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还有远雷的声音
宿雾
2004-08-12 20:53 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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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凤凰木,徒剩半边的枝桠带着自私的绿荫善养着这群伙伴,无数个零落空淡的夏日午后,总有它们不知疲累的歌唱,可现在以近秋,落叶开始交杂在未坠落的树梢间,恐怕也将结束了这一季的演奏了。乡下的老奶奶说,秋天的蝉只有七天的生命,欲雨的天空底下,却还那么爱自若的吟唱,生命的来去似是无为。锈去的铁窗外面,真像电影里的变焦镜头,带着一种模糊的忧郁,定型在所认识的第一个秋天里。
他没有变,还是有午睡的习惯,伴着他朦胧入沉的不仅是蝉声,还有耳畔淡淡的音乐,他记得那个胖男人嘶哑的浅吟游唱,一个又一个的故事,一段又一段的人生。幸福的,悲伤的,苍凉的,惋惜的....仿佛所唱的主角就是自己,在那样曾经陶醉的午后,啼笑着,沉醉着,恍若梦中。
不眠知夕永,他适应了整座城市,却作不了自己的主。重重心事掺杂着悲伤荒诞的现实,总让他在似梦迷离的沉去后,感到无比的艰涩。过去美好的真的无法回头了吗?明天的设计方案是不是要朝那个方向更改?那位厌恶的客户还在强调他的理由?电视中的表情是真的还是假的?同事连几个真诚的用词也那么吝啬?我究竟还要等多久才可以去旅行?....
因为有着欲言无予和的孤独感,在困惑谜乱中于是就单调的重演着白昼现世的一切。一段睡眠对人来说是那么重要,但士人一旦出世,或从商,或受染,满腹欲望,千屡烦思,恐怕再难获得入世的静止,无论拥有多长的时间,心境都丧失了宁静的内在了,惟独午后的入梦才是归属于他自己的,他近来肯定的一个结论。学美艺设计,他总是充分占用着脑资源的全部,不停的思考,不知倦的思考,臻一直都笑他是“记忆的屠夫”,美好的过去在他而言,都是不必需的存有,他只相信那些都是可以确定的过去,他不以为然不停的刷新无谓的一切,只有在那群伙伴和胖男人低吟声中,他才安静的开始回忆和休整。梦,是异次元的神秘空间,里面藏有着他沉睡的记忆,无声、单色,但可以不用思考,他几乎是怀着犯罪的快感来面对这面镜子,借着来释放内心由无尽的思考凝结的块垒——孤独!
也偶尔会见到臻,隔着蓝板抬头的瞬刻。她爱穿那身素色的中式套装,底纹上有着很秀气的湖蓝色云头,一圈的完成是另一朵的过渡,或是远远的点染着,散落的不成任何规律,却流露出素雅的姿意,搞设计的女孩可真皎洁,他第一次与她的眼眸相遇。只是,如同平静的湖面激荡出的涟漪般,模糊的身影在水面荡开又复归宁静,她不会回来了,他的眼眸在梦中湿湿的。
那波痕还是荡漾在他的意识里。
“你一直住在北京?”他忍不住会这样问她。
“小的时候在天津生活,但我比较欣赏北京的简单,生活,是可以很简洁的。”臻低了下眼睫,“那不可惜。正像....你吧,每天都在那低着头思考,那有点可惜。”
他咬着笔头皱着眉笑无语,一半是喜悦,一半是窘。“学而知之,哪有生而知之的?我想多学些东西,你要是愿意教我的话,我倒是可以虚心求学。”
“那敢情好,不过你知道我不合适当老师的。”她微笑着,转而眼中又流出一丝光彩,“晚上下班后带你去上第一课吧,为你度身的。”
臻说的课堂在世俗化流丽化的国贸展馆里,犯冲的五色聚光灯把每个人的脸庞照耀的扭曲般异色,他有些不解其意,明明是个很普通的房型参展会,被拥挤潮流的人群环抱中,居然还有学习设计的背景所在?臻有些神秘兮兮的拉着他穿过缓慢移动的人影,到了那个展台前,居然有两个肃然木立的警卫,表情嗔怪的望着驻足的脚步。
“你瞧,他是谁?”
赤裸着全身,他雄浑的目光没有迎向远方,反而低头带着凝重的神思,右手支撑着不堪重负的头颅蹲坐在岩石上,每一块紧绷的肌肉都如此有力静笃,显示出健康的体魄。这不是罗丹的“思想者”吗,他怎么被请到了世俗的房展上来了?
“是思想者。看他多像你。”她狡慧的笑,“不相信吧?今天是他在这里做客的最后一天,所以拉你跑来了。”
真的,本身就是场梦境,罗丹的传世之作竟然如此就来到自己的面前,就像见到多年崇拜的导师。他,是思想的斗士,每寸肌肤无不透出有力的彰显,似要连同那思索的细胞一同迸发出来,明明他是应该站起身,奔向那无垠的远方的,但思考使他停顿与耗费,这不可惜,因为,罗丹也说过,思想者代表着最苦闷的罪人和最不幸的判决者,他必须承受本原的一切。
“你不觉得吗,他也许和你正思考着同一个问题呢。”短暂的安静,她说,“面对知而不能言语的烦恼和不安,他作不了自己的主,还没有找寻到完全释放思想能量的公式,因此他只能自己痛苦。”
“也许只能自己痛苦吧,谁让人有一颗会思考的头颅?”他叹到,眼光又重新回到了塑像跟前。每一种生活方式,乃至每一个生命,如果借付思考,它的背后永远都埋藏着很多的悖谬,甚至荒诞。怕一切在等不及的岁月里消磨掉了,他曾抱着美学的理想,自认为是倚靠着自己的内心点亮了挺进城市之灯,可在这个城市的两个秋天里,他却夜夜失眠反侧,奇怪每个夜晚真不属于自己,城市的夜灯尽管点亮着午夜,微醉中其实他也觉着荡漾着一层薄雾,那雾真个如帐子一般,你用手撩开,一霎眼它又悄悄爬上窗户,清晰的回照出长长又拥挤的夜河,以及那份来自心底的孤独。
明知道城市中的悖谬无处不在,他还是每天往思考的旅途上狂颠,像极了“思想者”,生命不息、思考不止。
“你在思考什么呢?”他被忽然唤醒,笑的释然:“我没有他那样伟大,可以不止息的找寻生命的答案,我还有属于自己的梦想呢。”
“所以,”她很认真的凝视着,“人们很少去这样深层的思考了,除非是在梦中。在他们的思考中,只是想到物质满足、玩大家乐和明天的前途,想着打仗、当国王,而不想什么是做国王、什么是做人。”她把手交缠在胸前,半响低声道,“也许更不是这些,他们现在要的,是国王以下的官位和现实的功利。”
导引小姐不停的往宾客手中塞资料,上面的彩色大字凸显的很伧俗。他不再说任何了,心想让臻和“思想者”的细枝感应一点到自己的脑中。思想的斗士依旧无助的坐在那里,用拳头抵紧欲言的嘴巴,几乎没有宾客注意到他的思想脉动,他也毫不理会那双双欲望茫然的眼。不知是什么时候,臻的话音和样子渐远模糊了起来,他努力的探望分辨周遭,可在这光怪陆离的杂乱氛围里,眼睛被洪水般波涛席卷来的人潮淹没了,他惟独只能自己痛苦而已。
他想呼喊,但张口无声;他想奔跑,但四肢无力;他惟独只能自己痛苦,不停的思考向前,压碎每一分钟。
天的远方擂过一阵阵闷沉的雷声,预示着午后的大雨即将倾泻。推门而入的护士小姐轻悄的走近他的床边,轻声的说,“该吃药喽。”带着耳筒的他显然是听不见的,此时的心像比天空还要沉闷,耳边那群伙伴的合唱早已经结束,背景里只剩下胖男人浅浅的嘶吟,不住的回翔:
梦里,还有远雷的声音,男人说,已经好久没有泪了,我要大步走,走到那滂沱大雨里,痛哭一场,痛哭一场。
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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