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满亭星月·个人文集文章-诺曼底，从村姑到朝圣（一）

　　 04年的行踪，遍布法国北方的天下，现在回溯上来。
　　
　　也许你见过很多令人怦然心动的景致，草原、高山、溪谷、湖泊，温柔的羊群、奔驰的野马、惨烈的斜阳，也许你见过很多秋天，而且当然见过，因为秋天总会莅临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季节的轮转和更替就像每天都会升起来的晨阳。你见过秋天着火似的枫叶、一望无际的麦田、湛蓝澄澈的苍穹，可是，尽管你见过这么多的秋天，当你遭遇诺曼底大区秋天那田野和牧场的非凡气象时，你还是会感受到些许异样。
　　诺曼底是从容的，但那从容是饱经沧桑之后带着创痕和伤痛的安详。极目远望，诺曼底像一个溪边浣纱的村姑，那秋水般的明眸写满了乡野的纯朴和温情，仿佛世间的雷电风云和起伏变幻都与它无关，她不是风情万种的美女，不会用一湾旖旎妩媚的惊艳刻意地吸引众人的目光，也许在威廉公爵还没有征服英国的时候她就在那里浣纱，千百年来，多少帝王将相你方唱罢我登场，多少才子佳人上演了感天动地的爱情悲喜剧，可是今天，此时此刻，她依然在溪水旁平和温柔地浣洗着日常的几片衣裙，并且眉宇间满是浸润着些许善良的从容不迫。走近了，和这安详的村姑打个招呼，寒暄几句，却发现那温柔纯朴的眼神中，饱含着老妪般的慈悲和了解，她的内心有着不能忘却地记忆和伤痛，她又把这悲伤的记忆沉淀为广大的悲悯，以一种厚重温润的乳汁，滋润着大地和万物苍生。
　　我喜欢，在每一个绽放着淡淡哀愁的黄昏，找一处青翠温软的草地坐下来，凝望那幽蓝的天宇中一抹飞扬的红霞，一切笼罩在一种高亢而悲壮的暮晚歌声中，世界在一种诗意的宗教情怀中深深迷醉。
　　我幻想，有那么一天，当我老了，就把这古老的诺曼底作为我回归的故乡，找一处开满鲜花和常青藤的田园居所，一边啜饮着回味无穷的苹果酒，一边倾听着奶牛们哞哞的叫声，然后，打开临海的窗子，面朝大海，秋意充盈。
　　一从卢昂开始漫游
　　卢昂是古老诺曼底大区的首府，也是诺曼底大区最大的城市。从罗马入侵塞纳河的时候，这座古老的城市就已经建成。古老的市中心到处都是十五六世纪的房子，也许你无意触摸的一面墙，或者踩在脚下的一块石头，都有着五六百年的历史和沉重。
　　自然而然的，圣母大教堂是行程的起点。圣母大教堂和卢昂的很多古老建筑一样，也是哥特火焰式的风格。这座十二世纪的建筑，里面深藏着诺曼底第一任公爵赫罗的坟墓。它的拱门是哥特式的，通道上方的山形墙则满是精细的刻纹和雕花。教堂内部是巍然矗立的圆柱和圣像，那精致炫目的彩绘玻璃窗给庄严厚重的教堂增添了很多意趣和生机。我游览卢昂的那一天，恰值万圣节。一切肃穆的让人不敢大声呼吸。很多人坐在椅子上听牧师的宣讲（我不知道那是布道还是某种祭奠的礼仪），然后庄重的站起来，听唱诗班渺远似乎来自天际的歌声和祈祷，每一个人的面容都略含悲戚。每一座圣母和圣子的圣像下都布满了静静燃烧的蜡烛，那种璀璨圣洁的美，像一曲传说和神话，让人不由自主地驻足和仰望。圣母和圣子是保持缄默的，可是那悠长慈悲的笑容里，分明蕴含着来自天国的千言万语，让人在凝视之余，忍不住浮想联翩。当我走出教堂回身侧望，看到那与教堂的厚重不相称的尖顶高高的耸入云霄，每一片洁白的云朵之间，似乎都镶嵌着上帝的笑容。
　　中世纪的大时钟路，是寻找卢昂旧日风情最好的地方。这里到处都是典雅的木墙屋，是独特的木筋墙构造。木质房屋的原料是栎树，在交通不便的中世纪，它要比石头更易于寻找和搬运。木筋墙最大的优点在于房子之间是分别独立的，这样失火的时候就可以避免整个楼群的倾陷。一所中世纪的大时钟悬挂在拱门之上，诉说着近千年的沧桑和兴亡。徜徉在这古老的大街上，感受秋雨淋淋沥沥地洒落，植物的清香和湿气遍及每一丝毛孔，每一座建筑都像雍容典雅的贵妇人一样华丽，一颦一笑都是含义深沉的风情，于是深深沉浸，不想离开。
　　路的尽头是鼎鼎大名的旧集市广场，之所以鼎鼎大名，是因为这里就是十五世纪贞德被施以火刑的地方。这里有为贞德兴建的教堂和博物馆，当我走近这些和贞德有关的遗迹，想象着几百年前这个有着非凡胆识的乡村姑娘悲壮的死去的场景，觉得千百年来英雄的结局似乎都是相似的，忍不住悲从中来。
　　离开卢昂的时候，满心的疲惫。那些沉重的近千年的风情总让人想起往日的情景和时光，人与中世纪的历史满打满撞了个正着，尘世中狂躁的心得到了沉淀和清宁。
　　二生机无限的卡昂
　　我在卡昂大学读书，卡昂当然是我最熟悉的地方。虽然卡昂是下诺曼底大区的首府，可是那风格与卢昂完全不一样。在诺曼底登陆那场尽人皆知的战争中，卡昂整个城市几乎都在其中灭顶。今天我们看到的卡昂要归功于战后的重建，在这一片生机盎然的欢乐景象中，找不到任何战争的痕迹和残酷，草地依旧翠绿，天空依旧蔚蓝，而每个卡昂的市民，也都独自经历着他们的苦乐悲喜，经历着他们平凡而丰富的生活。
　　到卡昂来旅行，一定要随身带着雨伞。这里的天气比恋爱女人心变化得还迅速还及时。雨润万物，雨润心田。卡昂的雨像苍天的眼泪，默默无声地流淌着世间的悲伤和苦难，卡昂的雨像对二战庄严的祭奠，以一种忧愁的气象感染着人，时刻提醒人不要忘记旧日的苦难和惨痛的历史，一个民族总是在记忆中成长和成熟，而民族性格的锤炼和形成，不在于它对欢乐有多少领略，而在于它对苦难的记忆有多深，反省的力度有多大。
　　卡昂最有名和历史最悠久的建筑要数威廉公爵的城堡。这个被称为私生子的诺曼底公爵、英国的征服者和国王，因为坚持与自己的远方堂妹玛蒂尔德结婚而遭到了教会的激烈反对。因为这一点，我对这个引起无数战端的公爵竟充满了深深的好感和敬意，至少，这是一个懂爱的人，在他那戎马一生的征服生涯中，也包裹着无数甜蜜的柔情，包裹着爱的勇气和无畏，他承担的不是一个贵族的诺言，而是一个铁血男儿的责任，这也是一个剑胆琴心的人。城堡的主体大概于1060年开始兴建，当时主要是公爵和他的妻子居住的地方，后来因为战争的缘故而层层加固加厚，并以防御性的建筑为主，包括一条护城河和扩大的城墙。1063年，威廉的男子修道院和玛蒂尔德的女子修道院也分别落成。1066年，因为英国国王的女婿哈罗德言而无信，威廉公爵一怒之下决定远征英国，并在那场叫做hasting的战役中大获成功，于12月25号被正式加冕为英国国王。在以后的二百多年中，威廉的子孙一直统治着诺曼底和英国，直到英法百年战争的开始。从1417年到1450年，诺曼底都在英王亨利六世的统治之下，卡昂大学就是在这段时间内建成的。百年战争结束之后，这座威震天下的城堡就丧失了它的要塞作用和重要性，沉寂了起来。
　　时常，漫步在这座敦实坚固的城堡当中。白天，哼着歌儿踩在绵软的草地上，畅想公爵和他的妻子谈情说爱的场景，那海浪一样的柔情和甜蜜似乎能淹没整个城堡的冰冷和霸气，刚与柔，是那样的相得益彰；夜晚，爬上最外层的城墙，看市中心璀璨的灯火照亮圣彼埃尔教堂和两座修道院，两座都用雪白的卡昂石建成。其中的男子修道院是今天的市政厅，而王妃的陵寝就在女子修道院当中。大半个卡昂市收在眼底，教堂的尖顶直入云霄，让人大有一览众山小的豪情。在城堡中有一座不错的美术馆，而且法国的博物馆在星期天都是免费的。
　　卡昂的二战纪念馆是全法二战资料最全的纪念馆，那发人深省的牌匾“为谁而牺牲”让人联想到生命和战争的意义，战争结束了，可是关于战争的记忆还远没有结束，总有哀戚的悼念者在那里默默凭吊，凭吊那些逝去的亡魂和无辜的生命。把鲜活的有生命的实体奉献给任何冠冕堂皇的虚幻的主义都是荒谬的，丧钟为每一个不懂得珍惜生命的人而敲响。
　　卡昂大学的校徽是一只烈火中重生的凤凰，曲折的姿态中头颅却昂首向天，充满了骄傲和悲壮的意味。卡昂这座充满悲伤过往的城市也像烈火中重生的凤凰一样，虽然曾经化成灰烬、四处狼藉，但是今天却是欣欣向荣、朝气蓬勃的，还被评为法国最有发展潜力的城市。历史虽然沉重，但不能永远背着它的包袱在阴影中徘徊，毕竟，我们拥有的是当下，我们还要义无反顾的生活，而前方的路是充满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