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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亭星月 2007-11-05 09:38 收藏:6 回复:12 点击:2915
梅兰竹菊 ---也谈金庸笔下四个拥有古典意蕴的非凡女子 我是一个“悠久”的金庸迷。啃得久了，有些与心灵相关的感触就会涌上来。金庸笔下的男人大多数领悟起来是要用脑的，然而那些卓尔不群的女子领悟起来却是要用心的。武侠是男人的世界，所以大多数武侠作品中的女子都没有灵魂。还好，有那么几个例外的，可以在古典的清丽里燃烧出红玉的血色，可以在温暖中寻出一抹幽，在荒寒中析出一撮蓝色的火焰。 梅 千古梅林，唯龙儿一人坐得安稳。除了清韵，还得气派：任是无情也动人。清清淡淡的眉宇间，飘荡着萧萧古意，纵使淡雅也昂扬，百花都在梅的傲然里沉静。除了黛玉，谁也不配做芙蓉。除了龙儿，谁也配不起冬天里的一缕梅香。于是，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龙儿的生命里只有过儿一个人，其他的人，她视而不见。龙儿的生命里只有爱情一件事，其他的事，她风清云淡。春夏秋冬她只有一季，遇见那些属于百花的温暖的日子，她注定枯萎。她只属于青山和古墓，青山常寂寂，古墓总萧萧。她的眼中心上无所谓“道德”二字，她无数次的离开，不是因为无法承受众人“礼仪廉耻”的唾弃，而是因为他们两个在一起，世人会瞧不起过儿。换句话说，与她自身全然无关。她与过儿不同。过儿对道德和礼教是一种自觉的反抗，龙儿却是天真未凿的，她根本不知道德为何物，她是一个纯粹而自然的人。所有世俗的准绳强加给她都意味着一种荒谬，如焚琴煮鹤，硬要把自然和宇宙冠以人的秩序，其结果只能是毁灭的悲剧。道家的“无”是一种去伪存真的解构，一切系统和规则都是外在和枷锁，囚禁了自然和自由。 金庸写龙儿的时候，处处虚写。宛若曹植之洛神，宛如庄子之姑射神人，是神女而不是凡人。龙儿大概是每个男人心中的理想，是红玫瑰与白玫瑰中得不到的那一个，是阴柔之美的极致，只可远观，不能亵玩。然而龙儿的形象是苍白的，性格也时而相互矛盾，毕竟金庸穿越滚滚红尘的手腕不能驾驭纯真。所以龙儿在这些有灵魂的女子中是最不可爱的，因为她空有骨骼和衣裳，却没有丰盈的血肉----如同在高处呆久了，或如同太久的高洁，总让人呼吸困难，大量 失血。 兰 胡斐和灵素初相识的时候，是兰花牵的线。这瘦小的村姑那双炯炯的眸子里荡漾着山谷间的纯净与透彻，果然人如其名。是胡斐的到来打破了少女心湖的平静，而这缕缕涟漪，需要以生命自身投石问路，然后在爱的潮水中殉葬：迟迟白日晚，袅袅秋风生。岁月尽摇落，芳意竟何成？ 灵素是一个蕙质兰心的女子。她有着一份天然的灵巧和乖巧，万事万物到她手里都能被赋予一种魔力，在瞬时间变得温柔起来，透彻起来，秀雅起来。她不愧是天下毒物的主人，因为她可以策之如野马，也可以收之如渔网。她有上天入地的能耐。灵素又是一个贴心的女子，却不是双儿那样的丫头。她的心中，满怀着自觉、满怀着忧愁、满怀着无限的供奉。从一开始，她就朝着悲剧行走，而且明知那是个悲剧。她在任何事物面前都能明察秋毫，唯独碰到“情”之一关，走不出平时的淡然和潇洒。她不是小昭，她勘不破世事无常，勘不破爱可以如山峦般提起，也可以如羽毛般放下。她勘不破沉重和轻盈本无差别。为什么“你爱的人不爱你”？为什么古往今来的人总遭遇同样无奈的问题？没有人知道。当事人自己也不知道。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个伪问题，意思是，永远没有答案。灵素的决定隐藏着无限的凄婉，她清醒地知道即使这样死去，她的情郎依然不会爱她，泪流干了血流尽了也依然无力改变，这痛楚本身大过死亡。 我一直在想，紫衣走的时候，胡斐的心会碎。而灵素死的时候，胡斐的心会空。前者经历了大的悲喜，所以铿锵有声。后者是失去了的平淡，所以空空如也。二者的区别在于，前者还有碎片遗存，而后者的结局是一无所有。读灵素的一生，心里似乎有脓血横流，为那些悲怆、绝望以及无奈。在男人的世界里，才情与非美貌的相遇总让人窒息，如同那些承载着这两个要素的女子所引起的审美效果一样。 竹 没有人想到，木讷的郭靖和聪明绝顶的黄蓉能生出一个竹子般清雅可人、天纵豪情的女儿来。襄儿是金庸笔下最让人心动和心疼的女子，仿佛少女最纯真的心被刺穿了，没有人能承受这种忧伤。倚天中复出的襄儿真美，神情洒落，眉宇悠然，娇憨纯厚中不掩豪爽的真性情，行云流水的适意中漫溢着百死无悔的执著，其境界堪比观音的紫竹林，放得下自己，放不下众生的苦厄。 襄儿几度让我心中颤动，眼中凝泪。第一次，是初相遇，揭下面具时。眼见少女蓬勃着诗意的英雄崇拜必将化成缠绕终生的刻骨相思，无法不在襄儿惊叹的面容和小鹿乱撞的心怀之间泪眼模糊。丑陋的面具与杨过俊美容颜的转换蒸发出一种奇特的效果，属于少女的梦想在刹那间被成熟男子的气息填满了。所以，在少女的纯真情怀面前，杨过错了。事情无所谓大小，与此情怀有关的记忆和场景，都会被无限强化和放大，在每一个孤独的夜晚，森然欲搏人。第二次，是生日宴会中，焰火嘶啦作响时。生日宴会的华丽和繁荣映照出日后无尽的荒凉和幽暗，年轻的心在瞬间苍老，仿佛穿越了世间所有的沧桑。杨过独特的礼物足以产生最让襄儿心碎的怨情，每一个女人都知道，她根本不想要那些与所有人相关的宏大，她只要属于她的细小的秘密，可以让她心跳和怀想的秘密。这心碎连永恒和上帝都不能弥补。第三次，是断肠崖，毫无思考的纵身一跳时。杨过有千万种理由跳下去，因此他的跳跃是理性的，深思熟虑后的。襄儿的一跳却是本能的、没经过任何思考的、心灵的冲动，所以更加弥足珍贵。这一跳意味着一个花季少女一生的情路就这样被埋葬在断崖下了，一次燃尽了一生的情，只剩下灰烬四散飞扬。这一跳也意味着一种酸楚的祝福，这祝福里饱含着最纯真洁白的心愿，如圣诞夜里晶莹的雪花。 神雕里写了各种各样的情爱，除了杨龙之恋，最感人的就是这段忘年恋。因为它不染尘埃，它抒写着一种最圣洁的爱情，纯真而哀婉。它触动了我们心底最柔软的东西，仿佛奥菲再次拨响他动人的琴弦。襄儿的非凡决定了她不可能终身沉浸和毁灭在里面，她终究开辟了精神的领域，把爱转化为生成和化育的力量，创造出一种独立的辉煌。大悲之后是大腾跃，这样的女子是无敌的。 菊 菊是花中隐士。任凭人间风雨飘摇，富贵荣华，朝代更迭，几度荣辱，都与己无关。菊不想化育天下，普度众生，它只想拥抱着精神的清洁，在高亢的满足感中坐享心灵的安稳，除了灵魂的高贵，千帆过尽皆不是。盈盈与令狐冲，正是这样的一对神仙眷属，从根本的意义上说，他们不是在爱的维度上结缔，而是在灵魂的领域里共鸣。于是坚不可摧。 盈盈最可贵的精神在于，处在权力丛中而不为其所动，在滚滚浊流中特立独行而不改其洁，她高贵不是因为她是日月神教的公主，而是她原本一尘不染的灵魂和独善其身的姿态。盈盈是有大智慧的女子，黄蓉在盈盈面前，就显得小家子气。面对“你爱的人不爱你”，灵素含着忧郁致死，李文秀带着一生的孤寂穿越万花丛，盈盈却在稍纵即逝的机会和人性的柔软中赢回了希望，善待了自己。对令狐冲念念不忘岳灵珊这一死结上，大的策略，她采取聆听和包容的态度，从不吃醋，从不无理取闹，从不纠缠不休，她甚至不断关怀着自己的情敌，有一种居高临下的高华；小的战术，她不断地利用时机，来打动令狐冲，让他看见自己的挚情，对他施加恩义却从不要求回报，她深谙人性的柔软。盈盈是个工于心计的女孩，但这建立在她的真情和善解人意的执著和聪慧上，这样的心计只能让人赞赏。在她与令狐冲的关系上，她给予他充分的理解、信任和尊重，她从来不要求他改变信念和原则，哪怕这样会得罪父亲，她也从不强求令狐冲选择她，她用一种看似被动的方式迫使令狐冲自觉向着她倾斜。我追求我所信仰，我坚持我所信奉，我选择我所爱，这女孩让人爱，也让人敬佩。 金庸笔下的无数情侣中，少有心灵的知音。盈盈和令狐冲是其中的典范。只是，盈盈心中的遗憾也是带着血痕的，毕竟情郎在爱的维度上走得最远的还是岳灵珊。他们之间，更多的是恩情和道义，是朋友之情和知己之惺惺相惜，即使“曲谐”，也不够完美。还好，他们可以共享绿竹巷的惬意和清凉，即使世事如棋，依然是风吹皱一池春水。在清洁的结盟中，优雅的姿态幻化成菊花素淡清丽的轮廓，歌唱着出尘绝俗的傲然。 余韵 四个女子以不同的气质绣出了古典花品的极致，也绣出了四种不同的美学：梅之清寒，兰之清婉，竹之清奇，菊之清丽。中国的古典艺术其精髓之一在于“清”字，它昭示着一种空灵、一种高格、一种气韵。在古典的范畴中，男子的使命是道德品格和生命境界，女子的使命却是美丽和爱情。男子只是美的鉴赏者和评判者，女子却一直把美当作本体的命定。这四个非凡女子的共同特点，是都有走到绝望和无奈的时刻，不同的是选择。选择中也有共性，那就是坚持，谁都没有放弃，不同的是选择的方法。龙儿选择义无反顾地相守，即使背负着他人的不能原谅和误解，背负着礼仪廉耻的骂名，她都只要她的过儿，有过儿在她就心安。灵素选择了恨无尽期的死亡，没有爱的人生是一具躯壳。既然不能活着得到情郎的爱，就要死后永远活在他的心里，在这个意义上，她才可以瞑目。襄儿选择超越，甚至是对绝望的超越，在另一片天地打造出阔大和雄奇，经历绕指柔，也可以变成百炼钢。盈盈选择包容，用挚情和高贵的心去包容绝望，软化绝望，即使委屈，也在爱的光辉里相形见绌。于是明白，梅兰竹菊的品格和格调不是用来附庸风雅的妆点和粉饰，而是一种淌血的献祭，祭品是生命自身。唯献祭过的人懂得其真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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