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露棱·个人文集文章-《雪影梅香》第一章雪夜追踪

　　日暮时分，残阳散发着最后的一点热量，给素雪染上了胭脂。
　　一只孤鸟飞过，锐利的叫声划破了天际。沉寂的雪景里，仿佛多了点细微的动静，但是雪依然静静下着，没有人，谁会在这样的天气里出没？
　　连个鬼影都没有！风已经停了，远眺而去，一缕孤烟扶摇直上，原来这深山里还是有人家的。楼青衫已经在这雪地里奔走三夜了，白天只能卧伏在雪地上，几乎没能吃上一口热饭或喝上一口热茶。
　　这北国的风雪对这个南疆潇洒君子来说，是给尽了苦口，若不是靠着浑厚的内力支撑，怕是不能坚持到现在。
　　
　　这雪景中的木屋仿佛给了他一种力量，他并不清楚他即将面对什么？或许高山隐士或许孤僻怪侠或许杀人越货之强盗，但这一刻任何的危险也抵不过——身体饥渴的需要。
　　楼青衫抬了抬僵硬的左腿，呲牙的疼痛刺激了他的神经，他发出“嗤”的低吼。腿是在被追踪的时候刺伤，江南苏家的辣小妹——霜依人这一剑真是厉害得很。这小蹄子生性泼辣，不管青红皂白上来就是不要命地同归于尽。只怕亓兰儿之死怕已是人尽皆知——都是楼家公子干得好事，意图不轨不成后惨下杀手。自古采花贼的勾当是被唾弃的下九路，楼公子这翩翩的世家子弟也干得出来，有辱门楣啊！
　　
　　几近而宁静的小屋还亭亭立在那里，楼青衫却觉得越来越遥远了，他低声警告自己：“不可再分神了。事已如此，还是先让自己活过来比较紧要。”
　　约末过了一柱香的时刻，楼青衫才拖着病腿靠近了木屋。夕阳只剩下一点光芒了，天色已是昏暗不堪。他借着木屋内微弱的灯光细细打量着，木屋其实不只一间，而是三间成群，还用木桩围了栅栏。这样隔了一段距离，楼青衫缓缓走到柴门边，柴门半扣轻轻一推，发出了“吱呀”一声轻响。
　　 “叨扰了！”楼青衫略微提高了声音，往里走了几步。只见左侧木屋的门开了，走出了一个妇人：
　　 “谁呀？”声音听起来并不苍老，体型也颇为苗条。这让楼青山颇感意外，登时心中一紧，不知是祸是福，只能应着头皮回答道：“我是路过之人，想借宿一宿，请大婶行个方便！”
　　 “进来吧！”
　　 “谢谢大婶！” 楼青衫随着妇人进到木屋内坐下。木屋内的摆饰甚是简单，一张方桌处于屋子中间，它的右侧有一个灶台。妇人示意楼青衫坐下，并为其倒上一杯热水，又从锅内拿了一个馒头装在碗内端给他。
　　握着圆杯，传递来的热量让他舒了一口气。妇人走到炉灶旁，讲灶膛内的火烧得更旺一些。
　　借着火光，楼青衫注意到妇人挽了一个单螺髻，头上插一只碧色珠钗。
　　她映着火光的散发出柔和的光明，不由得让楼青衫的心放松了许多。时光不知秋，木屋中只剩下柴火烧着的“噼啪”声。
　　两人并没有再多做交流。风突然间大了许多，夹着骏马嘶叫的声音，隐约还有人声。楼青衫不由眼神一暗，真是要来的躲也是躲不掉的。
　　楼青衫将杯中尚有暖意的水一饮而尽，将杯子放在桌上正要站起来。
　　妇人却先一步站了起来，望了好一会窗外：“唉，这么晚还有稀客！”她转过身，楼青衫一下子看清了她的样子。娥眉淡扫，明眸善睐，一副清风不识君之情的淡然模样。
　　 “你在这里待着，不论有什么声响，都不要踏出这个门。”
　　楼青衫唯有低低点头，望着那窈窕背影款款而出，等待着不知的未来。
　　
　　屋外的风愈发得大了，隐约着嘈杂声淡了很多，时间在一点一滴过去，一切仿佛都远离了。楼青衫在这幽静里渐渐忘却了威胁的来源，透过火光，仿佛又看到了往昔许多欢乐的时光。亓兰儿一身俏丽的劲装正牵着她枣红色的千里马，她用不大的声音跟马说着话：“红儿，你看那个总是穿一身青色长衫的家伙，他叫楼青衫，谁见过喜欢什么衣服就叫什么名字的呀？”楼青衫对这话听得一清二楚，兰儿总是这么调皮地调侃自己。“兰儿，你一定要保重！”楼青衫在心里默念。是的，是的，兰儿怎么会死呢？亓官这个恶贼还没有受到惩罚，兰儿又怎能就这样走了？一切是他与兰儿的计划。甘愿背负这样的骂名，也得保护好兰儿的性命。
　　风卷着雪花冲进了木屋内，炉灶内的火花一下窜得老高，但一下火焰就暗淡了许多。楼青衫从回忆里猛然惊觉。定睛一看，是妇人回来了。但回来的不仅仅是她一个人。她的身后跟着一个高大的男人，腋下还夹着一团类似棉被的东西。妇人示意男人将东西放到木屋左侧的木榻上，这个时候楼青衫看清了棉被中包裹的人，不经一震。那赫然是穷追不舍的霜依人呀！此时的她，奄奄一息的，完全没有往日的飞扬跋扈。兰儿总是说依人是她的好姐妹，要自己多加照顾。可这女子自从得知兰儿死讯之后，就对自己穷追不舍。念在她也是悲愤伤心兰儿之死，又被亓官挑唆，自己多少是让着的，不管是辱骂还是相搏。此时满脸的胡塞的男人，看不清表情，只是一对眼透着精光，仔细打量楼青衫。
　　 “你们认识？男人声音低沉。
　　 “不认识。”直觉里，楼青衫选择了否认。但是男人并不放弃，仍然盯着楼青衫，莫名的压力一直逼向楼青衫。
　　楼青衫垂下眼睑，目光移向窗外，外面一片黑暗，像一场梦魇让人挣脱不了。“我不想认识她，她是追踪我的人。”停顿了半刻，楼青衫继续说道： “她亦是故人。”
　　 “她就你照顾了。”楼青衫很讶异男人这强硬的命令。
　　 “你不怕我杀了她？”楼青衫忍不住激地得问。是楼青衫心里在恨，在恨霜依人的那一剑让自己受了伤，让自己无法及时跟兰儿汇合。兰儿饮药假死，在老管家的帮助下潜逃海外，去仙岛寻求师傅的庇护。假死是冒了很大的风险，药是毒药，虽有假死之功，但若不能及时服用解药，人的意识在药性过后虽可清醒，但会慢慢丧失记忆。药只有仙岛可解，如今两人一北一南，相见不知何日。自己如何能不恨呢？
　　 “小千，跟我去隔壁木屋，我们还没有好好算算这笔账。”男人并不回答楼青衫，而是跟一直背对着他们的妇人说到。楼青衫这时才知道，他们两人是旧识，妇人闺名“小千”。男人呼唤“小千”这一声里，还透露着一丝的亲昵。
　　名唤“小千”的妇人，并没有答应，反而蹲了下去，拨弄着灶膛你的热火。良久，男人不耐地又低唤了一声。“催什么呢？天这么冷，这火不烧旺点，这小妮子还活得过今晚？这位兄台，奴家好不容易把人山这个淫贼给干掉，救下着小妮子你敢给我动她一分一毫，奴家可是会要你好看的。”小千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堆话。楼青衫是自见面到现在第一次听她说了这么多，才发现她的声音清脆好听，让人倍感舒服，不由冷静下来。“老头，你的药还不拿出来给他，那丫头得吃药才能好啊，那么重得伤即使有你的内力修复也没那么快好。”像是应景似得，木榻上的霜依人发出了一声咳嗽。这一声咳嗽让楼青衫恢复了理智。他见男子从怀中抹出一个墨绿色的瓷瓶，朝自己扔了过来，赶忙接住。“待下用温水让她服下两粒。明日再服下两粒。服完后，小千会给你们送其他汤药来。”男人说完，站到小千身旁，牵起她的手，附耳说了几句。楼青衫看着两人的身影一时无语，有点诧异小千的称呼，但又觉得他们十分映衬。
　　屋内已恢复平静，风雪依然肆虐，小千和那名男子已经离开，只留下楼青衫和昏迷沉睡的霜依人。楼青衫喂霜依人服下药丸，并为简单治疗了一下自己的左腿。楼青衫了无睡意，不知明日又将如何。睡着的霜依人脆弱不堪，可醒着时对自己是百般仇视。自己又无法向其解释兰儿的情况。正这般想着，手无意识地抚摸男子给予瓷瓶，感觉到瓶身有一些刻文。楼青衫举起瓷瓶对着火光观察，发现瓶身赫然刻着两字——沧眉。楼青衫身体一震。这不就是那诗中所述之人吗？小千不就是那名红衣女子之闺名吗?
　　往日兰儿总是提到亓官书房中那副红衣仕女图，图上题诗云：
　　千川百纳汇明珠，
　　红衣佳人独自求。
　　沧海一粟博激流
　　眉自颜开对沈郎。
　　深山里的雪夜，处处透露着不平静。狂风夹杂着暴雪吹打着柴门，发出一阵急促的声音后，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过后，终于平静了下来。楼青衫侧耳听了许久，这声巨响仿佛不曾发生一样，没有任何的开门声，主人仿佛已经远去一般，竟不会因担心而出来查探一番。
　　沈沧眉站在窗旁看着屋外一片漆黑，段小千正坐在桌旁慢悠悠得喝着茶。许久两人都没有说话。这一间木屋比刚才那一间木屋要宽敞许多，室内多为女性的物品，虽然简朴，但却处处透露着女子的温柔婉约，显然这是段小千的闺房。屋内左墙上挂着一副仕女图，竟是与亓官府中的一模一样。这是段小千的自摹像。自她十六岁那年初出江湖，娇媚俏丽犹如一阵春风让当时的两大武林才俊亓官和沈沧眉怦然动心，一段情债竟然引发了两人之间的宿仇。可是又有谁知道，亓官府中那副却是临摹品，并非小千的真迹。亓官心内及其喜爱小千，竟也舍不得丢了那画，还挂在书房中日夜相伴，然画中沈郎二字犹如针刺也日夜鞭笞着他。怨念一日一日累积，岁月二十年匆匆而过，造就了今日的亓大善人——表面是慈悲为怀，背地却是坏事做尽，只为了有朝一日能打败沈沧眉，以解心头之恨。
　　只是为何真迹却是由段小千自己保管，而非沈沧眉收藏？怕只有两人心中才有答案吧！
　　 “小千，跟我回家吧！”许久，沈沧眉转身看着咫尺不远的女子，先开了口，“你一离家就是十五年，是因为还不肯原谅我吗？”
　　段小千静默着，脸上也无任何的表情。
　　沈沧眉与段小千相处，大部分时间都是段小千叽叽喳喳，他少言寡语。这样不激动不胡咋的小千还是让其深感意外，不知是年纪渐长，还是往事对她的打击太大。
　　 “这十五年来，我日日回想当日，如果我不带上九九出游，如果我不打抱不平，那么我们一家是否就能快乐幸福得在一起了?这十五年来，我夜夜担心受怕，不知你在何方，也不知你过得如何？”
　　 “我过得很好！”小千淡淡得说。
　　 “这种深山老林又何来得不错呢？”沈沧眉皱了皱眉头说：“总是比不上家里逍遥自在的。”
　　 “比起沈家的富贵千金，这当然是跟在泥坑你一样。”段小千这话惹得沈沧眉眉头又是一紧。他回过头看向窗外，黑夜那么深，让人无助让人害怕，九九离开他们这样的日子自己过了十五年，好不容易寻到了佳人，可佳人不再热情如故，冷淡如冰。九九啊九九，你可知与你离世十五年，爹娘亦为你分离十五年啊。
　　 “沧眉，我找到我们家九九了！”段小千的这句话，让沈沧眉急速的转身，他震惊地看着段小千。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急促的，让人窒息的片刻，沈沧眉觉得自己太难以消化这样的信息了。
　　段小千并没有急着回答，她站了起来，走到墙边，抚摸着墙上的宝剑。
　　沈沧眉盯着小千，在等，他耐着急切的心在等。
　　终于小千开了口：“刚才去救那个姑娘的时候，我听到人山在跟她说话，提到了十五年前的一宗血案，他说十五年前他带着一伙强盗去洗劫一座村庄，回程时路边遇到一个受伤的小女孩，已经奄奄一息了，他处于好奇就停下来看了看，没想到那女孩子身怀异宝。本想着又多发一笔横财，抢了正要走，哪知一人突然出现，将他打成重伤，还将其手下全部杀死。他看那人是有点走火入魔了，谁知那人一看他手中的异宝，既然慢慢平静下来。问了他宝物从何而来，他指了指那个女孩，竟然哈哈大笑，夺过异宝，抱起女孩飞奔而去，口中直嚷着，‘玉麒麟、沈九九，玉麒麟、沈九九’”
　　 “那人是谁?”
　　 “人山可有说？”
　　 “我只来得及听到一个‘亓’字，雪被你的啸声压垮塌了下来，我只好迅速带着那姑娘就走。人山家伙被就被雪给埋了，估计凶多吉少了。”
　　 “九九，九九！太好了。”沈沧眉一阵激动，“亓，亓，难道是他？”
　　声音安静了下去，快乐突然离去，没想到十五年后，一切都要回归到原点。夜更深了，屋内的两人各自静默与往事的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