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死鬼赵大洪(小人物系列之八)
 
 
yc姚律师  2011-01-02 01:40   收藏:1 回复:4 点击:2758          

   1995年12月20日晚上,老天下了一场小雪,地上一片银白。
  
   夜12时许,县剧团电工赵大洪从外面回到剧团,告诉剧团的人:“我刚刚从广南巷过来,见巷北边路口躺着一个人,我以为是疯子,要不就是讨饭的,我到跟前一看,不猜那人怎么着?死了,胸部还压着一块长石头。你说怪不怪?”他提议大家去看看。别人都说,这么晚了,天又这么冷,去看一个死人干啥。便都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公安人员得到报案,把死者抬到广场舞台上,法医正在对其进行解剖。很多人在那儿围观看热闹。
  
   赵大洪和剧团团长章跃进一起也去看热闹。快到广场舞台时,遇到一个公安人员,他们认识,赵大洪就问:“那人是咋死的?”
  
   公安人员说:“喝酒喝死的。”
  
   赵大洪顺嘴说:“不可能!喝酒喝死的,怎么胸部还压着一块长石头?”
  
   公安人员问:“你怎么知道那人胸部压着块石头?”
  
   赵大洪很肯定地说:“我昨天晚上从他跟前走过看见的。”
  
   这个公安人员很快就向局领导做了汇报。刑侦人员传吹唤了赵大洪。
  
   赵大洪交待说:他昨天晚上到县城东南边的罐头厂找他的一个远房舅舅,回来时从广南巷后来,到广场边时发现地上躺着一个人,他以为是个疯子,要不就是个讨饭的。到跟前一看,是一个人死在那儿,胸口上还压着块长石头。当时天下小雪,能看得清楚。他当时还看见有一个穿黑大衣的人从广场西南角厕所那边过去了。
  
   侦查人员反复告诉他,你再好好想想。赵大洪说,这是昨天晚上的事,他记得清清楚楚。侦查人员叫他回去了。
  
   第二天侦查人员又传赵大洪,赵大洪又把昨天说的情况复述了一遍。
  
   第三天公安人员去剧团把赵大洪带到刑警队,叫赵大洪在楼道等一下,几个公安人员打开一个房间的门进去,赵大洪听见里边的里边的人商量说:“就把他烤在暖气管上吧。”赵大洪曾被被抓过,他知道公安人员是要做什么,为了避免皮肉之苦,撒腿就跑,到离县城五十多里的他老丈人家藏了起来。心想案子破了,他也就没事了。
  
   死者叫车富社,是县政府某局的一个司机。12月20日晚上和几个朋友在广场西北角的“合众饭店”喝酒,离开饭店时已经醉乎乎的,其他人说送送他,他说他没醉,不用送。不想当晚就死在了广南巷北口,离合众饭店不到三百米。
  
   人命大案,但除了赵大洪的供述,没有任何线索。
  
   春节将到,县剧团要外出演出。
  
   赵大洪的妻子也在县剧团。团长章跃进找到赵大洪的妻子说,剧团要到外县演出,没有电工不行。问赵大洪还干不干?赵大洪妻子说还干。就告诉章团长,赵大洪就在她娘家。章跃进雇车和赵大洪的妻子一起,到其娘家,见了赵大洪。说了到外县演出的事,问他还干不干,要不干就另找电工了。赵大洪说他还干。章团长说,要干,就赶快到团里来。
  
   章跃进想,赵大洪敢出来工作,说明赵大洪一定没杀人。剧团到某县演出时,公安人员就跟着去抓捕赵大洪。当时这个县的书记和县长都是剧团所在县的人,公安人员赶到后先去见了这两个老乡。书记和县长建议刹戏后再抓人,否则影响不好。当晚公安人员把赵大洪抓捕拉回公安局。
  
   那时,公安机关抓到犯罪嫌疑人都是先不关进看守所,而是在公安机关突击审讯。公安机关对没有任何破案线索的案件,都是通过刑讯逼供,逼出犯罪嫌疑人的有罪口供,从其口供中获取线索,再进行调查。赵大洪不承认自己杀害车富社,公安人员就打,门牙打断了,肋骨打断了。赵大洪受不了皮肉之苦,就编造:
  
   他和剧团的逯紫荷相好,12月20日晚上他回到剧团三楼住处,发现车富社在其家和逯紫荷在乱搞男女关系。他就和车吵了起来。他要求车赔偿经济损失3000元,车拒绝。他们就下楼到广场理论。两个人吵着吵着就打了起来,不料竟把文打死了。
  
   有了赵大洪这样的口供,检察院就把他批捕了,被送进了县看守所。
  
   从赵大洪的口供来看,唯一的证人就是逯紫荷。公安人员就把逯传唤到公安局,关了五天五夜,让其交待。到第五天凌晨三点钟,公安人员给逯紫荷叔父逯佳全打电话,叫他快到公安局。逯佳全早已睡着,接电话后,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急忙穿好衣服,来到公安局。公安局杨局长告诉他:“你侄女刘逯紫荷出了点事。孩子小,没社会经验,这也在所难免。现在没事了,你把她带回去,做做孩子的思想工作,不要有什么想不开……”然后就叫刑警队长把他带到关押逯紫荷的房间,叫他把逯紫荷带回去。
  
   公安局到县剧团约有一里地,一路走着,逯佳全就照局长吩咐的给其侄女做工作,逯紫荷低头走着,突然就大哭了起来,骂公安局那些人就不是人!逯佳全问她是怎么回事,逯紫荷泣不成声,断断续续说出了在公安局这五天五夜的遭遇。
  
   第二天晚上七时许,逯紫荷由其父亲逯佳言领着来到甄律师家。逯佳言和甄律师一个乡镇,小时候就认识,中学时又是同届同学。逯佳言一米七的个子,大大的眼睛,白晰的方脸膛,说起话来细声细气,象个大姑娘,在甄律师的印象中他从来不会高声说话。
  
   坐下寒暄后,甄律师问他“有什么事?”
  
   逯佳言说:“这是我小女儿紫荷。你不认识吧。是她的事。”
  
   甄律师看了看紫荷,她大约20岁,和她爸长得很像。说:“没见过。有什么事,说说吧。”
  
   逯佳言给其女儿说:“紫荷,这是你甄伯伯,是咱×村人,也是我的老同学。你把你的冤枉事给你伯伯好好说说。”
  
   甄律师说:“实事求是地说吧。按时间顺序说,把时间、地点、人物、经过都说清楚。”说着,铺开稿纸,准备记录。他见逯紫荷瞪了一下眼睛,显出惊慌的神情,就说:“不用紧张。我做个笔录只是怕以后忘记。你要不同意,我可以不做笔录。”
  
   逯紫荷说:“那就不要记吧。”
  
   甄律师收起了纸笔,说:“那你就说吧。”
  
   逯紫荷说:
  
   公安人员是×月×号把我叫到公安局的,到了公安局就把我看管起来,不让我离开那个房间,每顿饭也只给我吃点方便面。他们口口声声叫我交待问题,说只要把问题交待清楚了,就放我出去。但到第三天晚上,我都还不知道他们要我交待啥事。我实在被关急了,凑一个女警察看管我时,我就悄悄问她,我说:姨姨,是要我交待啥哩?她说,这娃,怎么几天了你还不知道叫你交待啥哩?就是交待赵大洪怎么把车富社打死的事嘛。我说,我根本不知道。她说,那你还出去吗?你好好想想。
  
   真的还出去吗?看来不交待我是出不去的。第二天公安人员审问我时,我就编,我说是这样来吧,他们说不对;我就说可能是那样来吧,他们还说不对;我就又说可能是怎样来吧。直到公安人员认为我说对了,说就是这样,他们就写到笔录里。每个过程都是这样,我一遍一遍猜,什么时候合他们的心意了,他们就记进笔录里。最后记录完了,他们让我签字按手印。我也不知道我说了些啥,我就说我要看看笔录,他们让我看了。我就一边看,一边死记,把他们记录的基本记住了。他们再问时,我就按我记忆的去说。
  
   甄律师问:“你还能记得你是怎么说的吗?”
  
   她说:其实很简单。就是2005年12月20日夜,车富社喝得醉乎乎地到剧团来找我,不一会赵大洪也来了,赵大洪给车富社说他和我是老关系了,车富社破坏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提出叫车富社赔偿他3000块。两个人还动手打了起来。我说要打要吵到外面去。他们两个就出门下楼了。下楼后我就不知道了。
  
   甄律师问:“公安人员没问,你是怎么认识车富社的?”
  
   她说:问了。我瞎编,我说我坐过车富社的车。其实我只听说死的那个人是个小车司机,并不知道他叫啥。车富社的名字是他们告诉我的。
  
   从公安局出来时,杨局长给我说,我在公安局交待的事要保密,不让给任何人说。我昨晚出来,越想越憋屈,本来就没有的事,他们逼着我陷害别人,还往自己头上扣屎盒子。我今天上午就去找了杨局长。我给杨局长说,我说的那些都是假的,根本就没有那回事,是你们公安人员逼我那样说的。杨局长说,你已经交待过了,留有笔录。你要翻供应考虑考虑后果。
  
   甄律师问:“你还能想起你12月20前后你都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了,有哪些人能证明吗?”
  
   她说:我记得很清楚,12月20号那一天一夜我都不在县城。12月19日剧团团长章跃进——也就是我姐夫交待我两件事。一件事是叫我到××县河底村叫两个女演员,一件事是过年演出要请河南名演员牛得草,剧团没钱,叫回家把我爸存折上的2000元取来做路费用。19号我坐车到××县义征换车去了河底,晚上住在一个女演员家。第二天,也就是20号,我们三个人坐车回到县城。我没有出车站就坐上了去薛村的车。当时车上有我村县女人大代表吴××,还有我村刘××。刘××是来买肉和菜的,因为他小孙子第二天过满月。车到薛村天就快黑了,见了和我年纪差不多的两个女孩,我们一起说了一会话,她们看对了我穿的鞋,还问是从哪里买的。晚上看电视《三国演义》,许××伯在我家和我一起看的。我拿上钱第二天天刚亮就在路边等车,恰好公社企业办杨××开北京吉普过来,我们都认识,车上还有其他人,我就挤到他吉普车上来到县城。这就是12月21号。中午有一家娶媳妇,我就和我姐一起去上礼吃高价饭,这时听说广场南边那儿昨天晚上死了个人。
  
   甄律师的村子和薛村只有五里地,她说的这几个人甄律师都认识。
  
   甄律师说:“你回去后,把那几天你的活动写上一个材料,送到公安局。把时间、人物、地点、经过都写清楚。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有那么多人可以作证,是完全可以调查清楚的。要相信法律,相信公安机关,到头来不会冤枉好人的。根据法律规定,我们律师现在插不上手,只能给你指指路。”
  
   逯佳言给其女儿说:“你伯说的都记住了吧。”
  
   紫荷说:“记住了。”
  
   这时大约有晚上九点多。逯佳言就和其女儿离开了甄律师家。他们离开不到五分钟,公安局就有人给甄律师打来电话,问有没有个叫逯紫荷的去你家?甄律师说她和她父亲一起来的,刚走一会。问走多长时间了?甄律师说,不到十分钟吧。那边电话就放下了。
  
   当晚公安局就又把逯紫荷抓了,投进了看守所。
  
   不过几天,逯佳言又来找甄律师,说:“我叫公安局调查,他们不调查,理由是没有费用。”
  
   甄律师问:“你找的谁?”
  
   逯说:“找杨局长,杨局长叫找预审科。我到预审科,科长叫赵××,这话是赵××说的。”
  
   甄律师说:“你再去找他,看他们需要多少费用,咱出。交他钱时,叫他打个条子,叫他写‘今收到逯佳言调查费多少钱’,叫他签上字。”
  
   这个案子,甄律师根据多年的办案经验,认为逯紫荷把前后几天的事记得那么清楚,还有那么多证人,逯紫荷说的不会错!在96年召开的县政协会上,政协领导叫甄律师用半个钟头时间讲讲法律监督问题,甄律师就讲了一系列案件,有公安机关违法办案的,有行政机关违法行政的,其中就讲了逯紫荷被抓案。那么多政协委员都听得津津有味,不时还响起掌声。公安局的领导得知后恼羞成怒,在公安局干警大会上对甄律师大加攻击。会后有公安人员告诉甄律师:小心着,有些“二球”说要开车撞死你。甄律师一笑置之。
  
   之后,甄律师到看守所会见其他被告人时,还见到逯紫荷,她只是抿嘴一笑。当时是有女犯人患病在律师会见区输液,逯紫荷在陪护。
  
   社会上风传:公安人员多次去审讯逯紫荷,都哄她说她只要还按原来交待的去说,就放她出来。逯紫荷就按原来交待的重复一遍,在笔录上按上手印。但公安机关不敢放她,怕她一出看守所又翻供。她等着放她出来,但一次次都没放释放她。
  
   一年后,逯紫荷被放了出来。
  
   逯佳言来告诉甄律师:公安局已经调查清楚,紫荷说的都是对的,杀人案与紫荷无关。调查费也退了。
  
   又过了一段,赵大洪死了。赵大洪的姐姐和姐夫也来找甄律师。说:
  
   逯紫荷放出来后,公安局又把赵大洪的小姨子叫去,说是车富社的死和她有关,赵大洪小姨子把公安人员顶住了,把公安人员臭骂了一顿,公安人员对人家也没有办法。案子一直没有证据,公安人员就又把赵大洪从看守所拉到公安局,严刑拷打,折磨了八天八夜。送回看守所时已奄奄一息,看守所都不敢收。公安局非叫看守所收,看守所也只得收下。看守所怕赵大红死在看守所,就找我们家属,叫我们赶快找公安局领导,取保候审看病。我们找到杨局长,杨局长说,看病找医生嘛,找我,我能看得了病?过了几天,赵大洪的病情更重了,看守所所长开着车专门把我们家属接来,叫我们再找公安局领导。我们又找了杨局长,我们说是看守所所长叫找他的。杨局长说,叫看守所长亲自来给我说!我们去给看守所长传了话,看守所长说:我们已经打几次报告了,局领导就是不批,我们也没有办法。
  
   当天晚上赵大洪就被送到了县人民医院。公安局这才叫我们家属去见,大红已经骨瘦如柴,说话少气无力,就那样,脚镣还在床头铐着哩。大红哭着给我们说:他绝对没杀人,他就不认识死了的那个人。他是冤枉的。要是死不了,告一辈子状也要讨个清白;要是死了,也就只有做屈死鬼了。没过几个钟头,大洪就死了。我们家属提出验尸,并要求给大洪下结论,不下结论就不埋人。公安机关没通过我们家属就把赵大洪火化了。
  
   赵大洪死后,其家属到处告状。公安机关怕逯紫荷合伙告状,就赔偿了逯紫荷5000元,把其户口由农业户口转非农业户口(当时明码标价:买一个非农业户口3000元)。记者向逯紫荷调查时,逯紫荷拒不作证,说“赵大洪还没把我害死,还叫我给他作证哩。”后来记者给甄律师寄来了一份《法制日报》办的“内参”,其中刊登有赵大红冤案的报告。
  
   赵大洪死后,其父赵金贵一病不起,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大红是个屈死鬼呀,我大红是个屈死鬼呀……”不久亡故,死后不合眼,亲人们用手抹其眼皮子,眼睛也合不上,往棺材里放时,两眼还是瞪得圆溜溜的……
  
  
  作者后记:本文是一篇记实作品,文中的人物都用了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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