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会——机关故事之二
 
 
三木子  2005-01-19 04:09   收藏:0 回复:1 点击:807          

  
  
   
   1
  散了会,颐文一身懒散地进了屋子,脱了西装,像是一下失去了支撑,倒在了软软的靠背椅上。他面向墙壁掏出烟来,在桌子上磕了磕,叼在嘴上,拿过打火机刚要点上,就听到了一阵拖沓的脚步声。那没有点燃的香烟竟然抖落到地上。
  尽管他没有抬头,但他知道来者是谁。他对这个名叫梁武的原派出所副所长再了解不过了。
  哎呦……,下楼一步没迈好,脚崴了……粱武说着,歪倒在颐文对面的沙发里。
  有事?颐文没有动,依旧佯装着看手中的文件。
  市里有个会,不知道谁去好……粱武满脸为难,用手拍打着脚腕。
  领导叫谁去,谁就去呗……颐文有些扫兴。他心里明白,作为机关一位小公务员,好事绝对与自己无缘。
  叫你去,你去吗?
  什么?什么?梁武的问话在颐文看来声音近乎飘渺。
  梁武说,电话是他接的,没有听全,反正是市里开会。他说已经向主任汇报了,主任让颐文去。
  颐文的心忽然亮了一下,有些兴奋。他倒不是为能够开会高兴,而是他终于有理由摆脱办公桌前的无聊和寂寞。当然,他丝毫没有显露出他的兴奋,反而却满脸无所谓的样子说,看领导安排吧……领导叫干啥就干啥,让我去,我去就是了……
  似乎是有些对颐文去市里开会的嫉妒,梁武从沙发中用两臂撑起身来,说,你去吧,明天让伏尔加去……
  颐文觉得好笑,去市里不用伏尔加,难道用奥迪不成?他突然觉得,这会,梁武想去……
  2
  颐文和梁武的关系应该说是颇微妙的。
  论年龄,颐文三十岁,梁武已经过了不惑之年,颐文嫩的多;论资力,颐文不过是工厂呆了半年多,修了几天农具,地震台干了十年,胡乱做了几年地震预报而已。梁武则不然。他在部队当过兵,走南闯北好几年,在政府做过事,后来又到了派出所揩过油水。要不是因为出了男女关系问题,他比现在要好的多啊。不过,在这个单位工作,颐文倒是比梁武先到了两年。梁武从一个派出所的副所长落魄到一个小白人的时候,颐文已经干的红红火火了。从这个意义上讲,梁武倒要把颐文做师傅才对哪。
  其实,如果要说实力,颐文和梁武颇为相当。他们都是科级,分别是大家公认的拟设立的秘书科和行政科科长的人选,工作上,无疑都是积极的。梁武管行政,行政办公室面貌焕然一新;颐文负责秘书,虽无起色,但也在使出浑身解数,渴望摆脱不利局面。
  这不,颐文敲开了主任的房门。
  颐文知道主任会告诉他去开会的事,所以,他进了屋并不急于说话。
  主任的面前的桌子上摊满了文件,手里拿着笔,脖子夹着电话在和一个年轻女人说着话。主任看颐文进来,想挂断电话,那面不干。直到主任答应晚上请吃饭才算作罢。撂了电话,主任对颐文说,市里有个会,点名让我去,我没有时间,你去吧。
  颐文心里说,不会是啥好会。
  明天市里的领导要来,家里事情又多……你去吧。
  颐文没有立即答应。他知道此时沉默的必要。他想让对方承受一段沉重的时间空白。
  ……计算机软盘没有了,我想顺便买些来……颐文终于觉得该开口了。他早就想借买软盘的由头做点自己的事情。
  行啊,你看着办吧……
  颐文知道,沉默收效了。
  3
  张东山的出现着实出乎颐文的意外。这个邋遢的老头是机关开吉普车的司机。他头上戴着顶蓝色的旧帽子,身上穿着换装军衣,从门的缝隙伸进脑袋,冲颐文点头说,明天咱们七点走啊?
  颐文一时没有反映过来,随口应着。
  张东山的头缩了回去,随后便是剩下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颐文好象突然醒过闷来,冲出门去。但此时的张东山已经消失在楼道的尽头了。
  梁武这时正在满脸堆笑地坐在对面的屋子里冲颐文招手,让他过去。
  ……车有点变动……粱武依旧微笑。
  颐文顿生不满。梁武瘸着脚走过来,拍了拍颐文的肩,说,让伏尔加去是咱们定好了的,给你写黑板上,让主任看到了,主任说明天市里领导来,伏尔加得留下……
  4
  这辆老的不能再老的吉普车和张东山老头一样实在是到了该退休的年龄了。车开起来,门窗乱响,排气管不时发出刺耳的轰鸣。随着道路的起伏,坐椅乱动不止。
  颐文不时地感到从门的缝隙冲进一股冷气,打在自己的腿上,心口发凉。
  坐在后座的中间,是颐文经过深思熟虑过的。前边一排的位置固然舒服,视野开阔,但众多交通事故告诉他,那里是最危险的。一旦出现意外,司机会本能地保护自己,而你就将暴露在外,成为主要受害对象。后排中间处于前排两座位之间的缺口位置,既可以使意外的伤害得以缓冲,避免来自正面的冲击,又实在是相对舒适的位置。
  吉普车缓慢的爬行着。
  路上的行人和车辆很少,因为时间还早。车破,就要早些出发,以备路上意外。路两边的树木还是光秃秃的,稀疏的枝杈在寒风中抖动着。
  妈的。张东山突然骂了一句。
  颐文没有答话。他心里知道张东山的心思。这位四十年工龄的老司机,见过的不平太多太多了,何况,他又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和他一起工作的,有的改行不干,发了;有的走了官运,提拔了;没有当官也没有发家的,至少也把老婆孩子的户口带到了城里。他呢?什么都没有。今年53了,还能够折腾几年呢?
  5
  咱们上午可以回来就赶回来,张东山说。
  颐文知道张东山有自己的想法。他家有地,地里有活。早点回家,可以把粪倒了,把种子买了,把化肥准备了。春耕马上就要开始了。
  不行啊,颐文说,开了会,还得买软盘去哪。
  张东山不明白什么是软盘,回头看了一眼颐文,没有说话。
  车戛然而止。红灯。
  妈的。张东山骂了一句。
  颐文觉得这次红灯比以往的长。妈的。颐文也骂了一句,不过,是在心里骂的。
  红灯已经变了,吉普车还没有开动。颐文看见张东山在朝着路边发愣。一个年轻的女子正在小饭店门口揽生意。颐文朝张东山的头不轻不重的打了一下,说,回来再看吧!
  车继续前进。
  过了好一会儿,张东山笑了,主动转移话题说,这样吧,你去开会,我去百货公司买东西,张东山终于想到一个自以为挺妙的办法。
  颐文心里好笑,你知道什么是软盘吗?你连计算机什么样都不知道哪!
  颐文心生一计,哎,不如啊,你去开会,我去买东西。这倒是个主意……哎呀,我哪会开会呀?
  没关系,能记多少记多少,知道大概齐就行了。
  中。真他妈的!
  6
  吉普车一进市区,张东山忽然想起没有带“津直”证,问颐文怎么办。颐文知道自己去开会的这个部级机关的出入要求是极其严格的,没有带“津直”字样的特别证件是很难出入的。何况,还是开了一辆旧吉普,整个市区也找不到几辆这样的老爷车了啊。
  碰碰运气!妈的。张东山骂了一句。
  果然没有出乎颐文的所料,张东山到了机关门口的时候,突然加大油门,快速冲进门去。显然那是不可能的。一名值勤的武警战士冲过来,挡住了去路。
  证件!
  颐文胡乱地从没有停稳的车里爬出来,从口袋、手提包里一阵翻找,拿出一本红色工作证递过去。
  要通行证!
  颐文上半身一下子沉重起来,一时间,似乎他的那两只腿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了。
  吉普车最终被迫退出了大门,停在了离门口约200米的一块空地上。张东山去交存车费,颐文去电话亭打电话。
  颐文认识一位副部长,他们是政法学院的同学。颐文打电话给他,他不在。部长的秘书——一个听声音就知道十分漂亮的女子接了电话。
  颐文故意直呼那位副部长的名字,以示他们关系的非同一般。说着,就将电话机架当成了那女子的身体,一只手握了电话,另一只手就在那女子的胸部的某个位置轻轻抚摸着。
  果然那女子很配合,说,您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忙吗?
  颐文把武警不让进门的事说了。
  女子先是有些犹疑,随后就爽快地说,你开进来吧,有什么事情我和他们说。
  颐文心里一阵窃笑。
  那辆破旧的吉普车是冲进这个市直机关的大门的。颐文看见,刚才还神气十足的武警战士正端正地向他们敬礼哪。
  7
  颐文坐过电梯,张东山没有坐过。颐文伸手按电梯门口的按钮,等电梯,张东山却执意要走楼道。
  不就是四楼吗,好上。
  颐文看电梯到了,一把将张东山拉进电梯。
  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张东山满嘴咧开地笑起来,说,还是这玩意,挺有意思。
  他们挨门问在哪里开会,几个人都说不知道。终于,当问到一位带了长串钥匙的老头时,那老头咣当一下推开了一扇门,示意他们进去。
  他们来早了。
  颐文贴了张东山的耳朵说,我上街了,您盯着开会得了。随后将一个笔记本和一只油笔递了过去。
  8
  站牌离百货大楼就三站地。可等车就等了半小时。急得颐文直转磨。终于那393路公交车来了,叮当乱响地开了门,等急了的人们一窝风挤上去。车摇摇晃晃地继续往前走。
  颐文挤在车的角落里透过一位女人的丰满的胸部下面的一点缝隙望着窗外。
  售票员在遥远的一面说着职业绕口令:
  买票了——买票了——没有买票的买票了——
  颐文从心里一阵反感。他烦躁不安。他决定售票员不过来,就不买票。
  那售票员尽管不住地吆喝,却并不过来。颐文的心中不禁得意:下站他就要下车了。
  谁想,麻烦来了。车到站,还没有站稳,上来一伙查票的,戴着袖章,张牙舞爪的样子。十块钱的罚款倒不是让颐文痛苦的主要原因,主要的是,在众人面前受到了嘲弄。
  9
  从人群中获释出来,颐文竟忽然理解了“解放”二字的深刻含义。他理解了老一辈人为解放而作的牺牲,包括流血和死亡。一支歌从颐文的心头唱起来。
  逛了旧书店。给妻子买了高跟鞋。妻子为了这双鞋已经不知道唠叨了多少次了。当然,他没有忘记买计算机软盘,更没有忘记在买软盘开发票的时候,将妻子的那双高跟鞋钱也开了进去。
  回来坐公交车时,颐文先买了车票。
  10
  回到部里的时候,才十点。张东山已经在给吉普车擦洗着,显得有些无所事事。
  会开完了?
  散半个多小时了。
  中午管饭吗?
  没饭。
  那,咱们怎么办?
  下会呀。
  下会就下会。
  两人钻进车里,吉普车一阵轰鸣,开出了大门。
  开的啥会?颐文问。
  张东山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把笔和本递给颐文。
  妈的,这也叫会!纯粹是屁憋的!啥?让咱们订书!讲了半个小时的重要意义,就是让你买书!发个通知,打个电话不就行了?非得他妈的开会!闹了半天,你们整天开会开会,就干这个呀!
  颐文笑了,这回,您也会开会了吧?
  11
  吉普车开出市区不远,张东山把车停下了。颐文问怎么不走了?
  张东山说车坏了。说着,拉了颐文向路边的小饭店走去。
  颐文着急地说,干什么去?
  张东山一笑说,吃了饭再说!
  这是一家临时搭就的路边店。房子是用土坯砌的,从里面可以看到搅和并不均匀的长长短短的新麦秸。仅有的两只油腻腻的桌子,没有一点光泽。房间里面还有两个套间,看得出来,一面做了厨房,炉火通红,另一面像是休息的地方,不时地传出女人的笑声。
  老板娘实在是位热情的人,用手中的抹布在桌子上擦了又擦,把四碟小菜和两瓶啤酒端了上来。颐文和张东山正喝得起劲,从里间走出一个打扮入时的姑娘来,她的手里还拎了两瓶啤酒。
  菜够吗?要不,再添个菜?吃点醋?
  颐文看着这姑娘眼熟,突然就想起来,是上午张东山停车时看到的那位。一时间张东山兴致颇高,频频和颐文干杯。颐文看到在接过姑娘递上的啤酒时,张东山的手指在姑娘的手背上重重地按了一下。那姑娘疼的嘴歪了一下,差点没有叫出声来。
  还没有等颐文反映过来,姑娘已经跑到屋里去了,老板娘随后出来说,二位如果愿意休息……里边有地方……
  颐文忙说,不,不了……
  等到颐文拉着张东山从小饭店出来,张东山还真的有些不情愿哪。
  12
  颐文上了车,张东山就把车开走了。颐文问,车不是坏了吗?
  张东山满脸诡秘的笑起来。
  颐文这才知道,刚才自己是被蒙在鼓里了。
  饭花了多少钱?张东山问。
  五十四。刚才是颐文结的帐。
  颐文实在认为饭钱应该两人分摊。但又不好意思撕了这层窗户纸。不想,张东山把五十元的一张票子递了过来。
  干啥?颐文装做不解。
  拿着。张东山把钱扔过来。
  颐文满脸通红地说,不能让您花……
  我也不花。
  那,怎么办?颐文真的糊涂了。
  回来我开票报销。
  领导不批呀。
  修车了,加油了,总可以吧?
  颐文顿时觉得以往让他看不起的张东山,如今比他高大百倍千倍。
  13
  门没开,颐文就知道是谁来了。他站起来:
  老梁,坐,请坐。
  不,不坐了。咋回来这么早,顺利吗?
  颐文故意没有看出梁武那满脸的不安,反而十分高兴地说,挺顺利。
  我听张东山说,道上车出了点毛病?梁武走进门来,脚还是一瘸一瘸的,还没有好。
  说领导来开会,领导也没有来,要知道这样,伏尔加去多好!那么远的路,是闹着玩的吗!……呵,对了,主任说,明天市里还有一个会,让你去……让伏尔加去……
  又是啥会?
  不知道。
  
  
  

作者签名:
吾如鱼虾,人间如水,无形之钓者常常有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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