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楼青衫·个人文集文章-【我的选择】曾经眷宛

　　我初遇这女孩子时，她的脸颊上还有金黄的绒毛，阳光斜斜地擦着皮肤落下来，有一种风过纤草的生动。那时她的鼻子有些扁扁的，嘴角常有细碎的裂口。那时曾猥亵地想过，若上去细细的亲过一遍，会不会使它鲜润如初呢？但最后实际做了的，却不过是送她一管雅芳的淡粉色润唇膏，告诉她这是一个客户给赠送的，我留着没什么用。
　　那大约是三四年前吧，具体的时间我竟有些记不清了。那时我初到这个城市，在一家送货公司做着苦力，每天凌晨五点起身，早早到点上拉了货物，然后挨家挨户分送。一个春天下来，大约穿破了六条牛仔裤，最后不得不把旧的补了再穿。
　　我们都是那年考入的成人大专班。记得上第一节课是一个晚上，班主任训话，我站在教室的门口，喘息未平。我是从公司跑步过来上课的，身上还穿着工服，幸好我们的工服还算接近于普通的衣服。
　　我进教室的时候，看见大家手里都拿着一个红封皮的小本本，是我们新办的学生证，凭这个可以在学校的图书馆借书看，这所大学唯一给我一个好印象的处所也就是那幢大图书馆了。那时时已深春，由于我们学的专业靠近经济，所以大都是女生，一教室的女孩子姹紫嫣红，著金敷绿，而且个个兀傲特立，不屑于和别人同桌，四十多人倒占了四十张课桌。我连着过了四个桌子，都觉得自己的衣物实在太过灰淡，对比之下竟有些踌躇不敢就坐的意思。
　　这时有人在我的后襟拉了一下，我回头看，是她。身纤体细，眸子深黑，示意让我坐下。我小声问她这证上面的资料该怎么填，她没有说话径直把自己的填好学生证递给我，于是我就知道了她的名字以及年龄，那时她大概刚从中专毕业，而我已经离开学校五年多了。
　　下课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我快步从教室走出来去取自行车，想着能早点回家睡觉。那时每天的工作时间在十个小时以上，每天到家都恨不得倒在床上死过去。我把车子推出棚的时候，看见她也来取车子，就无意的问了一句，你在哪儿住啊？她说的地方竟和我是一路，我于是等了她一会儿，然后在夜灯凄迷、车踪已稀疏的大街上并行而回。
　　她不大喜欢说话，但爱笑，嘴角抿起来的时候会有点斜，从侧面看过去带些不经意的俏皮。细细的马尾在脑后甩来甩去，我开始的时候寻觅着话题试图说些什么，但每个话题她都是轻声细语的说两句，然后就一直目注路面慢悠悠的蹬车，开始我觉得这样的情形蛮尴尬的，但走到一半的时候，向四周看了看，才发现在这样难得静谧的夜晚，所有的话的确是多余的。我们一路就这么慢悠悠的骑了回去。她的住地比我的稍近些，互道晚安，各自回家。然后什么都不想就睡着了。
　　在以后很多日子里，我们就在这样见面微笑，离别晚安的默契里过了一个学期。那时我的工作也换了，在一家公司跑业务，慢慢有了些成绩，日子开始松缓下来。也曾在不想睡着的某些夜晚，细细想过所有关于她的细节，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个沉默而清秀的女孩子并不是我所真正想要的女子。这其中的原因，大约和我以前的某些经历有关，但后来的事实证明，有时人对于自己的推理和了解会是如何的浅薄。
　　那是在快考期末试的前夕，我们班有人集撰了一套复习资料，成人大学的考试本就比较松弛，我其实对考试并不头憟，但既然有了这东西，不看白不看，于是就向那同学借来复印。到下午的时候，突然就接到了她的电话。
　　我们互相留电话是很久前的事了，但竟然从没有给对方打过，我说不清这是什么心理在作祟，其实有好多次我把那个号码按出去几秒钟，然后猛地挂掉。也许在潜意识里我们都在等着对方现拨通那个号码。但这个事情却永远无法再证明了。
　　她说那资料在你手里，你有没有时间个给我也复印一份。起语平平，但我却竟像捡了钱包般兴奋。好的好的，你在你公司门口等着，我六点前给你拿过去。我特意把时间提早了两个小时，心里下意识在等着发生点什么。
　　我跨着自行车，等在广场上。阳光泼在大厦的蓝玻璃上，反射下来是一大片明晃晃的清凉。六点整，她推开旋转门走了出来。那天的她睫毛上翘，眼眶微紫，嘴唇是淡淡的粉红色，竟是化过妆的。我把复印好的资料递给她，正想着怎么开口约她去吃个饭。她突然一笑，说，谢谢，复印的钱我不给你了，不过晚上我请你吃饭，有时间吗？于是我约她的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好啊，我们认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一起吃过饭呢，第一次怎么好意思让你请，当然是我请喽！她低头笑笑，说那好吧。语音里透出一股倩兮深偎得甜丝丝的味道。只是这些细节都是我后来才想起的，所有已无济于事。
　　而那顿饭吃得也并不如我先前所想那么精彩。米饭太干，菜又太咸，我们嗫嚅着找不到可说的话题，似乎并车而行的那些时光一直横亘在我们之间，远离时便是美好，而在试图靠近时，却化为了一种阻碍，让我们无论说什么都感到自己的声音发飘，言不由衷。于是我只能尖刻地嘲笑大厨的手艺，服务员的围裙，最后还是照例沉默了下来，她不时抬眼瞟我一下，似乎在等我说什么。而我却言不及义地抹着尴尬的冷汗，抱怨这夏天太热，人群太吵。
　　就这么冷场着坐了一刻钟，她站起身，轻声说，走吧，该上课了。声音里让我有所感惑的部分此时已深藏了起来，从此再也没有显露过。
　　那天以后，我在自行车棚只见过她一次，她说她搬家了，不在那边住了，以后可能不会骑车来上课了。我涩涩地一笑，互相对望一眼，道声再见，也没问她搬到哪了。就那么断了彼此的线。
　　从那以后，我蓦地失去了去学校上课的动力，常常两三个星期不上一节，开始一心拓展手里的业务，似乎在和谁较劲一样下死力气。后来我们在课堂上只见过两面，微微一笑各自就坐，然后下课各自离开，相互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在三年后，我们都毕业了，我也是这最后的学期里因考试唯一到学校的一次。考完后，班主任说在一个火锅城去吃个毕业宴，大家相处三年，这点情分也该是有的，很多同学赧颜而笑，有很多人和我一样，都是很少来上课的。对着许多陌生的面孔，所谓同窗之谊，大概会是无限折扣过的吧。然后我就看到了她。
　　她的性格比那时开朗多了，和许多人有说有笑的拍肩灌酒，扯衣扭耳。我向坐我旁边的一个和我和她都比较熟悉的同学问起她的近况，那同学说她找了个很爱她的男朋友，生活得很幸福。我点点头，端起杯子冲那同学说，为这幸福，干了。我们都喝了那酒，一滴不剩。
　　同学们开始忙着照相，我被那同学拉着去和大伙合影，她也在其列。我们都站定，她在我左边第三人处，拍照的同学正要按快门，她突然一跳窜到我身前，然后身子后靠，也不回头就对那同学喊，照吧。快门一闪，然后画面定格，人群走散。
　　她回头对我一笑，低声说，毕业愉快。就回她的桌旁去了。我站在空地毯上，四顾都是低笑窸窣的陌生。心里突然莫名的一低，这时候，还会不会有那么一双纤细的小手再拉拉我的衣襟，对我说声你坐这儿吧呢。那我会坐下去再也不起来。但终究还是晚了，在该说出来的时候，我们很平淡地错失了。
　　几天后，照相的同学把照片公布在了同学录里，我下载，解压，然后映入眼目的第一张就是我们的集体照，我看到她那依旧纤巧的身体，嵌在我前面，身子略低，如在我怀。然后突然想起，这竟是我们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偎。照片上的她眉色掀动，神采飞扬，比我记忆里的任何一次都漂亮。愿她能一直这么飞扬着漂亮下去。
　　我倒一杯可乐，碳气细跳着顺喉而下，然后第次掀开屏幕上的照片，看着那每一张开绽的笑颜，如看着一个个握住或逝去了的幸福。微笑，恍然如看到和她最后一次说话时那各自涩涩的一笑，随即释然。
　　
　　记：以此文奠我三年的所谓大学生涯，故事永远都不会有真实的，就如真实的永远是生活，而不是故事。平淡里瞬间的感怀，也许是我们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了吧。握住的和错失的，都是各自选择的，每想到这里，就什么也都可以释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