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渡(完整版)
 
 
顽也  2005-11-17 13:41   收藏:1 回复:5 点击:799          

   风沙渡
  
  顽也
  
  
  序
  
   在每个人的心里其实都会有那么一条河,一个渡口,当风吹过那些芦苇的时候,有些人,有些东西就会在那不经意的角落里慢慢地散开。
  
   很久以前,在我幻化成人形前,我到过一个地方。据说那曾是一个渡口,曾经的繁华如今只剩下一片荒凉;曾经的船来船往,如今只剩下风沙遍野。那条美丽的河,也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蹉跎岁月里消逝得无影无踪。
  
   那是一处没有河流的渡口
   那是一间孤独存在的客栈
   那是一棵挂满红绸带的老树
   那是一个独自酿酒的女人
  
   这就是全部,在那漫长的日子里,我所能见到的风景仅此于此。
   那个女人,也许很美,她的背影,她的长发,静静的似乎能让人听见河水的声音,能看到河岸的倒影。但也许又很普通,素面朝天不施粉黛,她唯一的装束只是腰间那常在风口里迎风而舞的,像一团火一般跳动的红绸带。
  
   1
  
   这是一场孤独的寂寞的,却又无比虔诚和庄重的仪式:每个清晨,在旭日和晨风的沐浴里,在客栈门前那片空地上的那棵老树下,那个女人都会手捧出一根和她腰间一样红得像火般灿烂的,并且写满了字符的红绸带。虔诚而庄重地抛挂在老树的枝桠上,很多很多,因为每天都这样,几乎已经数不清看不清这树上究竟有多少根这样的红绸带,我只知道从很远很远以外的地方飞回来时,都似乎可以看到这一片的红。
  
   有时,我会落在树上,仔细地去打量这些写满字符的红带子,但绸带上的字符也许无人能懂,也许只有这个女人才会知道那究竟是祝福的祈祷,还是别的什么,有些事情第一眼是看不到的。
  
   在每日的仪式后,大部分的时间里,那个女人都会坐在客栈门前的廊檐下。而我则会选择落在屋顶的烟囱旁。我知道她喜欢酿酒,而整日里能陪伴她的似乎就只有客栈角落里的那些一坛一坛封好的酒。客人很少很少,不是大半天不见一个人影,而是大半个月甚至是大半年,又或者整整一年……但女人似乎习惯了,似乎从不会在意,这几乎没有人烟的荒凉和孤独。
  
   我也在等待,等待师父预言里的那个人,当那个人出现的时候我在此处的修行就可以告一段落了。但等待的煎熬似乎太漫长了,有时连我都难以忍受,只是我别无选择,在幻化成人形前,这是我必须要接受的历练。我的修行决定了我不需要说话,不需要倾听,更不需要和同伴交流。那么她呢?这个女人又在坚守什么呢?
  
  2-1
  
   客栈里有许多酒,一坛一坛就这样堆满了每个角落,像尘封的记忆,那些灰尘悄无声息地就这样静静地跌落在每一个封口上,没有印记却似乎满怀着开启的期待。
  
   都说好酒无价,我很好奇,这些黑漆漆的酒坛子上为何每一坛都挂着一块背朝外面朝里的酒牌。我偷偷地看过,和一般市集上的酒牌不同,这里每一块酒牌上都没有标价却写着一些字。我不知道那些酒牌上写着什么,直到有一天,客栈里突然一下子来了许多客人。
  
   “好大的风沙呀,看来今日里是走不了了,我们就在这里暂时歇歇脚吧!”
   “咦?大家快看,没想到这个鬼地方,竟然还能有一间客栈,柯老,你做向导多久了,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是呀,我怎么不记得这地方还有这样的客栈,这道我都走了几十年了,小时候倒是听我叔公叔爷们提过,这里很早以前曾是一个非常热闹的渡口,据说经常会有很多异域邻邦的使团在这里经过,那时的确有很多驿馆客栈遍布于此。”
   “哎,会不会是您老糊涂了,这间客栈说不定就是仅存下来的硕果,你没留心么!”
   “不可能,不可能!这渡口废弃了至少已经快一百年了,要不是你们急于赶路又偏偏遇上了大风沙,我怎么么也不会带你们走这条古道的。想不到还是被困在这里,唉,老了,看来过了年也该好好歇歇了。”
   “那怎么办,会不会是鬼屋?”
   “李头,没想到你胆子还真小,怕啥,我们这么多人,个个身强力壮的,就算是突然间冒出个女鬼来,也受不住我们这些阳气哦,哈哈!”
  
   这是一个风尘仆仆而来的商队,也许是因为傍晚的这场大风沙被困在了此处。一行人大约有十几人,清一色的男人,除了那个被称为柯老的向导外,其余的大都在三四十岁上下,即使一路颠簸劳顿个个精神头倒也不差。
  
   “喂,里面有人在么?”商队为首的推门叫道,看起来女人像是又不在了,叫了好久也没有听到任何应答。
   “没人么?那我们可不请自入了。”
   “还挺干净的,哦?!好多酒啊,看起来似乎是陈年老酒么!”
   “来来,快开一坛,我可渴死了”有几个急性子的便欲上前开酒。
  
   “慢!我的酒待价而沽!这酒可比水贵!”我终于听见女人的声音了,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听到她说话。原来她的声音竟会是如此地好听,像月牙湖的清泉缓缓流淌却叮咚悦耳。女人不知何时从客栈外进来,一袭素衣在月光的映衬下竟分外的幽静和华贵。
  
   “比水还贵?什么酒!!多少钱一碗?你想漫天要价啊!”众人又是吃惊又是讶异地看着这突然间出现的女人一边又忍不住嘀咕着。
  
   “自行选取待价而沽,一人只得一坛而已。”
  
   女人卖酒的方式有些奇怪,我也以为她定会漫天要价,毕竟这么久以来这个客栈第一次有客人光顾。
  
   “看到那边的那些酒坛子么,每坛酒的封口上都反挂着一个酒牌。你们可以自己翻牌选酒,按字论价,是否能选到真正的好酒,就要看你们所选的酒牌上的那些字在你们各自心目中的位置,是否和这酒真正的价值是一致的。”
  
   起初,我不太明白女人的这些话,众人们也很是困惑地交头接耳着,但女人的神情和目光中却有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力量。
  
   天下总有第一个敢吃螃蟹的勇士。“嗨,怕啥!我来!我这个酒鬼反正总是要喝酒的,喝酒总要付钱,哪有一次都不亏本的买卖,有酒喝就行!”
  
   第一个商人走了出来,正要翻牌,女人又忽然静静地插话道;“在没有选中你所想要的酒牌前,所翻过的酒牌上的字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不能给别人看也不能说出来,选中之后你才可告诉大家你所选的是什么,这酒牌在你心里值多少钱。”
  
   喝就喝么,哪来那么多规定。有不满者在一旁嚷嚷。但大部分商人似乎对女人的这个卖法又是新鲜又是好奇,也许这就是商人的本性,在商言商。
  
   第一个走出来的商人,开始很仔细地在酒坛前低下身子一个挨一个地按女人的要求翻看着酒牌,有时商人还会凑近去闻闻,试图以香味之类的作出更多的判断。但是,我早就试过了,这些酒坛一个个黑漆漆的,密封得严严实实什么也闻不出来。按照规定,在他有选出来之前,大家也只能翘首期待,终于经过了一番挑选和比较之后,商人总算找出了他想要的酒。
  
  2-2
  
  商人抱出了一坛酒,眼神中虽然有一丝犹疑但嘴角微微上扬的表情,看来也算满意。他正打算翻牌,女人却拦下再次问道:“这就是你所选的酒么,你认为一定是一坛好酒么?不后悔?”商人迟疑了片刻旋即很肯定的点了点头。于是女人便说:“好吧,先付钱吧,用你的银子告诉我们,这酒在你心里的估价吧!”
  
   “嘿,嘿!好利落的女人,你很会做买卖么!”有人似褒含贬的嘲讽起来,女人笑笑避而不答,只是把手一摊等着那商人给钱。
  
   商人愣了一下,便也爽快地从怀里取出钱袋,摸出一锭银子给女人,女人摇摇头,商人又拿出一锭,女人还是摇摇头,商人又拿出一锭银子,如此这般,竟然一口气加到了五锭银子,众人们都被女人的海口惊呆了,要知道这五锭银子已经可以在京城买下一个小酒坊了。但显然还是不够,那位商人也倒吸了一口冷气,难不成这女人真的要漫天要价么?
  
   “不值么?如果你觉得我这坛酒还是不值我所要的价,那么你不买我不卖就是了,这五锭银子我也不要,还给你!”众人的表情女人似乎有些不屑,她随手把银子扔还给商人,随手抱过酒坛便打算放回原处。留下那位商人干杵着倒有些进退两难。
  
   “等,等一下。你这酒牌上的字真的能和这酒相配么?”商人忍不住这样问道。
  是的,酒无价却有字,看字论价,从没有过的事。如此非比寻常的举动,如此古怪的卖法,那这酒呢?这个买卖做得还是做不得?
  
   女人浅浅而笑:“你看过酒牌了,你说呢?值与不值,就凭那两个字都在你心里了!做买卖凭的又是什么呢?”
  
   “好!你说得不错,我们做买卖的凭的就是这两个字,我要了,就这酒,给我这钱袋子里剩下的这些银子全给你!”
  
   “什么!全部?费二你是不是傻了!这是什么酒!”众人一片哗然,“老哥,你酒坛子都不曾打开,酒也不曾尝一口,你凭啥就说这酒值,别上了那女人的当啊!!”有好事者又在一旁挑衅着。
  
   “不会!肯定值,我费二做生意这么久,凭的就是这两个字!她卖酒给我也是买卖,怎么都不能对不起这两个字吧!”叫费二的商人忽然变得很坚定。
  
   “翻牌,翻牌,什么字?能让一向精明的费二也掏那么多银子出来。”
  
   终于该翻酒牌了,这便是答案!——信誉!酒牌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信誉”两个字。于是众人又是一阵交头接耳,神情各异。有将信将疑的,有点头颇为赞许的,也有等着静听下文的。
  
   女人不语,却是微笑着把手一挥,不知怎的那酒坛子封得严严实实的口子就这么轻巧地开了,顿时一股别样的酒香立刻四溢而出,屋内醇香芬腴,但见那酒,浮动如波浮糟如蚁,酒色如金。众人闻香先是大为惊异而后便不由自主地沉醉于酒香里个个自得其乐,屋里片刻竟无人说话。
  
   “好哇!”片刻之后才忽听得费二大叫一声,再见众人也是一片沸腾,直嚷嚷叫道:“费二,快!快尝尝,这酒,酒味如何!?”
  
   费二抱起酒坛但只是小酌了一口便再也舍不得喝了,满脸地满足自得喃喃道:“果然!妙啊!”那神态那语气引发得众人更是眼馋不已。于是有人叫道:“费二爷,给我们也尝尝吧!就一小口!”费二哈哈大笑起来:“不成啊,这样的好酒百年难遇,别说给你们尝一小口,就是我自己可也不舍得再喝了,存着吧,哈哈!”
  
   “这么说,你觉得值?”女人在一旁忽然问道
   “值!绝对值!”
   “呵呵,很好,你选对了,既然你懂这酒的价值,那么本客栈第三个规定就是我可以分文不取,把这酒送给懂它的人!”女人的话一出,再度引起了商人们的哗然,一个个既羡慕又是讶异,费二更是喜出望外,“这,这,真的可以送给我么?”
  
   “真的!因为你懂,其实不仅仅是这酒是否值多少钱,而是你对这酒牌上这两个字——“信誉”的认定和坚持,这是商人的本分。信誉对商人来说就像这沉醉的好酒一样弥足珍贵,时间更会让这两个字如酒一样愈沉淀愈芬芳,所谓好酒不怕巷子深,真正有信誉的人也是如此,所以相信这两个字所带给你的比起这坛酒更无价!”
  
   女人的话是那样安详和宁静,女人的微笑是那样恬淡和纯朴,那一刻我忽然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而屋外风沙已过,月光如水秋凉如歌。
  
  3-1
  
  商队在客栈里修整了大约半个多月后才离开,客栈里的酒也因此被喝掉了三分之一,不同酒牌上的字,不同人心里的认定,被翻过的酒牌不会被再用,每个酒坛原来只能有一个意义。对于那些已经喝过的酒牌,女人并没有丢弃而是把它们一一挂在了客栈外的廊檐下。有风的时候一阵阵地响起,竟像遥远处远走的驼铃,悠远而空灵,然后便又是长久长久的冷清和静寂。 
  
   女人依然每天重复着她的仪式,而我则依然每天在屋顶的烟囱旁继续守候。这样的守候到底要多久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很久很久以前我在这里似乎还是看风景的修行者,但后来我渐渐地成为风景里的一部分,再后来我甚至都不再在乎我是否在看风景还是已成为风景。日子久远得已让我将自己的存在变成为一种习惯,直到预言里的那个人的出现。 
  
   那么这个女人呢?她为何而存在,为了客栈里这些酒么?还是为了每天的那场仪式?又是否也如我般的在等待一个人等待那样的某一天?这还要过多久呢?
  
   “喂?有人在么?有人么?” 
   “快,快帮忙抬进去,快给碗水给他喝!” 
  
   我终于又听见人的声音了,终于又看到了一批商队出现在客栈外,但这一次商队里似乎还有一个,一个快死的人。 
  
   “有没有水?!这鬼地方,怎么突然间会有这么诡异的风沙,竟比牛毛还细密!”
  
   “喂,老板娘,快去拿些水来啊,这里有个人快要渴死啦!喂,你怎么不理人啊!” 
  
   商队进入客栈的时候,女人正坐在廊檐下眺望远处,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天边那漫天漫地的火烧云,仿佛整个天空都要烧着了,那团红红得刺眼红得竟让我的眼皮直跳,而那种专注我从未在女人身上见过。 
  
   “喂,你这女人是怎么了,有客人也不招呼一下!”有人走到女人身旁狠很地说了一句。女人却面无表情,“没有水,只有酒!”她冷冷地答道,连眼皮也未曾抬过,瞅也不瞅那个从她身边被抬进去的垂死之人。
  
   “她要钱,这个女人唯利是图!我曾听人说过,这里有个女人卖酒是漫天要价信口开河的!!” 
  
   商人们对女人的冷漠和无动于衷很是不满,关于女人奇怪的卖酒方式经过从这里出去的层层风沙之后,已经在沿途被流传成各种各样的版本。最初的样子大概已无人记得,传说者每个人都会按最适合自己的那部分继续下去,事情的本原永远只有一个,但如同客栈前的那棵老树,最先看到的也只是枝桠。 
  
   “你们也有水,为什么不给他喝?” 
   “我们给他喝过,但他,他……”商人们忽然有些吞吞吐吐。 
   “他怎样?”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冷了。 
   “他……他不要”有人小声地回答了一句。 
   “是这样,他不要?!呵!”女人重复了一遍,忽然冷笑起来,“他不要什么?水吗?他为什么不要?他到底要什么?” 
  
  我从没有听到过女人的声音会这样地冷漠,竟使我莫名地打了一个冷战。这是大暑的晌午,这个地区最热的时候,但落在房梁上的我却从脊背后感到了一阵透心寒冷。 
  
   “他,他说要喝酒,喝‘风沙渡’里的酒……”那寒意也扑向了商人们,连他们的声音也变得单薄了
   
  3-2
  
  “酒?!原来是要喝我这的酒,那么就按照我的规定吧,自行选取待价而沽,翻开酒牌前就请按照那些字在你们心中的地位付酒钱吧,酒牌翻过不得反悔!” 
  
   规矩没有变,变的是人,不同的过客同样的酒牌却是各自不一样的酒价。 
  
   “谁先来?”女人淡淡地问道。 
   “就,就这个人吧,他快要渴死了,却坚持要喝这里的酒!” 
   “就是,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 
   “他都快死了,哪来的力气翻酒牌!这不是瞎搞么!!” 
  
   商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有好心的还是将那个人抬起来靠近那些酒坛子去。这个人已经奄奄一息,看上去几乎和死去的没有什么两样。我也怀疑他是否还真有那么一点剩余的力气可以睁开眼睛去看看酒牌。女人还是毫无表情,只是冷漠地走过去抬手轻轻一挥。就在那一瞬间我看见女人腰间的红绸带不经意地轻轻舞动了一下,然后包括我在内在场的所有的都大为吃惊地看到:客栈里所剩下的所有的酒坛子上的酒牌竟然全部自己翻过来了。 
  
   这,这……整整三排,每一排每一个酒坛上的酒牌的字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落入每个人的视线里。酒牌上各自写着:信义、仁爱、忠诚、名誉、权力、财富、尊严……等等。 
  
    “你选吧,都在这里了,我就再破例一次也无妨,你看看你想要的还有么?”女人说完漠然地站在了一边。 
  
   “酒……我的酒……”令大家继续惊讶的是,那个男人那个快要死去的男人,忽然抖抖梭梭地自己挣扎着爬起来了,但他似乎再也站不直腰了,佝偻着身子虚弱得几度喘不过气来。仔细看这男人其实并不老,也就四十上下,如果不是面无血色苍白如纸,他的相貌也算仪表堂堂了;如果不是衣杉褴褛满身尘土,那一件织锦缎的金丝长袍也足以可显现他一定是名门豪宅里的富贵人家。只可惜黄沙漫漫前任何荣华富贵都抵不过一口水来得重要。不对,是一口酒! 
  
   奇怪,什么酒?竟能比水,对一个快要渴死的人来说还要重要?这酒可以救他的命么,这救命的酒又得值多少钱? 
  
   谁都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但谁都干着急也帮不上忙。只有等待,等待一个快要死去的人对拯救自己所做的选择。但是,似乎没有,看起来这个快要死去的人竟然在这么多酒坛里真的找不到一坛酒是他所想要的。那是救命的酒啊!!他绝望了,几乎以哀嚎般的目光向女人望去,谁都看出来了,他在说:“救我,救我!” 
  
   “给他吧,快给他吧,不就是一坛酒么!救人一命啊!”有人终于忍不住大声地叫出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也都投向了女人。 
  
   “救他?我也想,可是能救他的人只有他自己!现在来,太晚了,真的太晚了。”女人的声音出奇地平静,当她的目光望向窗外的那片火烧云时,我却似乎看到了她目光里幽长无言的感慨。
  
   她把目光收回时,不经意地轻轻叹了口气,唉!然后缓缓地走到那个人面前,用一种我不曾见过的眼神静静地看着他,而那个男人起初是犹豫着低着头目光似乎在回避些什么,渐渐地他好像知道再也无处可躲无处可去了,便也把目光投向女人。两个人的目光交着一起,刹那间我竟感觉到时间的凝固和停止,然后逐渐延伸,延伸到很久很久以前。而我的耳畔隐隐地听到似乎穿越云层穿越了千山万水之后仍缭绕不绝的轻吟浅唱: 
  
   天地来之不易,就在此地来之;寻找处处曲径,永远吉祥如意! 
  
   生死轮回,福祸因缘,寻找处处曲径,永远吉祥如意!
  
  4-1
  
  天,是湛蓝;而水,是碧绿。湖边与人同高的芦苇,水中游来游去的肥鱼,岸上懒懒晒太阳的骆驼,天空中成群飞过的水鸟。捕鱼的村民、玩耍的孩子……再远处则是一片葱葱郁郁的树林。
  
   “阿布旦”——就是这片水天一色,水草丰满的村落。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春雨绵绵。阿布旦里正在准备举行隆重而热闹的祭祖仪式。那一天,村子里十五岁到十八岁年轻的男子,都要参加清晨的捕鱼大赛。在晌午前谁捕到的鱼最多或最大,他就是阿布旦本年的“巴特尔”。只有阿布旦的巴特尔才被允许进入那片隐隐有紫色的水域。
  
   “阿爹,我也想参加‘巴特尔’大赛!”
   “明年吧,你小子明年不就可以了!”
   “我今年就想参加,反正我还有几个月就满十五了,你提前把我的名字报上去吧!就差几个月,老法师们不会知道的。”
   “不成,他们不知道,神灵会知道的。你小子是几岁就是几岁,别想唬弄过去。阿布旦的守护神灵们可看着呢!!”
   “哦……”
  
   阿布旦,有个美丽的传说:在宽广无垠的湖水中,生长着的大鱼有灵性。它们在每年的春天会变成鹿,奔入茂密的树林里;在秋天当树叶落尽,鹿又变成了湖中的鱼。它们是守护阿布旦的神灵,保佑着阿布旦年年丰收,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始终宁静而和谐。
  
   入夜,神庙静寂,月依然皎洁,温柔地照着神庙前的“小河”。那是一条特意被开凿的小河,河渠里的水是从湖水里引入并贯通,浅浅缓缓地围绕在神庙前。据说只有祭祀时河道的龙口才会被打开,那里是通向禁地的唯一去路。而神庙前有一个浑圆的小山丘,丘顶上则有一株偌大偌大的老树,老树的枝桠上密密麻麻地悬挂着许许多多数都数不清写满字符的红带子,如火如荼。
  
   “哇,真漂亮呀,云姬你快来看呀,那些像不像圣火!?”
   “嘘……小青仔你小声一点……哎啊!你干嘛,快下来,快下来啊!”
  
   山顶上在那片红色里隐约间忽然出现了两个美丽的身影,一个娇小玲珑正顽皮地往一棵树的枝桠上爬,一个亭亭玉立正焦急地仰头唤道:“你快下来啊,被人发现就糟了!”“不会的,我想仔细看看那些红带子上,他们都写着什么呢!”一边说着一边还做着鬼脸回头朝站在树下叫云姬的少女狡黠地笑着。这一回头不要紧却看见一双更狡黠地眼睛似笑非笑地瞪着她。
  
   “啊——啊呦!”女孩子掉了下来。
   “啊!小青仔你没事吧,啊……”看来两个人都发现了站在她们身后的那个年轻少年。
   “喂!你是谁?躲在人家背后又不发声,偷偷摸摸地你想吓死人啊!”女孩子竟然先发制人。少年却不怕,一边故作打量的看着她们一边嬉笑着说:“不知道是谁在这里偷偷摸摸的,哎!你们到底是谁,深更半夜地跑到神庙来做什么?”
   “我们做什么干嘛要告诉你,你是什么人啊!”女孩子也不依不饶,倒是一旁的云姬很小声地轻轻扯着她的衣袖提醒道:“小青仔,我们走吧……天快亮了……”“哼!走就走!”远处果然隐隐地听到几声鸡啼。
   “不许走!”少年却拦在两人面前。这时女孩子忽然银铃般地笑起来:“就凭你?云姬我们走!”话音刚落少年便只觉得眼前一阵清风拂面,一眨眼,眼前人影无踪然后便听见小河里有轻盈的水花声。再抬首凝目,只见小河龙口的禁地水道里好像有两个若隐若现的身影急速地离去,浪花朵朵逐渐延伸向那片紫色水域。
   “啊,好身手啊!喂,喂,别走啊,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
  
   女人的眉目间渐渐轻松愉悦起来,我似乎也看见那个男人的嘴角流露出的笑意,笑意里还有些许怜爱。正当两人沉浸在往事中,忽然客栈外跌跌撞撞地冲进来一个年轻的少年,直奔女人而去,一见到女人二话未说便双膝跪倒,嘶哑的嗓音哭喊道:“青姨,青姨,求你救救我爹吧,求你了!”
  
   再看女人,见到少年那张脸忽而神情激动,她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子抚摸着少年的脸庞喃喃道:“云姬,云姬,他真像你,真像啊!已经这么大了,这么大了。你不该啊,不该生下他,不该给他也喝呀!你要我怎么才能救他!?一百年了……没有了都没有了,我谁也救不了!!”
  
  4-2
  
  “啊,一百年?这,这…… 那,那…… ”众人一听此话纷纷大惊失色,有胆小的竟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几步,也有胆大的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那你们是…… 是人还是,鬼…… ” 
  
   女人没有理会他们,只是看着少年的眼睛,仿佛要看到骨髓里去,就这么看着,忘记了日月忘记了天地。一百年?不错,甚至更久吧。多少物是人非斗转星移了,多少沧海桑田云卷云舒了。年少的成为年老的,黑发的成为白发的,有些人走了,有些人死了,有些人还活着!活着的可曾还记得,记得什么呢? 
  
   “青姨,求求你,我娘说,只要青姨在,我什么都不用害怕!青姨,可是青姨,我真的好害怕,我怕有一天我会像爹一样,我怕到最后只剩我一个人。”少年哭诉着哀求着。
  
  女人原本冷漠的身体终于渐渐舒缓下来,她像母亲怀抱着孩子那样把少年轻轻搂到怀中,温柔地一遍又一遍抚摩着少年。但她的目光还是很冷,尤其当她转向那个男人时。男人哆嗦着费了好大力气才发出声来:“青……青仔,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不…… 不要等爹了么!”尽管男人已经快虚脱了但语气里依然透着那股训斥的威严,少年显然也十分的敬畏,竟不敢抬头去看自己的爹。他紧紧依偎在女人身旁,却发现女人的身子莫名地颤抖着:“你说什么,你叫他什么?!”女人忽然推开了少年,指着少年激动地问男人道:“他叫什么?你说,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起这个名字!你不可以叫!不可以!” 
  
   “咳,咳!”男人忽然剧烈地干咳起来,然后大口大口地喘气着嘟哝道:“酒,酒!”少年大惊忙俯过身子去让男人依靠到自己的臂弯里支撑着他,“爹,爹!你怎样了?”少年再次把哀求的目光转向女人,而女人却冷笑了一声:“野风,你生了个好儿子!”她一边说着一边终于还是把手一挥,我看见她腰间的红带子再次舞动起来,这一次红带子竟发出耀眼的红光,然后那红光飘向男人,很快倏地钻入男人的胸口,然后男人的气息终于平静了下来,脸上也缓缓地有了血色。 
  
   他平了平自己的呼吸,看看少年又看看女人,然后目光在女人腰间的红带子上停住了,竟凝视了片刻才移开,仿佛要找回些什么,终于他长长地吁了口气:唉!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少年说或者是女人。 
  
   “小青仔……”男人低唤了几声这个名字,然后幽幽地回忆道:“那一年的春天,我终于在十八岁的时候成为了阿布旦里本年度的‘巴特尔’。长老们在神庙里给我举行了加冕仪式,并且允许我进入阿布旦的圣地那片隐隐有着紫光的水域。我决定像以往的‘巴特尔’们一样,利用这个农闲去那个我向往已久的圣地一探究竟。临行前我去了神庙,所有出发的巴特尔们都会给那棵阿布旦的神树挂上自己的祈福,我也不例外。我从神树上取下另一根已经受过日月轮回的红带子系在腰间,然后划着独木舟朝那片紫色驶去。”
  男人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向女人,女人却把目光避开,但她的手指仍下意识地轻轻在腰间的红带子上缠绕摩挲。
  
   “天真蓝啊!我在阿布旦长这么大第一次发现这片水域是如此地美丽宁静,水面很平静,湛蓝的天,碧绿的水,还有和风徐徐。我把桨扔在一边,任由独木舟顺着水流的方向缓缓飘流,然后闭上眼睛,用手枕着头,平躺在舟里,太阳暖暖地照在我身上,耳边是水流和鸟叫,一切是那么舒畅。我很快就睡着了,不知不觉中我在梦里总梦到一个身影总听到一个名字——小青仔,你快下来,被人发现就糟了……我们做什么干嘛要告诉你,你是什么人啊……别走!就凭你……我还在梦中寻找,忽然恍惚中听见不远处的水面上传来阵阵银铃般的笑声和哗哗的浪花声。而水流变得湍急起来,我的木舟被那些小漩涡旋住,不停地摇晃和打转转。
  于是,我赶紧坐起来,寻声向远处眺望。跟着那些浪花,我看见水天一线处一个紫衣少年竟骑着一头大得惊人的鱼在浪花里穿梭急驰。大鱼好像不服少年的驾驭正在左右挣扎腾挪跳跃一个劲地要把少年甩下来,而大鱼的周围另有几头略为小一些的大鱼紧随其后,仿佛是在以合群之力围攻少年,以试图把大鱼救下来。我看得目瞪口呆惊心动魄,那少年却似乎毫不在意,玩得正兴高采烈呢!大鱼忽上忽下,挣扎得是筋疲力尽,少年却总是死死的不放手,跟着大鱼一会水下一会水上弄得全身已是水淋淋的。忽然大鱼猛得一个跃起翻身,竟以拼死的力量直撞向水面不远处露出的一个暗礁,天哪!我忍不住大叫道:‘喂!小心啊!’砰!砰!两声巨响,我暗叹:不好,这下完了!只见大鱼和少年一起摔向礁石,然后一个巨浪卷起,刹那间人和鱼一起被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后来呢,爹,后来呢?”少年好奇地追问着。
  
   “我的独木舟也不可幸免地被这股巨大的力量击碎,我落入水中,顺着浪头奋力朝前游,这片水域太大我越游越远,似乎已迷失了方向游了好久也看不到岸找不到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而我已经觉得疲惫不堪了。正彷徨中忽然耳鬓缌磨间竟有轻微地呼吸声萦绕,我措手不急抬首竟看见一双似曾相识的几分顽皮又几分狡黠的眼睛正瞪着我呢! 
  
   ‘喂!你累不累啊,我看你在水里游了好久也不肯上来啊!’是那少年!不知何时他就在我身旁我居然没有一丝一毫地察觉,‘你要是累了啊,就坐上来吧!阿布,乖哦,不要再闹了!’少年把手伸给我,还没有等我回过神便一把把我拽了上来。我这才发现自己坐在了刚才那条和少年搏斗了很久的大鱼背鳍上。
  大鱼竟被驯服我惊叹不已,好一条大鱼,两个人坐在上面还绰绰有余比我的独木舟竟还要大还要长。‘没见过这么大的鱼吧,哈哈,它叫阿布!我刚驯服的!’少年回眸见到我目瞪口呆的样子很是得意地大笑起来。那笑声如此悦耳清脆那笑容如此灿烂可人,不知怎的,我竟一时间看傻了看呆了。‘喂!喂!你叫什么名字啊?!要去哪里?’半天我才回过神来,‘不知道,还没想好……’我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少年那纯真无邪的眼神竟让我的脸颊微微发烫,胸口象被什么堵住了,起伏不定。‘你这人真奇怪,干嘛总是看着我呀?我可要走了,不玩了!就让阿布送你吧,你想去哪里它都知道。’少年说完一纵身便跃入水里,几个浪花闪过他便不见了踪影。我呆呆地坐在大鱼身上,这一切如同做梦,似真似幻我无从分辨。正愣着,忽然腰间一动,只听见一个声音在水面上远远地喊道:‘喂!你的红带子我拿走了,好漂亮的红带子,像圣火,送给我吧!’我低头那根临行前从神庙里带在身上系在腰间的受过日月轮回的祈福红丝带不见了,而少年来了又去。”
  
  
  5-1
  
  “天色渐暗,我漫无目的地在水面上由着那条大鱼游动已经好几个时辰了,脑海中总是挥之不去刚才的一幕。少年的一颦一笑仍历历在目,让我不由自主地浮想翩翩,心潮澎湃。对呀!我怎么就没有想到。他不是说我想去哪里那条大鱼都能送我去的么。去找他!这条鱼儿一定知道这个少年在哪里!我的心念才动,大鱼便似通灵性一般地兴奋起来,调整方向如离弦之箭带着我一路踏浪急弛而去。” 
  
   “爹,你找到了,见到他了么?” 
   “唉!见到了又怎样!”男人仰天长叹了口气,女人却在一旁冷冷地哼了一声:“有些人该见,有些人最好不见!” 
  “青慈,我……”男人欲言又止,犹豫着迟疑着。女人却毫不留情:“不要再对我说任何一个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说到做到,我答应过的事全做到了,而你呢?你扪心自问吧,你的承诺在哪里?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了,你如果做不到那就不要说不要答应。神树湖都已经干了,就算我们鱼龙族欠你的也早该还清了。可怜的云姬……可怜的‘小-青-仔’!”女人看着少年无限感慨和惆怅。 
  
   “不,不!青慈,你一定还有的,你不会舍得扔下我的,否则这一百年你不会守在这里,你答应过的,神树在你就在,酒!那坛酒到底在哪里?!!给我!快给我!”男人忽然像困兽似地爬到女人面前死死地拽住女人腰间的红丝带不肯松手,“那是我的,是我的!!” 
  
   “是你的!你看见了么,那些红带子都在,一百年了,他们都在等着你,看着你呢!你看不见么?神庙、小河、云姬,还有整个阿布旦都在那里!”女人闭上眼睛把手一挥,刹那间时光倒流……
  我看见客栈变成了神庙,酒坛里的酒流出汇聚成了神庙前的小河,黄沙变成了绿草丛林,那就是一百年前的阿布旦么?是的,那就是昔日美丽无比的阿布旦。阳光下金色的神树树叶衬着湛蓝的天空,神庙的大殿梁柱上绘着远古的传说:一位银须鹤发的神仙骑着一只羽毛金黄灿烂的凤凰在这里停歇,当时凤凰口里衔着一根树枝落在此处,于是,从此这里就有了神树,有了阿布旦。只是突然间我又看到:山丘上,转眼间遍地都是死尸、骷髅、被支解的躯体、随时绊腿的巨大木板和厚毛织物碎片。在一船形木棺中,竟躺着一个年轻美丽的姑娘,她长发披肩,身材娇小双目紧闭,嘴角微翘,就像刚刚睡着了,脸上浮现着神秘会心的微笑。 
  
   “娘!”少年忽然失声叫道。“云姬……”男人也喃喃自语百感交集。“青姨,青姨!你告诉我这,这是怎么回事?我娘为什么会躺在那里?” 
  
   女人没有直接回答少年,她看着男人那张神情不定眼神游移的脸幽幽地说道:“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一个年轻勇敢的男子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无意间挽救了一个家族,于是家族里最美丽最善良的二姐为了报答他决定以身相许,他们因此订了三生情缘百年盟誓。就在他们成亲的那夜,远在异域赶来参加姐姐婚礼的小妹才发现,自己早已芳心暗许的人已成了她的姐夫。她唯有祝福,而他也才发现,阴差阳错他一直惦记着那场奇遇的那个少年原来就是她,心不由自主地靠近但誓言却不可违背。他答应她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定会保护、疼惜着她的姐姐不离不弃;她也答应他,只要神树在她都永远都在,她会默默地祝福着他们保佑着神树湖、阿布旦。不久,阿不旦便成为远近闻名的繁华集市,热闹的渡口,船来船往异域的商旅穿梭不息。而那个男子也成为阿不旦最年轻的酋长。”
  女人稍稍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叹道:“也许繁华对于阿布旦来说并不是件好事!或许对一个人来说得到太多的给予也未必是件好事!”女人转向少年语重心长地叮嘱道:“你叫小青仔么?知道么,青姨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叫这个名字呢,小青仔在我们鱼龙族里是勇敢无畏的意思,青姨虽为女儿身却也一心也要做一个敢说敢当敢作敢为的人。青仔你要记得既然身为男儿郎就要敢于承担责任,就算错了百年后也不过一捧黄沙,不要躲不要逃更不要违背自己的诺言,否则将是不容于天地,到头来自己害了自己……” 
  
   “青慈……我,我真的没的救了么?!”男人充满着乞怜和哀求地再次问道。
  女人转过去看着他,第一次用一种温柔却又极其无可奈何地语气缓缓回答道:“野风,你的诺言是你自己立下的,那坛誓言酒也是你自己埋下的,你不是不知道如果违背了誓言毁了诺言结果会怎样!!我一再地提醒你,一再地给你破例。可是一次又一次的机会过去了,为什么你从来没有自责过!没有后悔过!”
  “不,不,不是我的错!那个异域公主不是我救的,是云姬一定要救她的。那天晚上如果云姬不是要我照顾她,我们根不不会……”
  
  “野风,你到现在也还这么说么!是谁让阿布旦郁郁葱葱的丛林变成了一片荒芜?连浩淼无边的神树湖也会干涸?”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错我是为阿布旦好,没有我阿布旦就不会有如此地繁华和热闹。”
  “是,阿布旦的繁华和热闹!”女人深深地叹息着,“那不是阿不旦的繁华和热闹!那是你自己的虚荣和自大!你用阿不旦的丛林和湖水换取了异域公主的垂青和爱慕,也换来了你自己的荣华和富贵!你以为把云姬撇在家里就可以毫无忌惮地去做你的异国生意,可是你怎么知道从你离开阿布旦的那天开始,背信弃义地诅咒就永远紧随着你。神树湖存在一天,你也可以活一天,神树湖消失了你也就消失了。” 
  
   “不!你骗人!云姬告诉过我,只要那坛誓言酒不被开封,神树湖就永远不会完全消失,只要鱼龙族还有一个人在,神树湖就可以重新回来。”
  “是,云姬没有骗你,我善良的二姐从来都不会骗人,可是你难道忘了,鱼龙族世世代代都是看护神树的精灵,神树在我们就在,神树死了我们也活不了了。”
  “不会,不会!神树怎么会死掉呢?!外面那棵不是活得好好的!”男人指着客栈外的老树激动异常地嚷着。
  
  “死了,早就死了,从阿布旦的那场大瘟疫开始,神树就注定要死掉了。”“瘟疫?什么瘟疫?”男人两眼通红象一个疯子一样闪烁着绝望的目光。
   女人却反而很平静:“因为你的自私和虚荣,你把阿布旦的丛林一株一株地变成了异国的宫殿和太阳神庙,却让阿布旦的湖泊失去了依托,以至河流改道风沙侵袭瘟疫四起,那一年一病一村子,一死一家子。阿布旦啊,欲哭无泪哪里有树有水,就往哪里去,哪里能活命,就往哪里去,能活几个就是几个。可是他们上路的时间,正赶上前所未有的大风沙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声如厉鬼,一座城池一场繁华就这样在混浊模糊中轰然而散……”
  
   “不!我不信!你不是还在么?你有法力的!你是保护神树的!!”女人摇摇头:“野风,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么?因为你我才坚守着,我一直都在等你,等你回来。可是你始终只为了你自己而活,你所想到的只是你自己。你有没有想过云姬呢?我们是鱼龙族是不可以和人通婚更不可以生子的。她为了报恩才嫁给你,她为了你后嗣有人才甘愿耗尽大半的精气生下小青仔。如果不是这样她怎么会躲不过那场瘟疫,如果不是为了保住你的儿子她怎么会让这孩子也喝下那坛酒。可惜,你连她最后一面都不愿赶回来,你曾经答应过我什么?可怜的云姬却还一再嘱托我,要原谅你,要给你机会,要为你祈福。我答应你的,我答应云姬的,一百年够不够?我累了,真的累了,我该走了,我只是一个守侯神树湖的精灵,哪来回到哪里去……” 
  
   女人说完轻轻解下腰间的红带子,慢慢地放到男人的手心里:“还给你,你给我的都还给你。”然后怜惜地抚摩着少年,柔声说:“小青仔,别害怕!你要记住你娘的样子,你要记住青姨的话。你是鱼龙族和阿布旦孕育的孩子,神灵会保佑你的。” 
  
  5-2尾声
  
   神树湖,神树,这是怎样的一棵老树,在我修行如此漫长的日子里尽管我每天都经过它,看到它,似乎熟悉地不能再熟悉了,但是却从没有像今天这般仔仔细细地注视过它打量着它。
  
   它很高吧,看起来高有几丈,树干需四五人合抱才能拢住。它的树枝随着年轮的增长而变粗,根连着根,枝挽着枝,向四周蔓延,也许是这荒漠的风总无定向有很多枝桠已经七歪八扭,树干嶙峋那些根,茎、枝相互缠结。分不清哪里是开始哪里是结束。枝桠上缠绕着红丝带,密密麻麻无法辨别。它们一根挨着一根,一根叠着一根,一百年来无论风雨就这样相依相偎着。那些丝带上的字符早已模糊了、黯淡了,也许已在日月的更迭里深深深地渗透进神树里成为它永远都不能分离的一部分了。
  
   日出日落,那片红凝视着太阳,凝视着月儿,凝视着这曾经的繁华和如今的荒芜。红得如火如荼!我不由自主地跌进这片红里,正沉浸其中,忽然一阵风起,整个神树竟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所有的人都被眼前的景象呆住了。那些那些我以为永远都不会与神树分离的长久以来早已融入为神树一部分的红丝带,竟然在那一瞬间分崩离析。它们放弃了缠绕放开了神树,随着风缓缓而起。仿佛是一种诀别还有着不舍还有着依恋,但在围绕着神树上空旋转几圈之后,终于还是散开,各自飘向更远更高的天际。
  
   漫天都是这红丝带了,所有的人仰头而望,只有女人依旧如此地平静,她的眼睛如一潭水,深邃却波澜不再。只有倒影出男人的脸,绝望而恐惧地一张脸。还有,他身旁年少却孤助无依的可怜少年。渐渐地男人的身体在僵硬,那张脸愈来愈苍老愈来愈惨白,他的手不停地颤抖着却死死地拽住手心里的那根红丝带,但红带子还是从他的手中滑落,然后旋转起紧随着飞向远处再远处。
  
   还没有等我回过神来,我的耳畔忽然传来师父的一声棒喝:还愣着做啥!前世今生如梦似幻;缘起缘灭一念所系!肉身于此元神入位!
  
  刹那间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形神剧痛眼前一片模糊,再睁眼我竟已落地成人。我是谁?谁是我?女人呢?男人呢?少年?老树?红带子?客栈……苍茫大地忽然间却只有鹅毛般的大雪回应我。是日月轮回还是岁月流转,冬夏的交替也只在一念之间么?我无所适从呆立在雪中,雪花在我身旁不停地飘落,我顺手抓落一朵,晶莹剔透的雪花隐隐照映出我的容貌。那是我么?似曾相识却有几分陌生。然后风雪忽然消退,一切在恍惚间又恢复了平静。
  
   昨日已去今日何来,我看见自己在一个渡口了,石碑上清晰地写着:风沙渡。静静地小河流淌着,河岸上芦苇随风轻轻地摇摆着,河上一条小船幽幽地远去。船上依稀是那熟悉的背影,乌黑的长发被一条红丝带随意地拢在一起,然后似有人在我的耳边慈爱地叮咛道:“小青仔,好好保重!”
  
   然后天籁再起,凝神间一根红带子飘落,带子上有字竟是那天唱!我终于知道那些字符是什么了
  
  ——天地来之不易,就在此地来之;寻找处处曲径,永远吉祥如意!生死轮回,福祸因缘,寻找处处曲径,永远吉祥如意!
  
   (全文完)
  
  注:阿布旦——语意为水草丰满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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