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鞋朝天
 
 
惠远飞  2005-01-13 20:33   收藏:1 回复:10 点击:5871          

   从喧嚣的都市携带一身疲倦和城市里永不静止的尘土回到乡下老家,因为久不居乡村,走不惯山里崎岖不平的小路,为了行走方便,我决定去穿父亲经常穿着干活的那双农鞋。父亲当时正在修农具,让我自己去拿,说话时他只顾自己干活,头也没有抬。
  
   我在墙角里轻易就找到了那双农鞋,它和许多锄头之类的农具混在一起,几乎分辨不出,很灰很暗淡的一双深筒胶鞋,鞋面龟裂得如同家乡久旱的田畈,打着许多补丁,就这样还破了两个手指粗的洞,鞋底钉着的是一些车胎胶皮,已经补了三层了,拎在手里很沉很重。一只就有两斤重,父亲已经穿着它有十多年了,翻山越岭,耕耘,播种,收获。我仿佛看见父亲正穿着这双鞋穿过阳光明媚的玉米地,父亲红光满面,额头上亮晶晶的汗珠子洒落下来,正落进那些破洞里和身下干燥的土地上,升腾起一些尘雾……
  
   这双鞋也该进博物馆了,就它不朽的历史。我突然想起了美国废奴主义诗人惠存蒂尔的摇椅,后来成为美国二战时期珍贵的文物之一,被保留展览,它也该是多么的古老和破旧不堪吧!
  
   长这么大了,父亲从未让我穿过农鞋,没有读过书的父亲只希望我能够把写作坚持下去,安安心心地在那所大学里侍弄我心爱的文字,正如他能安安心心地在那片土地上侍弄自己心爱的庄稼和饱满的收成一样。父亲在辛勤的劳作之余,又在默默地等待着。父亲穿破了一双又一双农鞋,迎来了一个个丰年,可我却在文学那条道路上越走越远,写下了无数本稿纸,度过了无数个辗转反侧的不眠之夜,用坏了无数只钢笔,却无法换来一些令我更令父亲感受的到的希望和满足,我很沮丧也很失望,我在那所大学感到很压抑,很窒息很憋闷,于是我就如一尾惊慌失措的鱼般迅速逃离它,返回到乡下老家。
  
   我看那双农鞋了很久,父亲看了我很久,我们都没有说话。
  
   我决定把那双农鞋拿到附近的小镇上去补一补,我觉得有那个必要。当那位年轻的鞋匠接过这双鞋时,他脸上惊讶的程度远远不亚于我们听到北约军队残酷地轰炸了我国驻南联盟大使馆时的神情,简直是太难以想象了!最后,他翻来覆去地仔细看了那双鞋后,无可奈何地板向我摊开双手,摇了摇头,没法再补了!
  
   我把那双农鞋虔诚而郑重地捧到一条大路边上,把它小心地安置在大路的正中央,明媚灿烂的阳光照耀着那双古朴的农鞋。
  
   农鞋朝天,朝着大路!
  
   我的内心蓦地升腾起一种澄明如鲜弥足为珍的思想和情感……
  
   我突然想起我看过的那个执着而疯狂地割下自己耳朵作为祭礼的疯画家文蒂森·梵高画的一幅画:一双破旧不堪的农鞋。我的耳边仿佛听到来自遥远天籁的一种声音,那是另一位哲人海德格尔讲述关于这幅画的苍老而低沉的声音:
  
   “唯有一双农鞋,此外无他。但是——”
  
   “从农鞋的破损的内部那黑洞洞的敞口中,劳动者艰辛的步履显现出来……,在这农鞋里回响着大地无声的召唤……”
  
   农鞋朝天,朝着阳光,朝着大路。
  
   走了很远,我还很清楚地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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