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发店
 
 
亓官  2012-03-28 12:22   收藏:0 回复:1 点击:6147          

   美发店snake_eyes
  
   一首叫不出名字的吉它曲缓缓漾着,午后的房间里有些让人慵懒。美发店不是很大,布置得雅致。玫瑰色调风格,三面落地镜并排而立。女老板打扮入时,正坐在吧台后玩电脑。旁边摆着一盆玻璃缸,四五尾红色金鱼游得欢畅,几根绿色水草点缀其中。高高瘦瘦的男生面露微笑地迎上来:“剪头吗?”
   萧含摸摸脑袋,往镜子里再瞅几眼,不是很肯定地说:“那就……剪吧……”
   他其实还没有想好。
  
   之前在三界酒吧留言板上看到那张橙黄色的便笺,他以为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次任务,所以仍然坐在白色的硬橡木座位上,慢条斯里地喝着百威啤酒。吧台的小妹向他抛个媚眼,对着便笺努了努嘴,提醒他有新消息了。他回之一笑,晃晃悠悠地走到吧台边,贱笑着问:“这几天有没有想我啊?”
   “想你?”小妹嗤之以鼻,“你赶紧有多远死多远……”
   “哎呀,怎么这么没良心?枉人家对你一往情深。”萧含尽量作出伤心的样子。不料小妹完全不领情:“情深?你要真情深就多点几瓶酒请客,我最近可是缺钱缺得厉害。”
   “庸俗!庸俗!!”萧含用食指点点她,说:“谈钱多伤感情啊。”
   “没钱谈什么感情?”小妹忽然凑到跟前,脸也贴了过来,带着一股香气,小声指着那便笺说:“你不是又有收入了么?大家这么熟,分一点给朋友也很正常嘛。”
   萧含瞄她一眼,还没说话,手机就响了,曲子是著名的《忐忑》。萧含漫不经心地打开手机,翻到新短信,然后一口啤酒就喷了出来,全喷到小妹一脸期待的脸上。
   小妹惨叫一声,双手胡乱去抽纸巾擦脸,还不忘埋怨:“你干嘛呀?”
   萧含一边咳嗽一边转身奔回,一把扯下那便笺。上面潦草写着:左手。海蓝美发。23点。
   第一句是要杀的目标,第二句是地点,第三句是打钱的时间。这到没什么,关键是刚刚银行短信通知,23点进帐100元钱。
   100元?100元!萧含两眼发直,从进入这行到现在,做的生意大大小小四十几个,哪一回也没少过五万块啊。这雇主是什么意思?打发叫花子呢。杀一个人就那么容易?这点钱就是路费也不够啊。太阳穴隐隐作痛,萧含一口恶气憋在胸口,将便笺揉握成团,恨不得将那雇主拉到眼前胖揍一顿。
   “你怎么啦?干嘛这么凶巴巴的?”小妹端着一杯酒从萧含身边经过,就觉得他象一只作势要捕食的恶兽,凶神恶煞般站在那。
   “你说工作的时候有人要耍我,我该怎么做?”
   小妹一比中指,傲骄地说:“当然是不如他所愿,拧着来!”
   萧含眨眨眼睛,心中怒气渐消,暗自想:这话到是有些道理。既然对方想要耍我,当然不能让他如意。你弄了一百元嘲笑我,我偏要把这一百元做到实处。五万元杀人,一百元只有五百分之一,那就杀个手指头好了。
  
   走进海蓝美发店的时候,萧含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很威猛地开枪,只打伤一只手指,会不会太丢人?传出去名声也不好。知道的是因为一百元钱只够手指钱,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枪法不准呢。
   就这样犹豫着进了店里,被那个发型师一问,萧含照照镜子,摸摸头发,似乎……是应该剪剪发了。行动之前剪个发,精神精神也不错。那就……剪吧……
   跟着发型师走进里屋,坐在洗发用的皮沙发椅上。发型师拿了条毛巾披在他肩上,然后让他躺倒。
   “先生是第一次过来吧?”
   “是啊。”
   “怎么想到我们家理发的?”
   “呃,路过,就顺道进来了。”
   萧含听着他试水温,然后感觉到水流冲在头发上。他只能看到天花板,对于头发上发生的一切都要靠除视觉以外的知觉才能了解到。这让他有种不可靠的错觉。
   萧含想:如果这个男人是个杀手,那么一切简直太简单了。他只要拿出一只刀片在自己的喉咙上轻轻一划,或者拿出一根铁钉插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或者干脆用塑料袋蒙在自己的脸上……好吧,其实什么也没发生,这些都是幻觉。发型师的动作很温柔,揉搓头发的时候完全没有伤到头皮。
   “头发不错。”
   “是吗?”
   发型师抹了些洗头液在萧含的头发上,清洗了每一处地方,然后托他起来,又拿了一条毛巾给他。
   萧含边擦着头发,边跟着发型师又走到外屋。女老板依旧在专注地对付电脑,萧含一眼搭过去,觉得她似乎在玩偷菜。
   萧含揉着脑袋坐在中间的座位上,对面的镜子很干净。镜子中间凸出一个平台,台上凌乱地摆着剪头的各种用具。
   发型师把用过的毛巾接过去,抖开一件围裙披在萧含身上,从后面系好,然后从台上拣出一把剪刀,在手里转圈玩了几下,说:“我还是觉得我那把剪子好使,你这把今天用了一天,手都磨破皮了。”
   女老板头也不抬地说:“你别那么没良心,这可是我跑了好几个地方特意买的。”
   “上当了吧?一看你就是上当了。不识人间烟火是多么可怕啊。买这种东西不能光看样子好看,得用了才知道。”
   “我自然用了的。完全没问题,非常好用。”
   “啊?那是你手小!你要让我用,总要大一号才行啊。”
   “去去去,别那么啰嗦,送你东西你还挑,小心我翻脸啊?”
   “这就叫恼羞成怒。看到没?”发型师又对着萧含说:“女人都这样,完全讲不通道理。你结没结婚?”
   “没有。”
   “没有好啊,还是一个人自在……”他一句话没说完,那边女老板忽然惨叫一声,让他的手一哆嗦,萧含心中一沉,很怀疑他会不会将自己的头发多剪下一个坑出来。
   “哎呀,左手!你太过分了,居然把我的菜都给偷了。”女老板的声音听起来,总觉得有点撒娇的感觉。
   原来他就是目标对象。左手——这个名字好啊,一会就打他的左手好了。萧含嘴角微抬,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
   左手年纪不大,脸有些长。头发比脸还长,烫成土黄色,看上去沉甸甸的,象秋天待收的麦穗。他的表情仍然很沉着,完全没有做贼的觉悟,笑着说:“谁让你那么懒,我这是帮你忙,完全是义务劳动,你要感谢我啊。”
   “滚,小屁孩,和你没法交流。”
   左手痛惜地说:“代沟啊,这就是代沟。果然九○后和八○后完全不一样。”
   女老板撇撇嘴,不想挑战这个话题。
   午后的阳光十分充沛,占了小半个屋子,就在萧含的脚边停下。空气的热度让人觉得懒懒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萧含本来还刻意提防着,生怕发型师绕着自己脑袋乱动的手指会在不经意间使出杀招,现在却也被他们之间无聊的对话催得整个人都仿佛陷进软软的绒被里,放松得如同枝头的无尾熊。
   注意,杀手要时刻警觉着。
   不不,现在是理发时间,不是工作时间,一会工作时警觉就行了。
   两种念头在脑海里打架,终于还是懒的想法占了上风。
   萧含勉强支撑着上下眼皮,却听着左手又开始挑剔起女老板放的歌曲。
   “你放首《一个人生活》不好吗?或者《愈爱愈明白》也行。”左手随便说了几首歌的名字。
   代沟!萧含居然完全没有听说过这些歌名。
   女老板也纳闷:“这是谁唱的?好听吗?”她找了一会,说:“算了,没找到,找不明白,一会你来找吧。”
   左手再次感叹,说:“代沟啊。看到没,这就是你们八十年代的生活。好吧好吧,你只要不放那些《上海滩》或者《八月桂花香》的老歌就行了。”
   阳光一寸寸后退,时光也一秒秒流逝。屋里各种瓶瓶罐罐的阴影越拉越长,歌曲一首首播放下去,持续的对话或者在左手和女老板之间,或者在萧含和左手之间。萧含根据左手的要求,头或向左或向右或仰起或低下,摆出不同的造型。剪刀欢快地动作,推子发出嗡嗡声音,这一次理发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候。
   左手把萧含的头发渣子用电吹风吹掉,解开围裙,说:“洗个头吧。”
   萧含站起身,摸摸兜里的枪,走到里屋。左手又给他洗头,洗完头后,萧含再次坐回座位,左手又拿起电吹风,将他的头发吹干。
   “觉得怎么样?还满意吧?”左手得意地问。
   “不错不错。”萧含照照镜子,确实觉得自己年轻了不少。不过,人情归人情,工作还是要完成的。他把手伸到兜里,将那把枪掏了出来。
   “这枪不错。多少钱买的?”左手伸手要摸,“我能不能拿着看看?”
   萧含一瞪眼睛,将枪挥了挥:“退后退后,这是真枪。”
   “真枪得多少钱啊?我也想买……”左手见他一直将枪对着自己,忽然警醒,将双手举高:“大……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女老板从电脑中抬起头,茫然地问:“你们干嘛?”
   “有人雇我杀你。”萧含简短地说。
   “啊!”女老板喊了半声,见萧含转头看她,急忙捂住自己的嘴。
   左手脸色苍白,强笑着说:“大哥,您别开玩笑了。我一个穷打工的,烂命一条,犯得着有人还花钱让你杀我吗?”
   萧含沉吟:“他出的钱不多。”
   “真有人肯花钱杀我?”左手犹疑着,继而又有些兴奋:“我值多少钱?”
   “一百块。”
   “多少?”左手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百块。”
   犹如一盆凉水兜头而下,继而胸中燃起熊熊怒火,左手破口大骂:“我靠,看不起人是不是?一百块钱买头猪都不够,凭什么啊?老子辛辛苦苦长这么大,就算剁碎了当馅卖,也得百八十斤。就算一斤十块钱,还得一千多呢。一百块钱就把老子打发了,这是哪个王八蛋这么缺德!大哥,大哥你告诉我是谁?我他妈的不用麻烦你动手,我和他单挑。”
   萧含冷静地说:“我们有职业道德,这个不能告诉你。”
   女老板在一旁小声地说:“最多一千三,左手你太瘦了,还没到一百三十斤呢。你看,还是吃胖了合算。”
   “放屁。我又不指着长膘卖钱。”左手回了一句,就看到枪口还对着自己,脸又垮下来:“大哥,咱有什么事和平解决不好么?就别动刀动枪的了,你看你一百块钱杀我,分明是赔钱的买卖,还不够买子弹的钱呢。要不这样,剪头那一百三十块钱我就不向你要了,你这一百块钱也别向我要了。里外里,你还挣了三十块钱,怎么样?”
   萧含眨眨眼睛,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挣了三十块钱。
   女老板看萧含一直不理自己,胆气壮了一些,说:“你们有什么江湖恩怨,到外面去解决,不要把我的店弄坏了。还有,左手!那一百三十块钱,是我的!你凭什么就给抹了。这里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
   “海蓝!你不要落井下石!”左手愤慨。
   海蓝见萧含转过头看她,目光森冷,打个哆嗦,急忙伸出两个手指,微笑解释:“八折,我给你打个八折。”
   萧含又转回去,对着左手,诚恳地说:“其实一百块我也觉得少了,所以我想,就不杀你了……”
   “哎,谢谢谢谢……”左手吁了一口气,急忙点头哈腰地致谢。
   “……打掉你一个手指头就行了。”
   “啊,哥,哥,咱们再商量商量。”
   海蓝见没有死人的危险,帮腔说:“一个手指头太便宜他了。不是我说你,左手。你平时在外面就是太花心了,左一个妹妹右一个妹妹的,我都看不顺眼,更何况别人了。这肯定是哪个妹妹发现你脚踩几条船,所以想教训你一下。”
   “这哪是教训我?他是要杀我!你看清楚,这是枪啊,是真枪啊!是真枪吧?”
   “当然是真枪。”萧含说。
   “听到没有?是真枪。”左手侧着身子,想躲开枪口,却一直被萧含紧盯着他不放。“你不要老对着我行不行?”
   “人家也说了,一个手指头就行了,不用杀嘛。你怕什么?说实在的,是不是你和哪个妹妹上床了又想不负责任,把人家得罪狠了啊?”海蓝越发怀疑。
   “天地良心。我天天在你这住,哪天晚上出去睡过?海蓝,你不要血口喷人好不好?”
   “呸。”海蓝啐了一口,“别说得那么暧昧,象我和你怎么样了似的。”
   “我和你是没怎么样?可是我不是想和你怎么样嘛,你说我既然想和你怎么样,我怎么可能出去和别人怎么样?我要是和别人怎么样了,还怎么对你怎么样?对不对?”
   “什么……什么怎么样?”萧含完全被绕糊涂了。
   “你真想和我怎么样?”海蓝瞪圆了杏眼,自有一番风情。
   “当然是真的。否则哪会这么被你剥削?”
   “算你还有点良心哩。不枉我特意去三界酒吧花一百块钱,给你许的愿。”海蓝笑开了花。
   萧含如中雷劈,整个神经都木了。他直直转过身,连枪口一齐都转了过去:“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海蓝对着枪口,笑脸僵在脸上,不知道哪里又得罪了这位大仙,脸色苍白,说话也磕磕巴巴:“我……我说……我说他有良心。”
   “后一句。”
   “他……他……我给他许了个愿。”
   “你在哪许的愿?”
   “三……三界酒吧。”
   “花了多少钱?”
   “一百块。”
   “你怎么许的愿?”
   “那个……写一张黄色的便笺,往一个账号里打进钱……”海蓝看萧含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赶紧说:“……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的事。是那个吧妹说的。她告诉我的。我问她那些便笺上写的都是什么意思,她说那个是许愿用的,非常灵。我一时脑热,就相信了。真的不关我的事……”
   萧含想起来前几天酒吧小妹和自己闲聊,问起那便笺的意思,自己打了个哈哈,就这样对她解释,还很暧昧地表示,如果她能介绍生意,可以给她抽成。萧含轻轻抽了自己一嘴巴,叫你嘴欠。
   海蓝惊恐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样说,他就打了自己,难道他反省了?
   萧含已经想到那天酒吧小妹和自己说要分一点的那句话,原来她是暗示想要提成,可笑自己完全没明白。他看看左手,这个瘦高男生仍然瑟瑟瞅着他的枪。再看看海蓝,女老板脸上似笑非笑似惊非惊,再没有初入店的惊艳。而这一切,都源于自己的嘴欠。真是……失败的人生啊。一时间直觉得整个美发店里秋意顿生,凉风阵阵。
   犹豫一阵,萧含用枪把左手赶到海蓝身边,然后自己慢慢后退,退到门口的时候,再次把手伸到兜里,掏出钱包,数出钱扔到门口的沙发上,默默转身离开。
   左手和海蓝面面相觑,等了半天见他再没有回来,海蓝说:“是不是真走了?”
   左手不敢肯定地说:“应该是。我发现这家伙不错,居然能讲道理。这年头,讲道理的杀手太少了……唯一可惜的是,他没告诉我那个要杀我的王八蛋到底是谁?”
   “他居然还给了钱,真让人不敢相信。”
   左手把海蓝挡在身后,慢慢移到门口,把钱抓到手里,数了一数,纳闷地说:“怎么……是230块?不应该是130吗?”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估计是精神损失费吧。”
   “信你才有鬼。”
  
   美发店外,日头正西斜,余晖如火样红,人潮依旧,整个世界,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二○一二年三月十一日
  
  这个结尾最后一段到底要不要?我一直犹豫撒?大家觉得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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