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饼(小说)
 
 
三木子  2025-04-23 06:40   收藏:0 回复:0 点击:18          

   柿饼(小说)
  
  一
  石永福把最后一块腊肉挂上房梁时,就听见篱笆墙外传来拖拉机轰鸣声。十月的山风裹着柴油味窜进堂屋,惊得梁上燕子扑棱棱乱飞。他踮脚往窗外瞧,正看见二儿媳踩着高跟鞋跨过水洼,红呢子大衣下摆沾了泥。
  "爹,养老院的被褥都给您收拾好了。"二儿媳把塑料袋往八仙桌上一撂,露出里头的降压药,"下月初八是好日子,您和周婶子的事......"
  老式座钟当当敲了五下,震得玻璃罩子嗡嗡响。石永福摸出旱烟袋,在裤腰上蹭了蹭铜烟锅:"桂兰应了?"
  "周婶儿子昨天签的字。"大儿子从门外闪进来,手机屏幕蓝光映着油亮的脸,"您二位搭伙过日子,宅基地就能合并开发......"
  石永福咳嗽起来,一口黏痰从口中出来,砸到痰盂里,泛起褐色的沫子。他想起周桂兰在养老院晒柿饼的样子,皱巴巴的手腕上银镯子晃啊晃,像秋千架上拴的月亮。
  二
  互助协议是村主任当见证人当面写下的。村委会的取暖器嘶嘶作响,周桂兰把冻裂的手缩进棉袄袖子,签字时钢笔水在皱纸上洇出朵墨梅图。石永福看见她耳后白发根新染的黑色,像落雪的山楂枝上沾了一曾煤灰。
  "第一条,生活费各出各的。"村主任念着条款,"第二条,生病互相照应......"
  "加一条。"石永福突然开口,烟嗓出口,话语震得窗台上的塑料花瑟瑟发抖,"清明各扫各的坟。"
  周桂兰笔尖顿了顿,在"坟"字上晕开个墨点。院外传来推土机的轰鸣,养老院的青砖墙正在坍塌,扬起经年的艾草灰。
  三
  婚礼是在冬至举行。石家老宅的门框新贴了红纸对联,糨糊还没干就被北风掀起一角。周桂兰的孙女从城里带来件红毛衣,领口的亮片扎得她脖子发痒。石永福穿着中山装坐在太师椅上,听见摄影师喊"靠近些",才发现周桂兰的右耳戴着助听器。
  新房是西屋改的。周桂兰带来的牡丹花褥子铺在雕花木床上,挨着石永福大红花粗布被。半夜老鼠啃房梁,她听见隔壁传来压抑的咳声,混着吃药喝水那咕嘟咕嘟的响声。
  四
  秘密是在开春发现的。周桂兰总在灶灰里看见未燃尽的纸片,隐约能辨出"诊断书"三个字。某夜她佯装睡下,透过门缝看见石永福佝偻着背烧东西,火光映着胸口洇湿的汗衫。
  "你要死也别死我屋里!"周桂兰摔了药碗,褐色的汤药在青砖地上蜿蜒,"当我和你那些黑心肝的崽子一样?"
  石永福蹲下身捡碎碗片,他看见自己浮肿的脚踝。窗外传来布谷鸟叫,一声比一声哑。
  五
  暴雨是立夏那天来的。周桂兰正在晒草药,豆大的雨点砸得簸箕噼啪响。后山传来闷雷般的轰鸣,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村主任那破锣嗓子:"山洪来了!快往晒谷场跑!"
  石永福冲进西屋时,周桂兰正往铁盒里塞存折。洪水已经漫过门槛,漂起她纳了一半的鞋底。"上来!"他背起她就往坡上跑,浑浊的水流卷着死鸡烂菜从腿边掠过。
  "放下我......你肺痨......"周桂兰捶他肩膀,雨水顺着白发流进嘴角。
  石永福脚下一滑,两人栽进翻滚的泥浆里。最后时刻他把油布包塞进她衣襟,冰凉的铁皮角硌得她心口生疼。混着泥沙的洪水涌进口鼻前,她听见他喊了句什么,像是"柿饼"。
  六
  葬礼那天出了太阳。周桂兰抱着铁盒坐在晒谷场,看着推土机碾平石家老宅。宅基地证上盖着鲜红的捐赠章,"留守儿童之家"几个字在阳光下泛着金边。
  铁盒最底下压着半块柿饼,用印着牡丹花的油纸包着。晒干的果肉上爬满白霜,像落了场经年的雪。一同翻出来的还有封举报信,字迹被水洇得模糊,仍能看清"养老院用地""村主任受贿"的字样。
  周桂兰戴上老花镜,把助听器音量调到最大。春风吹动举报信的一角,哗啦啦响成山洪进村时的涛声。远处新栽的柳树冒出嫩芽,有只燕子正在梁间衔泥。

作者签名:
吾如鱼虾,人间如水,无形之钓者常常有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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