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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板子（小说）
　　——津味小说系列之
　　
　　已经是深秋，胡同口的槐树正在落叶。二板子蹲在墙根数蚂蚁，听见自行车链条吱呀作响。那辆永久牌二八大杠就横在门框底下，车座上搭着蓝布雨披，车轱辘压着半片枯黄的银杏叶。
　　"二板子！"街坊张婶隔着葡萄架喊，"你娘让你把煤炉捅捅火。"二板子应了声，手却攥紧裤兜里的铁皮糖盒。昨天胡同口王叔说百货公司新到橘子汽水，玻璃瓶上印着穿列宁装的女工，五毛钱一瓶。
　　自行车突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二板子慌忙爬起来，看见车胎被人扎破了。黑窟窿里涌出的气，像是从他心里抽走的那口气。他记得上个月虎子骑车带他去西开教堂，石板路上颠得他耳朵嗡嗡响，虎子说等他考上中学就能自己骑车上学。
　　"这不是你家那辆吗？"斜刺里伸过来只手。二板子还没来得及抬头，车座上的蓝布雨披就被拽走了。穿绿军装的年轻人在车筐里翻找，金属物件叮叮当当掉在地上——螺丝刀、顶针、还有半盒洋火。
　　二板子的指甲抠进了砖缝。他想叫喊，但喉咙像被煤灰堵住了。那盒洋火是他攒了三个月的早餐钱换的，给弟弟虎子上夜校用的。穿绿军装的人突然愣住，手里的粮票本在月光下泛着油光。
　　"这不是......"那人猛地捂住嘴，转身就跑。二板子这才看见对方臂上的红卫兵袖标在夜风里飘，像团烧红的铁片。他弯腰去捡散落的顶针，指尖沾上了铁锈味。
　　胡同深处传来手风琴声，《国际歌》的旋律混着炒菜的香气。二板子把自行车往墙根拽了拽，车轱辘压过的银杏叶碎成了金箔。他摸黑进了里屋，从灶台底下掏出个铁盒子，铝饭盒里躺着三张粮票，油纸包着的窝头还带着余温。
　　"哥！"虎子的声音在窗外炸开。二板子吓得差点打翻铁盒，看见弟弟穿着新工装裤站在月光里，自行车后座架着两筐白萝卜，泥点子沾在解放鞋上。这是虎子顶替父亲进食品厂的第一天，自行车是厂里发的奖品。
　　虎子注意到哥哥发白的脸色，伸手要碰他的胳膊。"听说昨天红卫兵来抄咱家了？"二板子慌忙摇头，把铁盒塞回灶台底下。他记得母亲跪在箱底哭，说缝纫机零件全被收走了，父亲蹲在门槛上抽烟，烟圈一圈圈散在晨光里。
　　"你看车座夹层！"虎子突然蹲下身子。二板子还没反应过来，弟弟已经撬开了车座上的弹簧片。旧粮票本像枯萎的蝴蝶落在地上，1963年的红印章还带着油墨香。二板子的眼眶突然发热，他想起来了——那年除夕夜，母亲把粮票本塞进自行车夹层时，说这是全家的命根子。
　　胡同口的槐树沙沙响，晨雾漫过青砖墙。虎子推着自行车往厂里走，车铃叮当响在寂静的胡同里。二板子望着弟弟的背影，忽然发现车筐里露出一截红绳。那是母亲每年春节都要系在自行车龙头上的，说是能挡灾辟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