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隙----梦中的故事之二
 
 
三木子  2005-01-19 03:51   收藏:0 回复:0 点击:4233          

   初到这里的时候,他就感觉对面的屋子里的主人与那每天早晨的脚步声有着某种联系。
  这是一幢三层两面的砖混结构办公楼。他所在的办公室是楼的阴面,而阳面住的是他的顶头上司。每天,他来的很早,扫地打水。然后,坐在那张橙黄的办公桌前,享受一种宁静。但,这时,总会被一阵悉悉唆唆的声音打乱。那是一个人的脚步声。是一个女人由远而近的脚步声。这脚步从门前穿过,渐渐地消失在楼道的尽头。
  他的情绪一下子变了。有时会好,有时很坏。写文件是不成了,看报纸,眼前看到的是一溜溜的黑道子。就连他最关注的世界杯足球赛的消息,他也只是一扫而过,就将报纸扔到一边去了。
  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亦或一遍遍抹拭桌面。
  这是一张普普通通的桌子。桌面上有一片花椒林一样的花纹。花椒林的上方有一弯黄黄的明月,月下,是无尽的水……
  他的心终于沉静下来。
  这样日复一日,似乎习以为常了。
  一天,他照常扫地打水。照常坐下,边看报纸,边等待那悉悉唆唆的脚步。她听到,那脚步愈来愈近,愈来愈近。可是,不知为什么,那人的脚步突然在自己的门前不远处消失了。他一下子惶惶然起来。踱步、抹桌,都无济于事。他的心情竟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于是,他打开门走出去。
  他看到自己对面的那扇门开着窄窄的一条缝隙,顺缝隙望去,有一只黄色船型高跟鞋,一只沙发腿儿,还有半棵种在盆里的旱莲花……
  门咣当一下关上了。
  应该说对面屋子里的上司在他看来是一个琢磨不透的迷。比如他的年龄就是。论长相,应该是四十出头,论做派却又像五十几岁的老者了。自从和他相见的那一天,也没有看到过他的表情。他知道,在这样的人物跟前做事,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让你一败涂地的。
  于是,他忐忑不安起来。
  然而,令他不安的事件并没有出现。奇怪的是,一件意想不到的好事却降临到了他的头上。上司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他的同班同学杏儿。
  杏儿是暂时住在机关补习,准备高考的学生。她就住在他住的这幢楼里,那是有着一头披肩散发的女生。美丽的简直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们是小学同学。过去曾经在一个大杂院住过。没有想到,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杏儿长的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每天,他敲开她的门,坐一会。只一会儿,就使他满足。他们谈的挺投机。一会儿相依相偎,悄声细语;一会儿大声说笑,前仰后合。
  杏儿说,我比不得你,有一个好爸爸,给你找了一个好工作。
  他说,我比不得你,你爸爸给了你一个鬼灵鬼灵的小脑袋。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喜欢把她搂的紧紧的。她就嘻嘻地笑,总是习惯一下一下地伸吐出自己的粉红的舌头。他不时地感到她的 头发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划过留下深深的伤口。
  他感受着那伤口给他带来的幸福。
  这天,杏儿和他坐着没事,便从床下拉一只棕色的小皮箱来,打开,里面有一本红绒布面的像册。
  他打开翻看。第一页上是一张照片,照的是一个小女孩儿,坐在摇篮里傻笑。他知道是她,却故意说,这是你妹妹吧?
  杏儿一把抢过去,用眼波一扫说,那是你姐!随后,嘻嘻地笑了,长长地伸了一下舌头。
  他也笑了。他从心里想当她的弟弟。
  第二页上是她的父母,肩并肩坐着,抱着她。杏儿不再笑,眼圈红了。
  他知道,她是想她的父母。她的父母已经病故了。是她父亲的病耽误了她的学习,让她蹲了班。
  他迅速将这不快翻了过去。
  下面是一张合影。那是他们毕业时照的,他就站在她的后面,脸上有着不注意就容易让你忽略的一笑。她正在捂着嘴巴,手挡住了半个脸……
  杏儿今天分外高兴,见他看完像册,又蹲着身子,想把床下的一个袋子埒出来,说是家里捎了点花生来,咱们炒着吃。
  大概是袋子被床下的什么东西挂住了,怎么也拽不出来,他过去帮忙。突然,他看到床下有一双黄色的船型高跟鞋。他的脑袋大了。
  连续几天他都在躲避她。
  一天,他从饭堂卖饭买完饭,一回身,见到了她。
  她好象什么也没有发现,照常地买了饭放在他的面前边吃边问他这几天怎么没有见到。他不回答,她也没有感觉到。她依旧像以往那样说笑着,不时地伸出长长的舌头,甩一甩她的长发。
  后来,她有些察觉,问,你怎么不说话?
  他突然放下手中已经咬了一半的馒头问,你认识我们的局长?
  局长是他办公室对面的那个头。
  她的目光瞬间暗淡下去,脸上飞起一片红晕,说,他是我爸爸的老战友……
  是他让你来这里住的?
  他站起身,碗也不端就走了。
  晚上,他躺在床上睡不着,走出屋子,站在楼道向远方新崛起的楼群眺望。夜色中,灯火辉煌。远处,大概是哪个建筑工地吧,有电焊的弧光一闪一闪地,却象自己在这个大千世界里一样找不到在什么位置。
  他忽然听到有人抽泣。那是隐隐的哭泣。是杏儿。
  他走到杏儿的门外。他的心异常烦乱。他想推门进去。但,那伸出的手终究又收了回来,迅速地离开了。
  这天,局长来了。一只手端着水杯,一只手拍着他的肩膀说,怎么,和杏儿闹意见了?年轻人,不要朝三暮四的。杏儿是个好孩子,他的父亲是我的老战友,你父亲也是我的老同事,你们的婚事成了多好啊。你要不听话,小心,我可不干呀!
  稍倾,局长的话锋一转,说,你可要注意思想要求进步啊,还没有加入党组织吧?也不提出要求,这不行。应该积极向党组织靠拢……
  他知道,局长是为着他和杏儿的事情来的。送走局长,他烦躁地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皮鞋的掌子与水泥地面的摩擦声显得单调而烦躁。
  终于,他咬了咬牙,一转身,拉开房门,朝杏儿住的房间走去。
  杏儿房间的门开着。地上散落地扔着几张废弃的演算纸,窗台上还有一截未被用完的蓝天牌牙膏……
  杏儿走了。
  杏儿终究没有考上大学。这是后来他才知道的。
  那天,他坐在办公桌前,心中有着一种莫名的不安。他索性放下手中的笔,走出房间。到楼梯口时,他停下来,点上一只烟。这是他最近学会的。就在这时,他看到了杏儿。
  杏儿也已经看到了她,但,没有说话,把头一低,飞快地穿身而过,走进了局长的房间。她的那双高跟鞋的鞋跟敲在地板上噔噔作响……
  这天,局长又来了。喝过酒的脸上堆满了笑意。说杏儿在棉纺厂当工人哪,一个月也开五、六百块,你们俩是挺合适的一对,最好再谈谈……
  临走,局长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扭着身子说,你的入党申请快批下来了。
  
  
  
  

作者签名:
吾如鱼虾,人间如水,无形之钓者常常有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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