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满亭星月·个人文集文章-音乐聚会的飘逸瞬间

　　
　　
　　眼看着就是零九年底了，不知不觉，按照量化的标准，挥霍了两年的光阴。我知道自己的标准苛刻了点，这两年也不是无寸进，不过在岁月的标尺上寥落着，它让人觉得不安。我给自己今年的表现打三十分，这三十分意味着心态的变迁和个性上的成熟，而在学业和其他上，却属于空缺的七十分的范畴，只比惨不忍睹稍好一点。我不想在此刻忏悔责备自己，甚至懒得给自己找一个借口。我唯一能做的是，在未来的岁月能尽可能地补偿和填满这七十分，让明年的年底可以给自己一个及格。我为了自己的坚持已经舍弃了太多可能，所以必须用灵魂和学业来替代和弥补，让自己四十岁的时候不会后悔三十岁的舍离和荒芜。
　　各种各样的刺不断地凸显。有时连自己都害怕自己的坚硬，既怕它们会刺伤别人，也害怕它们引发的对自身的负面作用。在我标榜宽容的时候，有些属于个性的东西却无可理喻地滋长起来，甚至面对一些虚幻的想象不可妥协，孤傲得跋扈而嚣张。与此同时，心软的程度也前所未有地涨潮着，我很爱这一个自己，因为它蕴含着成熟后才能不会轻蔑的人性的良知和良善。在跟自己有关的星座里，我比较憎恨白羊而偏爱双鱼，对上升的天蝎有畏惧有欣赏，对属于天平的行动力惊异莫名，而最终的状态是在它们的夹攻中碰撞并且喘息。我总想让自己更美好，然而总是在星座们的不可妥协中绝望。在大方向上至少有两个自己，属于下半部分的是一块顽石，对物质有着精细的追求，面对他人有时伪装有时固执，对世俗的世界一概看在眼里，有男子的豪气和好胜（唯一的好处是重道义和友谊），属于上半部分的是一片云，不顾丧失地追求梦想，把一切物化的存在视为虚幻，面对自己安静、温柔、真诚，只关注灵魂、宇宙和神性，经常想着超越自己和小我，有大的悲悯和小的女儿心。这两个自己同时并存，前者招人非议和拒斥，后者看见的人少之有少，在这个意义上，我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于是和淼戏谑自己：我面对别人的时候很无聊，面对自己的时候很有趣。
　　跟学妹和一位年长的华人阿姨一起，选择了两次远离尘嚣。第一次是开车到山间，参加朋友间的音乐聚会。很难忘记山间的带着潮湿的泥土的清香，到处是树枝和青草；很难忘记找不到主人养的马儿的失落，但想到它们在深林中自由驰骋，就忍不住心灵深处的笑容；很难忘记面包师朋友运用纯天然自产原料所做出的各式各样的素食糕点，麦香和蜂蜜的甜香在唇齿间轻轻地缭绕；很难忘记那些孩子，看到他们的幸福，我想到中国西部那些贫穷孩子的不幸而眼角酸涩，在幸福和不幸中永恒的是属于童真的永恒明澈的眼睛；很难忘记壁炉中劈劈啪啪的火焰，闪动着欢乐、友谊、信念和梦想，温暖了心灵和笑容；最难忘记的是那些抒情如流水般的音乐，专业钢琴师和两个大提琴手的合奏让我深深沉醉，对我来说，罕见的幸福在闭目的满天星空中飞扬，我期待那一刻永驻，期待把瞬间的幸福延展成生命中永恒的福祉。于是，这期待、这山间自然的芬芳和如此动人的生活方式让我反省，对自己来说，是不是也有一种可能，摆脱忧郁症患者的绝望，而进入光明普照的幸福国度？出了山间，我觉得经历的一切像一种幻觉，就像光明对于夜行者的招引本是一场虚幻，因为真正的夜行者根本不能在有光的地方生存。但那光是一种诱惑、一种永恒完美的诱惑，只有瞬间的存在才对忧郁症患者有意义，如果让忧郁症患者彻底得到那光，它就不屑一顾、弃之如敝履了。因为对忧郁症患者来说，只有不断地变化、不断地上升下沉才能完成自己系统的能耗，恒定意味着枯萎和消散。学妹跟我开玩笑说她看上了两个大提琴师，气质一流的棒，我说我也一样，我喜欢带给人这种丰厚优雅感觉的一类人。第二次是蒙彼利埃周边的小镇游，记得在卡昂的时候曾经沉浸在这些细小构造的狂喜中，此次重拾了这种感觉：那些有质感的手工艺作坊缠绕的古意，那山顶寂寂的城堡所带给人的萧索与庄严，那些宁静的树林倒映在河流中流淌的诗意和画意，那些娇憨的小马和孩童所唤起的爱怜与纯厚，那圣诞前的集市所传递的人间的欢乐和温暖，那千年的教堂深处象征天堂意象的幽静和神秘，都以一种或空灵或丰实的影像闪亮在我的记忆中，以至于回程的时候我跟阿姨的丈夫说：“我真希望我死的时候，我眼前闪现的是这些景象，这样我会死得很安静很幸福。”这些周边的小镇游还会在十二月和一月继续，它们是留学的岁月中散落在河岸边的珍珠，有外在的光洁、也有内在的圆润。
　　到我们学术中心打印的时候，三个秘书之一不认识我。我费劲唇舌地解释了半分钟，只有当我说到“我和柏兰先生做论文”的时候，她脸上才绽放出春水般的笑容，回复到：“柏兰先生，这是一个魔幻般的词藻，只要提及他，到哪里都通行。”我展颜一笑，对先生万人迷的性质彻底定位。请先生到家里做客。不同的是，这一次有学妹一起，是三个人的短暂聚会。还是茶香，但陪伴它的不是我的古筝，而是学妹的小提琴。我非常愿意把能体现中国人内涵和优雅的一面展现给我尊重的外国人，我想让先生看到，中国人如我者豪爽，感兴趣哲学、宗教、茶艺和传统乐器，如学妹者则婉约，感兴趣诗歌、语言美和西方古典乐器。先生跟我们学了半天汉语，看得出来他浓厚的兴趣。我相信这兴趣是良知的驱策，在他过分熟悉西方文化的时候，诉求一种异域风情和理解是一种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他说要等春光明媚的时候带着我们出游，也可能邀请我们两个到他家赴宴，我相信进一步的亲密接触会为我们带来更多有趣动人的交谈和故事，一切都会成为未来美好的回忆。
　　由于闭关论文和公司萧条的双重缘故，我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在即将结束的当口，我的上司以超出常规的见解震惊了我。我惊异于他对人的良知和尊严的解读，惊异于他对律法的制定与执行的关系的反思，惊异于他毫无种族偏见的坦荡，惊异于他对乔治奥威尔的1984的阅读和对政治透彻的认识，惊异于他对共产主义理想上的认同和现实中不可能性的清晰认识。我想不到一个这样阶层的人有这样的见解和胸怀，同时反省自己对他人因身份和地位而预定的成见是多么无知。我也为中国的管理人员悲哀着，为他们缺乏胸怀、眼界和仁慈而悲哀，为他们的僵硬、自以为是和居高临下而悲哀，这对于下属的消极影响是显而易见的，这也是我国底层民众所展现出的愚昧、偏狭、自卑、愤恨、甚至心理扭曲的一个重要原因。有关文明这条路，中国和世界离抵达地平线都很漫长。
　　在对他人的情感历程解读中，也看到了自己的不可救药。也许人的刺太多，与之齿轮般吻合的可能性就越少。如果不能吻合，百炼钢就永远是百炼钢，不可能变成绕指柔。这个百炼钢的自己潇洒自由，却也荒凉萧索。我冒着茕茕孑立的危险不肯下降、不肯屈服，像雕像一样活着。用这种坚硬去血拼、去坚持、去自我保护，也用这种坚硬去伫立、去仰望、去等待。总有一天，会有一种久违的温暖从荒原的地平线上升起，带着一种饱经沧桑的血性和灿烂向着通透和洁白追逐，又高贵、又大气、又温柔。于是肺腑间也有些暖意了，在这冬天的寒冷中能温暖人的，不是其他，是爱、信念和希望。
　　
　　 21/12/2009 凌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