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独秀南下(小说)
 
 
三木子  2025-03-03 06:04   收藏:0 回复:0 点击:245          

   陈独秀南下(小说)
  ——历史人物小说系列
  
  
  蒸汽机车喷出浓重的黑烟,陈独秀把半旧的黑呢大衣领子竖得更高了些。车厢里飘着呛人的煤灰味,前排穿长衫的老先生正用紫砂壶往青瓷杯里倒茶,后座戴圆顶礼帽的洋行买办晃着白兰地酒杯,玻璃杯壁凝着细密的水珠。
  
  "先生要茶吗?"斜对角穿阴丹士林布衫的妇人递来暖水壶,腕上绞丝银镯碰在铁皮壶身发出脆响。陈独秀摆摆手,指节敲了敲膝头的《新青年》校样,油墨未干的铅字在晃动的煤油灯下忽明忽暗。
  
  "听说陈独秀那帮人又在鼓动学生闹事。"买办突然开口,镶金牙在酒气里闪光,"要我说就该让租界的万国商团来管管。"白兰地泼在呢料西装上洇开深色痕迹,他浑不在意地又斟满一杯。
  
  陈独秀的钢笔尖在稿纸上洇出个墨点。前排老先生突然转身,花白胡子沾着茶沫:"这位先生的金丝眼镜倒是别致,倒像是..."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他鼻梁,陈独秀感觉后背渗出冷汗。
  
  "王先生是做书局生意的。"邻座穿灰布长衫的李先生突然插话,他认得这是《晨报》的副主编。两人目光相接时,对方轻轻摇头,陈独秀这才惊觉自己攥着校样的指节已然发白。
  
  "书局?"老先生浑浊的眼珠突然发亮,"可还印四书集注?上月琉璃厂..."
  
  "现在年轻人要的都是白话文。"后排女学生突然抬头,蓝布棉袍下露出半截《新潮》杂志,"就像陈独秀先生说的,要德先生赛先生!"
  
  整节车厢突然陷入寂静。买办的酒杯停在半空,老先生哆嗦着掏出手帕擦胡子,陈独秀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声音。车窗外掠过巡警的枣红马,鬃毛上结着冰凌。
  
  "说到陈独秀,"李先生突然提高嗓音,"听说他上月在法源寺演说,宪兵队扑了个空。"他说话时始终盯着陈独秀镜片后的眼睛,"有人说他早坐津浦线南下了。"
  
  陈独秀的指甲掐进掌心。三天前他在箭杆胡同焚毁信件时,高君曼抱着襁褓中的子鹤站在门廊,满地手稿在铜盆里蜷曲成灰。最后一封信是汪孟邹从上海寄来的,宣纸边角还留着亚东图书馆的蓝色印记。
  
  "让让!查票!"戴白手套的列车员挤过狭窄过道。女学生的杂志啪地合上,陈独秀瞥见内页照片——那是去年五四游行时,他站在北大红楼台阶上演讲的模样。当时春雪未化,他西服前襟落满学生撒的传单,像扑了层会燃烧的雪。
  
  突然整列车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茶壶翻倒在小桌板上。陈独秀扶住车窗,看见前方铁轨旁站着十几个举火把的工人,火光里浮动着"罢工"字样的木牌。宪兵的皮靴声从后方车厢潮水般涌来。
  
  "要出事了。"李先生压低声音,袖口露出勃朗宁手枪的钢蓝光泽。陈独秀按住他的手腕摇头,却见女学生已经站起来,蓝布袍子像面旗帜在煤油灯里鼓动。
  
  当宪兵揪住女孩发辫时,陈独秀猛地站起,却被人重重拽回座位。李先生的手枪顶住他肋下:"仲甫,亚东图书馆需要活着的总编。"
  
  车厢地板上滚落着踩碎的眼镜,陈独秀的视网膜里最后定格的是女孩被拖走时踢飞的棉鞋,鞋底还粘着北大红楼的梧桐叶。车轮重新转动时,他摸出钢笔,在《新青年》校样背面写下:"真正的火种不在演讲厅,而在沾满机油的指缝间。"

作者签名:
吾如鱼虾,人间如水,无形之钓者常常有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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