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满亭星月·个人文集文章-远方是一个圆儿（四）

　　夜
　　
　　回到家，换下潮湿的衣服，开始做晚饭。做饭对于这些国外的留学生来说是必不可少的技能和程序，喜欢也好，厌倦也罢，都得残酷面对。上一年她对做饭还满怀兴趣，大概是新鲜吧，每餐要做两个菜，以至于发福了十斤。这一年做饭的兴致却降到了冰点以下，每次做饭她都恨不得咒骂几声，也许早晚要被饭折磨死。晚餐是一道惯常的牛排番茄，顺便煎了个鸡蛋，有气无力地吃了二十分钟。疲惫如同血液一样在身体里蔓延，源头分别来自脑和心。每当这个时候，她就觉得自己无法忍受在国外的日子，如同蔬菜丧失水分，生机在耗尽。
　　然而洗澡却是一种愉悦的享受。这与她喜欢收拾东西的时候往外扔的习惯是一样的，她无法容忍污垢。镜子中的自己皮肤白皙，夏天因为打工过程中日光暴晒导致的黝黑已经褪去，腿上手臂上的伤痕也已经彻底痊愈，她很欣然地佩服自己身体创伤的恢复能力与心灵一样迅速利落，很多人痛斥文革中的记忆被人自身铲除，但是她喜欢人类遗忘的能力，遗忘比记忆更重要，尤其当遗忘与伤痛相关。她喜欢丁香花味道的沐浴液，那种芬芳会留在皮肤上，带着点淡淡的慵懒意味。
　　她觉得穿着舒适的真丝睡衣躺在床上读书是一种无法向他人传递的惬意享受，尤其是耳边响着蔡琴的旋律的时候。此时，“被遗忘的时光”正在空气里缓缓散发，形成一个抒情而迷醉的磁场。伏尔泰的“查第格”还有三十页就读完了，她相信今晚可以结束战斗。她那么喜欢这本巴比伦传奇，因为它讲的是人无法逃避的命运。基斯洛夫斯基的“十诫”忽然闯进脑海，于是她有了一个主意，如果以后有机会站在讲台上，那么第一节课，就给年轻的学子们警示“生命无常。”有点睡意了，如同往常一样拿出古兰经读上一段，虽然每个字都认识，但那感觉依然来自外星。可明明太阳底下，是同一个人类。前些天读伊斯兰妇女专访的时候，她再次感叹女人的解放依然遥遥无期。
　　夜有点深了。她披上衣服到阳台看了看夜色。因为是雨夜，没有月光和星辰。记得上大一的时候她特别喜欢坐在阳台上看星星，那时候她是一个诗意而哲学的女子，远非现在这么苍白晦暗。于是她开始怀念她亲爱的筱筱和占占，想到她们几个月后的婚礼，不知道是欣喜还是黯然。她觉得自己幻化成了宝玉，姊妹们纷纷出嫁，留他一个人在旧日的园地里荒芜。没有月光，可她依然会想念故乡的味道，冰与雪的味道。会有一天，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会有一天，她会在夹缝中荒诞，也会在夹缝中安然。
　　熄灯了，钻进温暖的被窝。思绪漂浮而迷离。雨声空翠，窗外的大树稀里哗啦的响，如悲如吟。在那自然的天籁声中，她明白一个真理，悲伤也好，荒诞也好，都比苍白要好。但愿雨夜的梦里，有一些古典而温暖的乡愁，有父亲的微笑母亲的香味，而那些荒凉落水的冰冷与荒唐无稽的噩梦统统去见鬼，突然又反悔说不，因为没有那些温暖的梦，就没有清晨醒来的时空倒错与入骨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