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榆树下
 
 
jlyjlwh200  2004-06-08 09:06   收藏:7 回复:4 点击:6138          

   乡情篇
  
  
  老榆树长在小学校操场的南边沿,它挺拔、伟岸。它祖祖辈辈陪伴着这里的一辈又一辈的人生存,却谁也不知道他的年岁。从它那三个大人都搂抱不过来的腰身,展开能有30多平方米的树冠看,怕至少也得有500年的历史了。
  不知是人工的造作,还是老榆树自幼的巧夺天工,它选中了全村最美丽的地方。北面是足有1000多平方米的操场,四周皆是老榆树的子孙,终年婆娑起舞,为它们的老祖宗致意;它的东面是个平静如湖的天然大池塘,老榆树经常透过水面摇头晃脑,从水中欣赏自己的芳姿;南面则是一片自然的荒坡,夏季绿草如茵,开放着各种颜色的小花,五颜六色的蝶儿成群结队飞来舞去;西面则是我家门前的那个坑了。
  老榆树下可是人们不可多得的好地方,村中无论老幼都离不开老榆树,它成了全村人的文化“沙龙”。村中一切新闻都是在这里发布,村中的很多活动都在这里展开。
  上午,这里是妇女们的集结地,凡是天暖的时候,大约在上午八九点钟起,搞完家务的妇女三三两两地来到了这里,有的拿着鞋底子,有的拿着准备晌午要做的菜,有的则拿着未做完的衣服。她们在这里边闲扯着,边纳鞋底子、边择着菜、边做着衣服。闲话扯了不少,正经话不多,总是东家长西家短的,唠起来没个完。
  午间的老榆树下则成了孩子们的乐园,孩子们大多没有午睡的习惯。吃完饭就成群结队跳入老榆树东面的大池塘内,洗够了澡就来到老榆树下,或躺在细细的土上歇凉,或做游戏。孩子们的游戏可谓丰富多彩,最简单的就是下“五道”。孩子们拣来树棍在地面上划成四格见方的图形,然后每人将树棍撅成五段,或者拣来小石子、小土球、小玻璃块都可以。总之是每人五个子,只有两人对赛,谁的子被吃没了,谁就输了。条件好一点的,则从家中拿来象棋、扑克,还有拿军旗的。孩子们多以年龄分段,同年龄段的展开竞赛,大孩子绝不和小孩子玩。他们常常一赛就是几个小时,不杀出个水落石出不肯罢休。当然对于大多数孩子来说,这种快乐只能在暑假才能得到,平时是不会有的。
  时至午后两三点钟,孩子们渐渐地散去,屯中不能劳动的闲散人又陆续地来到这里。他们是瘸子、瞎子,也有白髯老翁。这些人的议论还有些层次,绝不像女人们那样扯闲话;而是天南海北,南朝北国,国际国内,天上地下,无不在他们的谈吐之列,虽然有些道听途说,不那么准确,但他们也总是津津乐道。
  最热闹的要算是人们的互相逗嘴,当地人叫做“哨”。而其中以“栾瞎子”和“孙二瘸子”最为精彩。农村的特点就是人人都免不了被人家给起个“外号”,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绰号”,他们还美其名曰:没有外号不发家。外号多以本人的一些特征而起,如身体有生理缺陷的就最好起了,是瞎子就直接起瞎子,是瘸子就直接起瘸子。没有生理缺陷的就按照性格等来起。如不喜欢说话,就起个“老蔫”;性格倔强,就叫他“大倔子”、“二倔子”的,等等。这些外号人们都很愿意接受,并且总是忘记了他们的名字,而直呼外号,谁也不会认为是对他们侮辱。
  栾瞎子和孙二瘸子各培养了几个徒弟,常常拉成两条阵线,展开两军对垒。
  栾瞎子先开战:“我今天隔墙头扔碗碴儿,不想跟你对词(磁)儿。”
  孙二瘸子:“我隔墙头扔绳套儿,不愿跟你来对吊儿。”
  栾瞎子:“我隔墙头扔棒杵儿,不愿杵你脊梁骨儿。”
  孙二瘸子:“我隔墙头扔剪杆儿(秫秸棒),不希穿你小屁眼儿。”说着说着开始下道了。
  栾瞎子:“我看你是赖蛤蟆上菜板子,硬装滚刀肉。”
  孙二瘸子:“我看你是赖蛤蟆蹦脚面子,不恶心人烦人。”
  栾瞎子:“我看你是缩缩脖、弯弯腰,好像南地小山猫。”
  孙二瘸子:“我看你是弯弯腰、缩缩脖,好像北甸大蝈蝈。”
  栾瞎子:“我看你瘸家伙拄拐杖,楞装铁拐李。”有些“哨”是临时编出来的。
  孙二瘸子:“我看你瞎眼里塞硫硫,硬装玉眼驹。”开始了拿生理缺陷对着攻击了。
  ……
  像这样下去,两个人就可以“哨”一下午。如徒弟再助阵,那可就要几天几夜了。因为他们是经常头天没有结果,第二天接着来,不弄出个高低,绝不罢休。一旦一方败了,就会组织弟子们搞它几天创作,积蓄力量再战。听的人们时而哄堂大笑,时而鼓掌加油,从不偏袒任何一方。我也很奇怪,不知为什么这种相互奚落或带有谩骂的取笑,不仅不影响彼此感情,却成了友爱的纽带。大家谁也离不开谁了,如哪天没有对手在场,情绪就会大大地低落。
  晚间则是大榆树的鼎盛时期,这时不但孩子们更是成帮结伙地来到这里,而且屯中大多数人都要到这里来。当然唱主角的是“邰只胳膊”。“邰只胳膊”也是个外号,因为他小时胳膊肘错了骨环,没得到及时治疗,就作下了毛病,一只胳膊不会回弯,就叫了“只胳膊”,再加上姓“邰”,全称为“邰只胳膊”。他是老辈人中识字最多的人,读了不少古小说,村中人叫“大鼓书”。而邰只胳膊就是说大鼓书的好先生。他高兴时,就将一个小鼓和竹板背到老榆树下,鼓架支起来,鼓放在上面,一手打鼓,一手打板,开讲起来。开场白通常是这几句:“打打大鼓,定定三弦(可从未见有三弦),三言五语,内有古往今来,众明公压言落座,听我慢慢地道来呀……”接着就先是开唱一段,过渡一下。之后就讲一段唱一段,人们屏气听着,没有一点闲杂碎语,认真极了。讲到激动处或紧张处,人们还唏嘘不止,大有替古人担忧之势。
  书段子还真是不少,像什么“薛礼征东”、“呼延庆征南”、“秦英征西”、“罗通扫北”、“隋唐演义”、“封神演义”等等,只我听过的就有五六十部之多。邰只胳膊不抽烟、不喝酒,只是好喝点茶。人们尽管都很贫困,但总要凑几个钱给邰只胳膊买点茶。只要喝上点茶,邰只胳膊就满足了,讲起书来也显得格外出力。我那时才小学三年级,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些故事,于是被邰只胳膊的书所深深地吸引了,对书入了迷,对邰只胳膊也就达到了崇拜的程度。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开始对古代章回小说着了迷,凡能借到的我都会千方百计地借来读,也把眼睛看到成了近视。
  我离开家后,再也没听过邰只胳膊的书,据说书说得多了,老光棍也有些心邪了,竟然对栾大姑娘动了手,被抓起来判了三年徒刑。我很为邰只胳膊而叹息,也为家乡的人们而叹息,从此少了不少乐趣。
  离开老榆树已是20年的时光了,但老榆树下的一幕幕仍然历历在目,那一幅幅美丽的图景,那一个个可爱的早晨和黄昏,那一幅幅生动可爱的笑脸,还时时涌上我的心头。后来听说小学校挪了位置,操场被种上了地,老榆树也没能幸免,树干锯倒后,连树根都挖出烧了火。我很为老榆树而惋惜,更为人们失去了这样一块乐园而悲哀。哎!人们啊!
  1993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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