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满亭星月·个人文集文章-德意西，城市如人

　　海德堡，吾愿终老是乡
　　找普罗旺斯来长大；找卡尔卡松来功成名就；找海德堡来终老。 ---楔子
　　　　
　　出了火车站以后，在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的指引下很顺利地找到了旅馆的街道。海德堡的交通便利得让神灵嫉妒。我的旅馆坐落在海德堡临河的主要街道。走在有点喧嚣的人流中，心情轻快而愉悦。主街上的圣诞橱窗红得晶莹气派，有点像童话世界。我相信我会想念这个城市，因为有很憨厚的小伙子和很甜美的小姑娘很热情地帮助我这个异乡人，并且，他们的英文都说得很好。
　　我所在的旅馆是一个酒吧的副业经营，八个人而且男女混住。卫生间和浴室都在走廊的尽头。放下行装，带着些许激情在主街上漫步。我看见城堡的遗址就在高处，但时值傍晚，无论如何要等到第二天清晨了。买了一本中文的城市旅游指南，暗暗盘算景点和路线。一边走，一边拍下了广场、喷泉、雕塑和桥梁，拍静静的内尔河水和落日的余辉，拍富丽到雍容的橱窗，也拍舒缓的节奏和自己闲适的心情。整个旅程中，属于海德堡的时光最松弛、最细微，也最轻盈，人随着街道延伸到远方，世界没有尽头。沐浴在夕阳的灰红色下，河水就像古往今来的傍晚那样，哼着既安详又明快的歌儿。古桥下坐着一对儿恋人，那温馨自然的亲密让我感到很美好。
　　回到旅馆为相机换电池，发现又来了几个远方的年轻人。有个美国男孩像正午的阳光般笑着，我看着他，觉得世界上似乎没有忧愁和苦难，似乎我们都是庸人自扰。跟他打了个招呼，就跑到酒吧跟服务生商量可不可以再住一晚，因为看了有关施韦辛根夏宫的介绍，我决定离开德国的时候不在法兰克福逗留，而是把半天的时光献给海德堡十二公里处的帝王行宫。一个也是住在我们那里的台湾姑娘在酒吧上网，我们就聊开了。都是独行者，所以内心里有一种志同道合的默契。她的下一站是瑞士，有欧洲通用的火车PASS。服务生很友善地请我们喝啤酒。从木酒桶里流出的德国啤酒散发着一种慵懒而贵族的情调，对来自远方的异乡人来说，就着窗外的月光和昏黄的灯光，很浪漫很温馨。后来那个美国的小伙子也上网凑热闹，我们时而相识而笑，彼此的眼神里有他的明朗和我的安静。留下了彼此的电子邮件。可我知道自己不会和他联系。因为懂得人生最美的是初相见，其它都是蛇足。夜色稍深，我和台湾女孩就漫步在人迹寥落的月光下，感受着海德堡午夜的心跳，整个世界离我们很遥远。
　　结果回去晚了。工作人员休息了，被子租不到。午夜被冻醒。而台湾人一夜没怎么睡。早晨一个女孩走了，把被子丢给她，她才安然睡去。我惦记着外面的风景，带着无法驱赶的倦意，踏上了古城堡之路。鸟儿高歌着，树木苍翠得要滴出水来，弯弯的石路在山上缠绕。天气有些阴沉，古老的石墙诉说着几个世纪的沧桑。有些矮墙上布满苍苔，绿色铺天盖地。几个人一同请了个英语导游，然后正式开始了古城堡的游历。该伯爵城堡从十三世纪建到十七世纪，是哥特式、巴洛克式和文艺复兴时期三种建筑风格的混合体，十七世纪下半叶曾经两度被法国人摧毁，后来又被雷电引发的大火焚烧，因此整个古城堡群遗址残迹斑斑。在导游讲解各处遗址原来的功用时，忍不住深深的幻灭之感。于是更加透彻地领悟到一切有形的东西都不值得执著，人生是一种体验而不是一种获得。获得的总会失去，而体验常青不老。看到了世界上最大的木制酒桶，有几层楼那么高，储藏的啤酒够一个舰队的人饮用。参观了世界唯一的草药博物馆，当然，它是琴，我是牛，看热闹而已。地下室是完好的，有一个耶稣像，不知道是保存下来的还是重新修复的。参观刚结束就下雨了，而且是瓢泼大雨。百无聊赖地等了半小时不停，就把心一横，走在雨帘里，去看城堡西侧的花园和喷泉。后来还是受不了浑身湿透的狼狈，跑到一个山洞里躲雨，看到其他异国人，就报之以一笑。雨小些，沿着另一条路下山。石阶的两侧都是幽居，色泽鲜丽，繁花似锦，鸡犬相闻。
　　中午随便吃了点水果，到河边去乘游船。两个小时的路程，10欧元，还能承受。和一群欧洲老年人坐在游船上，自己这个亚裔年轻人有点像个怪物。风拂过两岸的绿色，拂过橘黄色的屋顶，拂过我飞扬到优雅的心情。这样的旅行才是享受和放松，而对于我这种穷人来说，大多数旅行时间属于挣命和半遭罪的状态。下了船，按照想好的计划，穿过古桥，来到闻名遐迩的哲人路。没想到哲人路是在一种幽暗而绿苔遍布的半隧道里开始。踩着无穷无尽的石阶弯弯曲曲地向上爬，能听到远处同样在攀爬的年轻人的笑声。出了隧道，半山腰的景致很开阔。鸟声不断，有风吹树叶的沙沙的响声。我终于忍不住轻轻哼起歌儿来。歌声与步伐相合拍，心灵的节奏与宇宙的脉动相合拍。人类总是想窥探宇宙的秘密。而对于这个创造深邃宇宙的上帝来说，歌德和维特根斯坦也不过到达半山腰，遏论其他人哉。生也有涯，知也无涯，正如人也有涯，宇宙也无涯。很多纪念的石碑，包括维特根斯坦的。石碑在草丛中在树下显得充满诗意，有情的人会老，但思想会如自然的绿色一样常青。有羊儿在山间吃草，我抓拍了下来。晚上沿着主街逛商场，走过五光十色的诱惑，欣赏而不采摘。
　　来不及去参观历史悠久蜚声世界的海德堡大学了。但友善的男孩女孩已经留给我非常好的印象。我们学校作为欧洲最古老的大学之一，和海德堡大学有着亲密的校际合作。我用心爱着这两个城市，一个阳光灿烂，海水碧蓝；一个青山寥廓，河水悠悠。还有一个遗憾是，著名的学生监狱和博物馆都在星期一闭馆，我无缘问津。心绪很平和，旅行如人生，哪能没有遗憾。傍晚我把旅馆的门锁弄坏了。服务生从窗子跳进屋里，也没有修好。开始他吓唬我换新的要七十欧，后来说不用我赔偿。我送给他一块儿法国白色巧克力表达歉意，他笑着收下。晚上那把锁竟然鬼使神差地好了，可见是老天跟我开玩笑，骗了我一块巧克力。不过我免费喝他的啤酒，也算礼尚往来。
　　愿在海德堡终老。可以与年轻人长相伴，可以在青山寂寂中胸怀开阔，可以听风儿拂过岁月的声响，可以享受便利的交通，可以和古代的哲人对话，可以让透彻的智慧在时光的流逝中与日俱增。对我这个漂流的人来说，海德堡让我的灵魂感受到些许自由，甚至有些空隙竟真的安稳起来。如果能在海德堡的山间做一个隐士，这一生即使粗茶淡饭、芒鞋破钵，也可以笑傲江湖、粪土王侯。帝王华居不及山间的一缕和风，家财万贯不及河上的悠悠细浪。明月照在这古老的城市，夜间可以看见通透的灯火，而我，满怀感恩的心，在自然的语声中安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