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 乡 八 月 柿 子 黄
残文
2007-07-27 11:03 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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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 乡 八 月 柿 子 黄
柿子在黄河中游沿岸是比较普遍的果品。在我县境内处处可见。然而,我的故乡更是柿子的王国。那地边边,沟岔岔,半坎坎,路口口,随时随地都可以看到柿树的身影。由于不娇贯,易成活,它一般都生活在土质瘠薄,地形拙劣的地方,往往不得不把粗陋的根部暴露在地表,像一只大手,用曲卷的粗指紧紧地扣住大地,把毛细根深深地扎在地下,吮吸着渗在沙土里的黄河水。暴露在地表的柿树根,有的盘腿而坐,有的单臂横跨,有的像压花机,有的像破水车,给人揭示着生活的艰难和人们对它的冷漠。即便是这样,与根相反的方向,却倔强地撑起一把碧绿的大伞,迎击着黄河谷风沙的挑战,形成一种悲壮而独特的风景,给人一种忍辱吞屈,忠于职守的凛然大气。
阳春三月,黄河一年一度的桃花水刚过,柿树便在去年的疲惫中苏醒过来,嫩黄的叶片像黄毛丫头,只在春风里打几个滚,几天就长得巴掌大,在黄河谷里撑起第一把绿伞,在这把大伞下,开启了它奉献的生涯。
“四月八,麦杆串柿花”,方框形淡褐色的柿花,淡淡的清香,引来一阵又一阵的蜂儿的痴迷疯狂之后,轻易就怀孕了。当那小扣子般的柿儿刚走出襁褓,小柿花就毫不留恋地扑嗵扑嗵地从树上跳下来,永别了母体。这时候就会有秀草山花样的大姑娘小媳妇,提着小篮篮,掂着小兜兜,唱着小曲曲,挨棵挨个地在柿树下戏嘻着,忙碌着,把缠裹在身上浓重的冬天的气息、疲惫和饥饿,抖落在黄河滩上。俏皮的小姑娘还把柿花用麦杆串成项链和手镯,那是春天送给她们的第一件礼物。捡到篮里的,除了柿花,还有发育不良的柿蒂和小柿子。柿蒂是柿子的胎盘啊,可见营养价值之高。把捡到的喜悦,拿回家,洗干净,分门别类,就是河边人春天的第一次美餐。柿花儿伴上玉茭面,蒸成菜,佐以蒜泥,味美可口,舒不可言;柿蒂、小柿子掺上粮食,磨成面,蒸成馍,虽然黢黑,却松软味甜,营养丰富。可谓春天送给河边人的第一包糕点。
让柿子在那儿慢慢长着吧。因为它不需要除虫,打药,施肥,整枝,浇水,象黄河人那样,不给国家增加一点负担,凭自己的辛劳,顽强地和命运抗争着,企盼着属于自己的季节。
故乡的柿子品种之多,连我也说不清。先听听这些诗意浓浓的名字吧——老珠珠,蜜罐罐,沙咕乱,水牛心,干扁柿,八月红,老拱拱;盖柿,面柿,水柿,火柿,沟柿,方柿……不下四十余种。再贫穷的家庭,也有两三棵柿树,多的几十棵。
故乡的柿子,形态千奇百怪,大的如碗口,小的似纽扣,有的象颗心,有的象乳房,有的象玛瑙,有的象珍珠。其质量更是别处没有的,大小柿子都没有一颗核。这种现象是罕见的。
黄色,是秋风的专利,她被抹上第一片叶子那就是柿树。当斑斑驳驳的黄色一阵浓似一阵的时候,稍有伤痕的柿子就早早地和叶子一起泛黄了,他藏在叶子里、柿串里,透明透亮,闪着狡黠的目光,挑逗起久违的柿欲,你不得不蹿上树去,美美地过过软柿瘾。连吸带嘬地一阵狼吞虎咽之后,黄河谷的闷热,一下子消退到脚后跟上去了。
进入农历八月,黄河谷的风便忙碌起来,鞭子似地,没头没脑地抽将过来。柿树的叶片大,当然首当其冲,被风扬场洒洒撒传单似地撒遍满山野岭。不几天柿树的叶子就被扫光了,这时的柿树,像脱光了衣服的男子汉,无遮无盖,一身轻松,一切隐秘暴露无遗,枝上、杈上,一嘟噜,一串串的黄光闪亮的柿子解放了似地向人们点头微笑。
盼望己久的人们,这时才仰起头,评头论足地谈论着今年柿子的收成。说来这柿子好像很有人的灵性,风调雨顺的年景,似乎知道人们丰衣足食,他就偷懒了,只是摆样子似地稀稀拉拉,东一颗西一颗。反过来,只要灾年连连,颗粒无收的年景,他却果实累累,压折枝头,只想把自已累死。所以故乡人说,柿子是救灾树,救命树。
最先进入农家的是牛心柿和八月红,他不仅熟的早,水分多,味儿甜,又易于脱涩,在这青黄不接的春夏交递的关头,更显得难能可贵。头天晚间,将它泡在温水里,撒一层草木灰,第二天早晨再温热一次,就一点涩味也没有了,吃起来又脆又甜,出门上地,做为干粮,又顶饥,又止渴。
这个时候,好心的老天爷往往会不大不小地下一场秋雨,,将树杆、树枝上一年来粘蒙上的风沙、尘土,冲刷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树上熟透的柿子,经过雨的冲洗,也显得格外精神,安然地在等待着人们来采摘。人们也忙火着准备夹杆、勾杆、箩筐、绳索之类的摘柿子的必备工具,喜悦、欢畅、轻松、惬意的气氛,漾溢在黄河滩上的村户里村外。
这也难怪,柿子树对农家来说,是主要财产,其价值不亚于土地,收柿子,理所当然地是不亚于夏收、秋收的一次喜悦了。在采摘之前,人手不足的家户,早早地写信捎话,让亲戚朋友前来帮忙。采摘柿子的战役,终于在漫山遍野,大圪崂小岔开始了。几乎是倾村出动,家家锁门闭户,男女老少没有闲人。驴骡当然是要牵上的,它们是山里人的主要运输工具。就连家里的狗儿,猫儿,也都被带到柿树下,因为那些太软太烂,实在没法拿回来的,都是他们的美餐啊!
采摘柿子,故乡称之谓卸柿子。是以家或以树为单位进行的。其方法,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有从树梢开始,青蛇蜕皮,往下卸的;也有从下边开始,层层增递,向上围剿的。有用手折的、勾杆勾的、夹子夹的,也有人为了省事,日毛贼过潼关似的,直接往下摇的。一般人都比较珍惜,宁可慢,不能烂。把筐子挂在树上,将柿子一串串地用手折下来,轻轻地放在筐子里,用绳吊下来。下边的人再轻轻倒在地上。旁边的人,赶忙将成串成圪塔的柿子两个一对,三个一束的化开,以便后续工作。与此同时,驴驮人担,开始往回运。
卸柿子的季节,是黄河沿岸最热闹的季节。山坡野岭,一改平时的荒凉寂静,到处是男声女调的大呼小叫,或唱或歌,或吼或嚎,山曲曲,野调调,这时都在甜丝丝的空气中飞扬起来。
搭沟翻墚,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也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日子。远远望去,好似一条条的红绸缎,把个山山岭岭缠了一圈又一圈,一匝又一匝。
运回家的柿子,往往都堆放在院里,大门道里,这便是农家最宽敞的广场。晚上是旋柿子的时间,白天不论卸回多少,晚上必须旋完。旋柿子是最累、最难、劳动强度最大、熬的时间最长、也是最关键性的一道工序。皮厚而肉硬的,大的旋了柿饼,小的则旋了柿圪瘩。柿饼是把柿子的皮全部旋干净,而柿圪瘩则是间隔地只将皮旋去一半,故乡人将它称为“四刀”,是顺柿子弧形,旋四个半圆,四个半圆前后连通,从柿子顶端平面看下去,酷似古代的方孔铜饯。柿圪瘩是量最大、实用价值最高的种类。人们往往以数量多、质量优的“小柿”去旋柿圪瘩。由于柿子太多,小山似地堆起一大堆,少则十来担,多则几十担。邻居们不约而同地采取互助的办法,前来帮忙。明亮的月光下或是微弱的灯光里,紧张、忙碌而有序地、流水线似的旋柿圪瘩场面摆开了。只见那自制的、特殊的小弯月形的刀片,银光闪烁,在轻微的嗤噜嗤噜声中,两个一贯贯,三个一串串的柿子,乌鼻花眼的被加工成所谓的柿圪瘩。别看庄稼人粗手笨脚,加工柿圪瘩,速度之快捷,动作之灵敏,令你天花乱坠,瞠目结舌。只见旋好的柿圪瘩往大筐里扔,柿皮往地上吐,形成两条黄白相间而去向不同的弧线。旋好的柿圪瘩还得立马络起来,以便挂起来晒干……
忙忙碌碌十多天,才能把柿子收拾停当。这时候你看吧,家家户户,好像住在黄色的柿子窝里。院子的向阳处,搭的是一人多高,像一堵墙似的柿圪瘩架,墙上、树上吊满了柿圪瘩串,院墙上摆着柿瓣,麦场上摊着柿皮……远远看去,村子像着了火似的红鸦鸦一片……
“苦做哩,美吃哩”,这是故乡人的一句俗语,简单却深邃。柿子卸完旋完之后,剩下的事儿,就交给黄河谷那凛冽如刀的山风和即寒又暖、淡淡的冬天的太阳了。他们默契配合,夜冻日晒,风刮日再加上人们勤翻、勤晾、勤捂,用不了几天,就大功告成了。在那旋去柿皮的果肉上,终于长出一层雪白的霜来,故乡人称之谓柿霉。柿圪瘩像那花脸张飞,柿饼则像那银须飘然的老寿星。
“柿子半年粮,”“成人的口粮,婴孩的奶娘”,这些都是故乡人对柿子形象而准确的评价。柿子在故乡人的生命、生活中地位之重要,可见一斑。柿圪瘩用途最大、最广,它甜而不腻,软而不黏,不上火,不坏肚,“在家当钣吃,上地当干粮”。别说在饥荒年里,救活了多少人的性命,就是在平常年里,它也是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至于说柿饼,那更是柿子里的珍品,个大味甜,雪白喜人。从中间扯开,足有一拃多长,拉的糖丝,可达几十公分而不断。一般都不舍得吃,当作礼物,待朋友,探亲戚,也有人当做商品换几个零用钱。
黄河谷的风沙大,人们说“从大年初一,刮到腊月三十”。进入农历十月,地里的农活就全部结束了,故乡人在大风凛冽,雪花漫天的严酷冬日里,真正才开始有滋有味地品尝柿子带给他们的恩惠。这时那些早就准备好,不舍得旋的皮儿薄,肉儿嫩的像蜜罐罐、甜绵柿、老方柿等都排上了用场。凌晨把柿子放在锅里温一下,取掉生涩,热腾腾地捞一大碗,将热梦中的老老小小叫醒,披着衣裳或被褥,吸奶一样,喝汤一样,嗤溜嗤溜,热呼呼,甜滋滋,全家人,即亲密又温馨。
柿子,故乡人的命根子,他富含多种维生素和矿物质,可以说,纵贯了半个中国的黄河水中所有的养分,他都含有。难怪故乡的男男女女身体那么健壮,脸色那么红润,牙齿那么洁白,为人处事那么大方厚道,机警而灵敏!
你能说,所有这些,和柿子没有关系吗?
原创[文.心路心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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