动,心脏负担太重。记得有一次,我竟然瞌睡在河边的泥沙里。河水溢埋了半个身子,自已全然不知。幸亏被人发现,才得活命。
“涨河柴,落河鱼”。涨河是看不见鱼的,只见树木、杂草黑鸦鸦的一堆接一堆,一片连一片地,被浪涛卷着,推着,张牙舞瓜地滚滚而来。这时胆子大而又水性好的男子汉,胸下压看葫芦或浑头(完整的浑羊皮缝制的凫水工具),腰间系着绳子,骑马似的,驾驭着浪头,忽悠忽悠,不大一会儿,就可捞得足够几个月烧的柴禾。还有椽子、檩条什么的,都是有用之物。
黄河涨水,一般时间并不太长,只是两三个小时,就开始落河了。落河才有鱼,特别是猛涨猛落,有鱼的机率就更大。一场惊心动魄
的战斗终于开始了。
“有鱼喽!黄河有鱼喽!”
只听得声声高吭悠长的吆喝声,尽管在浪涛声的间缝里,仍然听得真真切切。原来自黄河涨水开始,村里人都处在兴奋和激昂的情绪里。不论去哪里,干什么活,都尽量在河沿的近便处,手里都准备着捞鱼的工具,随时随地都在等得着这一串吆喝声。“有鱼喽!——”吆喝声此起彼伏,似乎一棵棵消息树纷纷倒下。
你看吧,犁地的、修堎的、锄苗的、挖药的、放羊的,手里再忙的活,都可放下,唯独捞鱼是不能耽误的。人们乌呀乌呀的叫着,喊着,脚在地上蹦着,跳着,疯了似的向河边扑去。有的急不择路,干脆从几丈高的地堎上滚了下去,蚩溜下去,即便脚伤了,腿扭了,跌得少皮没毛的,还是圪趔圪趔地往河边奔去。
黄河落河,水声可就大了。好似剖腹之后的孕妇,狂喊乱叫,撕心裂肺,震耳欲聋。这时的河心,显然是凹了下去。这台球磨机也似乎倒转起来,河水刚开始闪沿,鱼群就出现了。鱼群有多稠?就像往水里撒一层麦糠那样,一条挨着一条,一茬摞着一茬,村里人形容:“简直是立插着哩!”会水的男人们,都下了河,不会水的,就站在齐腰深的水边,他们手里都拿着平日早准备好的工具,鱼舀、鱼钩、鱼簪、鱼镊,真可谓无所不用其极。有的干脆从柴垛里抽一根木棍,从粪堆旁掂一只萝筐,都是绝好的得手工具。即便是空手赤拳站在水里,像抱孩子似的,也能抱出几条大鲤鱼来。水中的人们,逮一条,向河岸上扔一条。河岸上,可就忙坏了那些妇女孩子们。他们将一条绳子的一端,拴一块木板作为挡头,另一端认一截铁锥,像一条又粗又长的针线,专门穿鱼用的。由于鱼太多,穿也穿不及,拉也拉不动,气得呲牙咧嘴的,直想哭。
整个捞鱼的那场面,那气势,那感觉,就像回到了原始社会,令你惊奇而难忘,如果把它拍摄下来,送给张艺谋,他一定会如获至宝,高兴得发疯的。
激烈而忙乱的埸景,随着河水的迅速降落,约有一个多小时,就宣告结束了。这时的河滩上,水潭里,石头缝里,灌木丛里,到处是一半斤重的鱼儿。它们或死或活,反正没人再稀罕了。直到半个月内,黄河谷的风,都是腥哄哄的。
“捞鱼争命哩,吃鱼消雪哩。”我们那一带人,会捞鱼,却不会吃鱼,这和平时没吃鱼的习惯有关。家家满载而归之后,无非是一把咸盐,一缕花椒叶,或清煮,或油炸,或笼蒸,反正都是一个味。即便上顿下顿连续作业,仍然消化不完。于是,趁势给远离河边的、山坡野岭的亲戚朋友们,一家送几条,一来密切了关系,二来免得了可惜。这样一来,在捞鱼的那段时日里,黄河谷里几十里的山山岭岭,村村寨寨,都沉浸在欢快里,鱼香里。
原创[文.浮生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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