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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梦之旅 2008-02-27 14:20 收藏:0 回复:5 点击:6248
儿时，家门口有一个租小人书的摊子，摊主是一个老太太。老太的脸扁圆扁圆的，平平的脸上嘴稍有点突，嘴里有两颗大大的虎牙，嘴一咧便露了出来，配上细眯的笑眼，很有点童话小人书上“虎婆婆”的模样。头上梳着古老的巴巴头，缺少护理的头发枯燥且松散，几绺花白的鬓发零乱的贴在额头上，写意着岁月的苍桑。据说她出身于大户人家，所以有着一双当时傲人，现在却裹满艰辛的小脚。 没多少人知道她的姓名，那时大家当面都叫她“奶奶”，背后称她聋子老太。 聋子老太并不是真聋，只是严重的耳背。与她说话得扯着嗓子叫，她便习惯性的侧着身子用一只手挡在耳后，口里用“噢”、“啊”区别听清楚与没听楚。 聋子老太的耳背程度是因人因事而异的，如果是她不愿搭理或诚心装糊涂的话题，无论你多大声，她都是用更大声的“啊”来回应，你要是细细的观察她的眼睛，就能够看到她眼底的那一丝狡黠及眼角边掠过的笑意。 租书摊上装小人书的是五、六个一人多高的书匣，贴墙打开来就是两个书架，一层层摆放着糊好壳子的小人书。每天，聋子老太把它们一匣匣的从自己所居住的最有一进房子里背负到最前面一进的院子里，晚上再如此这般的背回去。矮小的身子深深的弯曲着，那双尖尖的小脚在跨越一道道门坎时，总是让人为她提着几分小心。 院子里沿墙边摆着一排高底不一的条凳，这是供租书的人看书的地方，根据书的厚薄及热门情况，看一本书1分或2分钱。有时她会把厚的书剖开来分成上下集，这样你可以今天花1分钱看上集，第二天再花1分钱看下集。解决了一些小孩子想看书钱又不够的矛盾。 聋子老太虽然耳朵不好，眼睛却尖锐异常。有些人想看书又没多少钱，于是结伴去租书看，乘老太不备时则悄悄的互换过来，花一分钱看几分钱的书。这当然大大损害了聋子老太的利益。时不时，她会踱着小脚老太太特有的碎步从诸多的看书人边走过，然后一声大喝，将某人手中的书夺过：“这不是你租的书，你的书给谁了！”于是，边上又垂头丧气的站起一个人，把手中的小书交了出来。 后来，小街上又有一个人摆起了小人书摊，这个人是个瞀子，眼睛高度近视，眼镜片玻璃杯底式的，全是圈圈，看个字都要贴到鼻子上才看清楚。在他那儿租小人书相互换着看是可以肆无忌惮的。虽然他的小人书数量远远少于聋子老太，但还是吸引了不少清贫又求知欲很强的小孩子们去。 由于多了这个竞争对手，聋子老太不但在更新小人书这一方面大大加快了速度，同时眼睛也“近视”起来，那些小孩子们在她眼皮底下所做的手脚，她开始视若不见了。直到一年多后，那个瞀子老头得急病死了，聋子老太的眼睛才又恢复往日的锐利。 聋子老太家中只有她一个人，据说她是有一个儿子的，不过打我记事起就从来没有见过。因为她耳朵背，邻居们与她交流起来比较吃力，更多的时候她守着自己的摊子与来租小人书的大人们絮絮叨叨的发些牢骚或说点家长里短。 平时，聋子老太是比较和蔼可亲的，毕竟做小生意的讲究和气生财。但她也有暴怒的时候，特别是在人多时不留意给某些霄小偷了她的小人书时，愤怒的她，叉腰站在大门口，向整条街的街坊，倾泄她心中的憎恨。涛涛不绝的咒骂，将南京城老太太的传统骂街风格展示得淋漓尽致。 小人书是可以租回家看的，只是价格要翻倍。自打我记事时起，我们家就是聋子老太的老主顾了，中国的四大名著，外国的一些名著我都是先从连环画中先读到的。不识字时先看画画，到识字后再租回家看。聋子老太家的小人书至少都在我家里周转过两次以上。 因为是老主顾，所以就有了一些特权，比如一些热门的小人书或新进的小人书，别人是不可以租回家看的，而我则可以先睹为快，遇上下雨天不出摊，仍然可以到她家里去租。有时租了书忘了及时去还，聋子老太就会上门来收。当然老太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自此有一段时期她会取消赋给的所有特权。 在那场史无前例的大革命到来之际，聋子老太首当其冲受到了波及，随着“破四旧、立四新”一声号召，那些满篇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书都被收缴了。在我最后一次到她家里租看小人书时，她已不摆摊了，一些讲述革命故事的小人书，胡乱的放在一个纸箱里。她望着我们叹了一口气：“这些书过一程子还是要交上去的。”小人书中此时基本没有几本不属封资修“毒草”的了。 自没有书摊可摆后，聋子老太更多的时间把自己关在家里。初时，家人偶尔能够在菜场看到她，只是已不复往日的精神，眼中多了些许茫然，增了几丝浑浊。再后来就没再见过她。有人说，她被儿子接走了。若干年后，遇上了她的邻居，在谈及聋子老太时，他淡淡的说了两个字“死了”。不由一时惘然，忘了再问她当初到底有没有被儿子接走。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许多曾经的人与事都被历史的尘埃深深的掩埋在记忆深处。唯聋 子老太其人及她的那个小书摊子一直未能忘怀。前些日子，我在新华店看到那些重新出版熟悉之极的老连环画时，情不自禁的又想起了聋子老太。不由心中默默的问了一声：“聋子奶奶，你在天堂可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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