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百业·海棠糕
 
 
顽也  2005-12-19 14:08   收藏:1 回复:7 点击:797          

  
  
   ——一个人犯了一次错误,有时候便需背负一生! 
  
  
   一、招牌有三 
  
   十里香的海棠糕是最好吃的。不仅又香又酥,满口流糖汁,而且形色艳丽,用料讲究。 
  
   馅心常用的有鲜肉、菜猪油的,但其中却又以豆沙最佳。若是在糕上再撒上些红绿瓜丝,瓜子仁等,更是精致可口。等到炉火通红,将撒上白糖的铁板盖上后再在炉火上细细烘烤。出炉时便如同一朵“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的紫海棠,惹得人垂涎欲滴,欲罢不能。 
  
   十里香的海棠糕好吃,可最出名的还数长桥“苏大”家的。 
  
   “哎,这位弟弟,啊要尝一块这里的海棠糕?刚刚烘出来的海棠糕喽……” 
  
   每天,苏大都会在十里香长桥第四个回廊上摆摊,与他夫唱妇随风雨里来来去去的是他的发妻,苏嫂。单是听苏嫂那一口软软的江南吴语,就令食客们倍感亲切与窝心。这些年了渐渐的那便也成为苏大海棠糕的招牌之一。 
  
   先说这十里香,本是个极普通的地名。只因那儿有一座桥,曰:“长桥”。桥南行过十里,便可去得扬州城,而桥北连接着横港村,平安村,黄龙村等几百户人家。正所谓:一桥跨南北,天堑变通途。桥上人来人往,行的是八方客,做的是百样活。虽桥长曲弯有九回,可桥下有洞流急湍,桥上却有廊檐挡风雨。故久而久之,在长桥这一带便渐渐地形成了一个热闹的集市。集市里偏偏又以那些江南小吃最引人,香气四溢回味无穷。据说连那十里地之外的扬州食客们也会时不时的慕名而来,于是乎这“十里香”倒也真的名副其实了。 
  
   扬州城内最爱来此处的食客里,有一位便是号称:“江南第一钱庄”——富康钱庄的万管家。每月初一或是十五他必骑快马来这里。买的是刚出炉的海棠糕可吃的人却不是他,而是富康钱庄的掌柜万庄主,万泰来。这个万泰来每日虽从钱眼里看人,可却不是个铁公鸡一毛不拔。他最喜交朋友,三五日一小聚,七八天一大宴。常常是杯酒交筹高朋满座,颇有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气度。可万管家在十里香买的不是别的,只有一样那就是海棠糕,苏大家的海棠糕。 
  
   “快马扬鞭十里送,只为苏大海棠糕”要说这句声名远播的市井俚语便是苏大家的招牌之二。 
  
   可是,苏大才不理会这些。他只知道他的海棠糕谁说好吃都没有用,只有他的宝贝女儿苏小小说一句:好吃!才是天底下最好的赞赏。可苏小小从来只管吃,她最多只说一句:要,阿爹我要。那个“好”字想要从她的口中说出可也真是天下第一难事了。 
  
   苏小小叫小小,因为她真的很小。可其实小小也不小了。 
  
   常常吃苏大家海棠糕的人都知道,小小今年已经芳龄十八有余。本是个妙龄少女,但不知道得了什么怪病,长到七八岁那般大后就再也没长大过。那身形、模样、声音甚至心智全似个不懂事的孩童,连个爹妈也喊不清。其实这也不错,至少小小什么都不用操心,不会烦恼。她只知道,阿爹做的海棠糕是她最想要的,而阿妈每天都会给她留两个最软最甜的海棠糕,那就足够了。 
  
   为了医治小小的怪病,苏大家卖海棠糕所赚的那点银子,这些年早就全贴进去了。虽然,时常也会有热心的食客要为小小慷慨解囊。可是,苏大有一个怪脾气。人家给多少钱的银子,他就一定要做出多少银子的海棠糕。一文不少,一个也不多。白送那些钱给他,苏大不仅不会领情反而会翻脸相向,任谁都休想再光顾他的海棠糕。所以,苏嫂暗地里为此不知埋怨了多少回,而小小的病一年复一年终不见有什么起色。 
  
   可是那也无妨,苏小小依旧还是苏大的掌上明珠,更是这十里香里最耀眼的一块招牌,大家都喜欢这么叫她:玲珑海棠! 
  
   二、玲珑海棠 
  
   五月五,是端阳。 
   门插艾,香满堂。 
   吃棕子,撒白糖。 
   龙船下水喜洋洋。 
  
   “小小,侬在唱什么?”一个约四十多岁的妇人爱怜地看着在一旁兀自玩耍的女儿。虽然她粗服布衣,不施粉黛,可岁月的沧桑并未全遮掩住她的美丽,眼角眉梢依然可看出当年的风韵。想来那也曾是个令人砰然动心的美貌女子。 
  
   “五月五,是端阳。门插艾,香满堂。吃粽子,撒白糖。龙船下水喜洋洋。”小小却不并理会母亲的话,只管拿着一根艾草在院里四处的蹦蹦跳跳,嘴里还自顾自的嘀嘀咕咕。很是开心,只是口吃有些不清,苏嫂听了一会儿才有些明白,那是巷口的小孩们这几天唱得最多的童谣。 
  
   “唉,又是一个端午节了,可这小囡!”苏嫂看着女儿的背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若是小小能像别家的女儿那该多好,她也不小了,也会是一个娟秀清丽的姑娘吧,也许比她年轻时还要美丽几分。可现在……苏嫂每每想到这眼眶里就是一圈湿润,心头哽咽着更是无从说起。 
  
   “我要吃,我要吃糕糕。”小小满头大汗地跑回到母亲的身边,娇依着苏嫂一脸的天真无邪。那双大眼睛乌黑而澄明,像是一汪潭水一眼到底,可又隐隐地让人觉得好象深不可测。是小小根本没有心事还是从来就没有人看得分明?本是十八岁的少女,如花的季节,却如今只是个未能发育完全才七八岁般大的女娃,就如同田间那才发芽就已僵死的种子,再也不会开花结果。真真可惜了! 
  
   “好,我们吃糕糕去。看看你爹今天的手艺啊好。”苏嫂牵着女儿的手一如平日里那样来到丈夫的摊子前。 
  
   “呦,瞧瞧这是谁,咱们的玲珑海棠来了。” 
   “小小,叫人” 
  
   “苏嫂,来带小小吃海棠糕了?这两天怎么没见着你和苏大一起摆摊子?” 
   “天热,小小有些发痧,怕是中了暑气留在家里。” 
   “小小,你爹今天做的海棠糕可是好吃极了,你可一定要说个‘好’字啊!” 
  
   苏大的生意每天都这么好,无论什么时间来总是有许多食客排着长队等着那一锅又一锅热腾腾出炉的海棠糕。要说这海棠糕大冬天乘热吃才好,手捧着,那热气便一个劲地直往手心里钻待得入口更是甜甜的叫人窝心。可现在快近端午了流火日盛,再乘热吃海棠糕可有些不合时宜。别家的摊子已是淡季,只有苏大家的是——外甥打灯笼,照旧!原因么,可得问苏大。 
  
   “阿囡啊,你来吃糕糕了?来,让阿爹给你挑个最好吃的。”苏大一见女儿小小,就乐得是眉开眼笑,立马放下手中的伙计,让苏嫂顶着。自己则二话不说把女儿抱在膝上,又拣了块才出炉没多久的海棠糕便坐在长凳上手把手地喂小小。一边还问道:“乖女儿,你说阿爹这手艺有没有长进?我听了你的话加了些薄荷进去,是不是比从前更好吃了?” 
  
   “嘿,我说呢!今天这海棠糕怎么入口后有一丝清凉,原来是加了薄荷,果然是好吃!”有人在旁边叫好,苏大却道,“别插嘴,我苏大不是问你,而是问我女儿。”苏大满眼期待的望着小小,可小小却不答只是低着头 ,很专心地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咬着,好象这会儿全世界没有什么再可叫她分心的,像品尝着天下第一美味。 
  
   倒是那人饶有兴趣地继续追问着,“我说,苏大,这个主意怎么是小小想出来的,小小不是……”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苏大狠狠地瞪了一眼。苏大最恼人提起小小的病,不过这也是事实,苏大明白所以他又转而很自豪地大声说道:“说到做海棠糕,谁也比不上我的宝贝女儿苏小小,别看她人小可就是知道这海棠糕在什么季节该加什么料才是最好吃的,没有我女儿的那张小嘴我苏大可做不出让各位喜欢的海棠糕。” 
  
   “不错,苏小小确实是苏大的骄傲,越是嘴刁越是知道什么东西好吃啊,哈哈,不愧是十里香的玲珑海棠啊!”说话间,一匹上好的乌龙马载着一人已来到人前,但见那人身着云锦缎腰配五福玛瑙石,笑容满面。 
  
   “噢,是富康钱庄的万管家啊,今天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您怎么有空来光顾我这摊位?”苏大闻声便知来的是那老主顾万泰来万庄主家的管家万平山。他并不起身依旧抱着女儿,只是抬一抬眼算是招呼了。万平山也不介意,他早知苏大就这脾气,除了小小谁也不放在心上,饶你是达官贵人在苏大的眼里也只是一个买海棠糕的普通食客要买就买不买拉倒。 
  
   万平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所以仍是谦恭地继续说道,“苏大,再过几日就是五月初五端午节了,我家老爷想在龙舟会后宴请一些朋友。老爷说了,海棠糕要乘热吃的才好,这次人多光靠快马送去总是不便,再则老爷也想让各位朋友一睹苏大那精湛的手艺,希望苏大能够赏脸给万平山这份薄面。” 
  
   富康钱庄既然号称是江南第一钱庄,那地位和威望自是非比寻常,所要宴请的宾客也一定是非富则贵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个只是在乡间集市里做海棠糕的师傅能被请到这样的地方去,不要说是给足了面子实在是荣幸之致。可苏大呢? 
  
   “不去,我要陪我女儿!哪都不去!”好么,一句话就给回绝了,毫无余地。苏大可没看见万平山的脸,本来天就热直冒火,这会恐怕更热了,万平山的脸涨得通红,他可还没吃过这样的闭门羹。再看一旁的苏嫂好象根本就没听见他们俩在说什么,只是忙着做海棠糕,忙着用她那软软的江南吴语招呼着:“田家姆妈,给,四个八文钱,侬走好。”“王家伯伯,啊要这两个?”……而苏大仍是极慈爱地看着女儿,目光中是无限柔情。 
  
   万平山虽料到了苏大会这样对他,可没想到是这么直接。脸上还是有些挂不住,再被身旁红通通的炉火一烤一烘脸颊上就淌下了汗。不过既然是富康钱庄的大管家,他也不是吃素的。所以,他两眼一转便把目光转到了苏小小身上。只要小小开了金口,还不怕她老爹苏大不去? 
  
   “五月五,是端阳。门插艾,香满堂。吃棕子,撒白糖。龙船下水喜洋洋。”万平山竟屈身在苏小小面前蹲下,还学着巷口那些小孩有板有眼的唱上了童谣。这时再看小小,原本津津有味地吃着海棠糕也不吃了,抬起头用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直瞅着万平山,嘴里还轻轻地跟着念:“龙船下水喜洋洋,喜洋洋。” 
  
   “小小,想坐大龙船吗?让阿爹阿妈带你去坐大龙船可好?”小小不答,万平山又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手心上让小小看。真没想到居然是一艘用艾草编制而成的龙船,小巧精致。但最奇的却是船头上还盛开着一朵微缩的玲珑剔透的紫海棠。众人眼睛都是一亮,看来万平山是有备而来,而万泰来对苏大家的海棠糕可也是志在必得。只是,去与不去可得由小小说了算。 
  
   三、五月五,是端阳 
  
   “呦!这不是十里香的苏大苏嫂么,怎么,今日不卖海棠糕了?也带小小去看那龙舟会?” 
   “龙船,龙船……我要看龙船!” 
   “小小,慢些,慢些,小心摔着!铁哥,一会人多,我看不如让阿囡骑着你吧,反正今日生意是不做了,一会就让她看个够,玩个够!” 
   “也成!来,小小,骑到阿爹的脖子上来” 
   “得驾!骑马马喽!” 
   “得,驾!我们小小骑马喽!” 
   “呵呵,瞧你们爷俩,啊高兴的!” 
  
   这,可真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直羡煞旁人。可今日长桥上乐和的又何止苏大苏嫂这一家子呢! 
  
   五月五,是端阳。这一早,扬州里已是万人空巷,倾巢而出。无论男女老少,皆是盛装出行,扶老携幼兴高采烈。先是赶至屈子庙朝拜,再是抬龙头祭祖庙,然后才是挂灯下水,等到一声炮响,这扬州城大运河畔一年一度的龙舟大赛这才正式开始。霎时,整个江面上百舸争渡群龙飞弛,雪浪摇空彩旗飘舞,两岸一片喧腾,金鼓齐鸣声乐同奏,只听得鞭炮连天万人喝彩,好不壮观,这样的热闹岂容错过。就是在十里香买了整十年海棠糕的苏大这回也是看得目不转睛应接不暇,而苏嫂更是不住地啧啧称奇。 
  
   “铁哥,你看那条船,啊要厉害,龙头上那个人竟能双足倒竖随船舞动,天哪!那龙尾上怎么还挂着个小儿在竹篮里,真是不要命了!这份勇悍倒也比得上当年的关东三王!” 
   “燕,你怎地这般多话!我们错了一次还不够么!那些事休要再提!” 
  
   苏嫂兴致正浓随口赞着,不料一句无心的话却被苏大这一顿劈头盖脸的恼。显然十分地委屈,当下却也不再多言,只是把头别过去。不知是江面上风大,还是有虫迷了眼睛,忍不住竟双眼湿润,几滴热泪终于挂不住自脸颊上无声无息地滚落沾湿了衣襟。苏大瞧着妻子,自知刚才话语重了些,不免心头也是一阵起伏,喉咙口也哽咽起来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用那双厚实布满着老茧的手紧紧地搂住苏嫂微微颤抖着的身躯,两人一阵无语。而这一切对小小来说却是丝毫未觉,此刻她的注意力早就被江面上那些惊险万状的种种景象,以及来来往往奇异绝伦的船给牢牢地吸引住了。 
  
   “啊,看!船,好大的船!”小小兴奋地在苏大的颈背上扭动着,并不住地用手向苏大苏嫂示意。 
  
   此时,龙舟会已进入尾声,江边不知何时停靠了一艘极其奢华,富贵的乌漆大云帆。此船底尖上阔、首昂尾高舵楼三重,船中罗列着旗幢、绣伞,远远可见里面人影绰绰气派非凡。 
  
   “他们果然来了,燕,我们走!” 
   “好,铁哥,我们走!” 
  
   苏大苏嫂彼此看了一眼,仿佛早已知道对方心中所想,两人竟是坚定地同声应道。但小小可不依,眼见着爹娘要走,便哭闹起来:“不走,不走,小小还要看!船,大龙船!”无奈,苏大和苏嫂只好一路哄劝着她:“阿囡乖,我们吃糕糕去,阿爹一会就给你做糕糕!”“好,好,我们这就去看大龙船,不仅看大龙船,阿妈一会还带你坐大龙船……” 
  
   两人正哄着小小,一快马已飞驰至眼前,来人正是那富康钱庄的万管家万平山,几日前他奉了掌柜万泰来之命,特邀苏大赴会为万泰来现做那海棠糕。费尽不少口舌这才请动了苏大,刚才左等右等不见人影还以为他变卦了呢,心下正着急,这回见着他们爷仨心里才算踏实。若是误了正事,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万泰来的心思谁也摸不着,别看他整日笑着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但谁又知道那笑容背后藏着的是什么,说不定就是把利索的刀子。据万平山所知,十年之前,江湖上可还没有万泰来这号人物,他仿佛是一夜之间冒了出来,短短几年就打造出一个号称江南第一钱庄的富康钱庄,并且声势还在不断壮大,这般地迅速实在令人有些匪夷所思。曾经也有人质疑过,但那些声音也只如江面上偶尔溅起的浪花一般,很快又沉寂了下去,连那些说话的人竟也不知所踪,渐渐地再无人理会一切重回风平浪静。其实,强将手下无弱兵,这个万平山年纪轻轻却已坐上了江南第一钱庄的管家之位,自然也不可小觑,十年之前他不也还是扬州城里的一个街头小混混么? 
  
   “三位请上马车,万爷和众宾客已在船上久候多时!来,小小,让爷抱你上去?” 
  
   万平山讨好地正欲把眼泪汪汪的小小抱上身后紧随而来的那辆马车,不想手还未曾沾上小小的衣服,就被苏大一个箭步抢上,用自己那魁梧的身板冷冷地给挡了回去。这边,苏嫂也已把小小揽入怀中,二人就象那看护着小牛犊的老牛一样,生怕她被虎狼吓着了、伤着了,格外地舔犊情深。 
  
   这一来,万平山却是闹了个热脸贴在冷屁股上,不禁有些悻悻却又不好发作。好歹他们还是万泰来请来的人,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只得在心里暗自恼羞道:真是给脸不要脸!不就是一株长不大的草么,当个宝贝似的,我呸!心里是这般想着,脸上却还是笑容可掬,对刚才只当作没看见,仍是十分地恭敬:“三位坐好了,请!”待他们坐稳,马车立刻朝江边急驰而去。 
  
   四、一树梨花压海棠 
  
   苏大做海棠糕算起来也快十年了,平日里就算摊子前排队的人再多,他也不急不慢游刃有余。这活计说难也不难,手艺都是一模一样,和面、打浆、拌料、热模、上炉、注馅、烘烤,出盘,八个步骤八道工序。一般的学徒跟了两三年后自然也就熟能生巧,差别只在于各家的用料各有讲究。可是,今日里不知为何,他有些紧张,手心里不断地微微冒汗,有好几次他竟然走神差一点放错了糕馅。倒是苏嫂很镇定,如同往日那样干净利落地在苏大旁打下手。 
  
   面粉入缸,用冷水拌和打成面浆,放入老酵、碱水,拌和搅匀至面浆呈百色时,灌入铜壶待用。花生油加适量清水调和成水油。豆沙入钵,加白糖、水油拌和成湿豆沙陷心。猪板油切丁,加入白糖拌制成糖板油丁……万泰来果然是老食客,不仅对苏大海棠糕的用料做法了解得一清二楚,而且早已在龙舟上命人把他们所需的一切物件给准备得妥妥当当,就只等着苏大开炉现做了。 
  
   堂上自然是已围坐了不少宾客,苏大扫了一眼,来者中除了扬州城本地的达官贵人外竟还有不少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连远在关东的霹雳火雷虎居然也在座上,苏大不禁心头一颤心神激荡,所幸雷虎并没有认出他来。不错,十年了,整整十年了,苏大就是苏大,是那个十里香卖海棠糕的苏大,谁还能认得出他来。苏大强抑制住自己的心绪,继续低下头专注地做那些海棠糕。 
  
   只见他接过苏嫂刷好水油的糕模置于炉上,一手娴熟地将面浆从铜壶中浇入一排排模孔至一半深,另一手则跟随着在各模孔中放入调好的豆沙馅。接着再将面浆浇入模孔,盖住豆沙,至模孔注满后,又旋即在上面放入糖板油丁,红绿瓜丝。烘烤约莫半柱香后,又用铜钎将模孔中的糕挑出,放于另一撒上一层白糖的铁板上,待糕面贴铁板底面朝上,再放于炉上烘烤,如此两手不停地交换错落有致井井有条。一般的人一炉可做八个,而苏大双手同时开工可做一十六个,而且个个色、香、味、形俱佳。果然,待那第一炉海棠糕热腾腾地刚一出炉就惹来了众人的一片叫好: 
  
   “好香,好香啊!好吃,好吃,真是好吃的很!” 
   “妙!妙!当真妙不可言啊!这五月端阳吃海棠,竟然也能透心凉、冰冰凉,凉到心窝里!” 
   “乖乖龙地隆,这哪是一块糕啊,简直比海棠还要海棠!” 
  
   众人一面津津有味地吃着,一面还不忘大声地赞道。虽然,这些赞誉之词不泛阿谀奉承,追捧的,可听在万泰来的耳朵里还是十分的受用,脸上有光。他笑嘻嘻地夸奖着:“呵呵,苏大还是苏大啊,不愧是扬州城十里香的金字招牌,苏大海棠糕啊!好,好得很!” 
  
   好,果然是好得很那!万泰来的话音未落,就听得“咣镗,呼啦”旦见炉掀了灶翻了,锅碗瓢盆撒落一地,苏大竟然翻脸不认人了,他抖身从袖怀里抽出一把明灿灿的短刀匕首就冲万泰来的心窝里刺!好个万泰来果然另有乾坤,不闪不躲还迎面而上,“扑!”匕首直直没入万泰来的心窝竟至手柄端。这一下,可炸开了锅,四下顿时一片混乱。 
  
   “不许动,无关人等退出!我和铁哥只找万泰来要命!”苏嫂亦从腰间抽出一条软鞭护在苏大的身旁,而她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万泰来仿佛要喷火一般。 
  
   “关东无敌鸳鸯铁立三夫妇!”人群中一人忽然叫道。不错,霹雳火雷虎恰恰认出了他们。虽然他二人改了模样连声音都有些刻意隐藏了,但那一刀,却正是铁立三的成名之刀,只不过匕首代替了大刀,但那出手的姿势雷虎绝对认得。想当年他们夫妇二人在关东叱咤风云响当当,黑白两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十年前无故忽然隐退从此不知去向,想不到竟在扬州城里成了一个糕点师傅!
  
   “雷虎!当年你曾受惠于我夫妇,我老铁从不求人回报,今日无奈,只求你替我看护我家小小,从此你我恩情两不相欠!” 
  
   苏大,不!应该是铁立三,此话一出,雷虎便知道今日情势不同,他夫妇二人定有大事要发生了。要知道,老铁可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从不求人。而他夫妇二人的目光均在同时看向了苏小小,那目光中是关切、疼爱、怜惜、忧虑、悲凄……总之是五味俱全百感交集,可是那苏小小呢,依旧捧着她手里的海棠糕,对这一切无所知无所觉。 
  
   唉!雷虎叹了口气,铁立三夫妇也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这边,那些胆小怕事的早夺路而逃,但万泰来可不是一般的人物,他请的贵客中自然也有官府衙门的人。那些人一见有人光天化日下行凶杀人,那还了得,早亮了家伙把他二人团团围住。“拿下拿下!”衙役官差们甩出锁链脚铐就要来拿人。可是,铁立三刚才的出手太快,未等他们明白看清,那柄匕首早已没入了万泰来的心窝里了,这会儿恐怕保不住命了。 
  
   可是,想不到这万泰来竟然没有倒地,只见他忽然到退两步,但见那匕首正插在他的小腹上。而他居然还是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苏大,“怎么不用你的刀啊?你的那柄关东第一的大刀哪去了呀!哈哈,好一对无敌鸳鸯啊,想不到如今竟沦为卖糕点的师傅!”万泰来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分外地刺耳!苏大被激怒了,他满脸涨红青筋暴露。 
  
   “我杀了你,你这畜生!!”他大叫道:“燕,拿刀来!” 
   “刀……”柳燕哽咽了,她无奈地摇摇头,无力地回答道:“铁哥,十年前,你亲手毁了它了!” 
   “我的刀……我的刀啊……”铁立三忽然老泪纵横,满眼颓然。 
  
   “哈哈,英雄无刀!?苏大,那刀不是你的命根子么?你不是刀在人在,刀亡人亡么?怎么,刀都没了,你怎么还在这里!?”万泰来的笑声愈发的尖酸刻薄,像把犀利的刀狠狠地刺进了铁立三夫妇的心里。 
  
   “畜生!看鞭!”柳燕愤然,举手便朝万泰来狠狠地一鞭。但万泰来也只是轻轻侧身低头一闪,那鞭是重重地抽到了他的肩上但他却无痛无惧。 
  
   “哈哈,苏嫂,你这是给谁挠痒痒啊!”万泰来更是得意地大笑起来。这,这,柳燕也呆住了,难不成这十年间这畜生竟然练成了铁布衫金钟罩了?柳燕也就是苏嫂,十年前她和铁立三号称关东的无敌鸳鸯,她的鞭他的刀无不叫人闻风丧胆。那不是普通的鞭,鞭上有特制的倒钩刺,一鞭下去稍稍用力便会伤筋动骨撕皮扯肉,可这万泰来分明毫发无损,就是那柄匕首没得如此深也未见万泰来有何异样啊! 
  
   夫妻俩均相互吃惊地对看了一眼。唉!要是那把刀还在就好了!两人又忍不住同时叹了口气! 
  
   “哼!卞大人!你还不快命人擒凶么!”万泰来冷笑了一声,“幸亏我穿着这个!”他抖开衣襟,露出了里面的一件坎肩背心。原来,原来就是这东西保住了他的狗命。雷虎认得,这件天蚕地蛛金缕衣当年曾是江湖上黑白两道人人梦想拥有的三宝之一,没想到竟然是落入了他的手中!难怪他可刀枪不入! 
  
   “呸!老天无眼啊!”铁立三仰天长啸了一声,他随手操起一旁的桌椅砸向官兵,然后乘机夺下一名官兵的佩刀便仍朝万泰来砍去,虽不是自己的大刀,但十年了,他等的就是这天!他的铁氏三刀即使只有三刀即使现在刀不应手也必是刀刀都是死路。 
  
   但,万泰来早有准备,铁立三的刀刚拿起,他便闪身躲到了两名官兵的身后,“啊,啊!”别人便做了他的替死鬼。 
  
   “抓住他,抓住他,他夫妇二人就是朝廷悬赏通缉的杀人犯,十年前江都府一家十几口的命案元凶!” 
   “什么!?”万泰来此话一出众人间又是一阵混乱。官差们立刻精神十二倍地水泄不通地包围了过来。雷虎也吃了一惊,倒吸了一口气。老铁夫妇是杀人犯?就是十年前那沸沸洋洋的江都血案的杀人元凶。不,不,这不可能啊! 
   “呸!你这畜生,颠倒黑白,血口喷人!”柳燕闻听此言是神情激动,铁立三却如雷击一般当下杵在原地,神情木讷竟然连刀也扔在了地上。 
  
   “铁哥,铁哥,你怎么了!你说话呀!“见到丈夫忽然如此,柳燕是悲从心来,她悲愤地指着万泰来,想说什么却竟然什么也说不出口。官兵们立刻便围了上来,不容分说地把刀枪纷纷架在了他夫妇二人的脖子上。 
  
   苏小小,这才发现好象有什么不对,她害怕地在人群中哭喊起来:“姆妈,阿爹,我怕我怕!你们在哪里呀?”听见女儿的哭声,柳燕更是心疼万分。雷虎见状想起他夫妇二人的嘱托便准备把小小抱过去带到柳燕的面前,谁知小小推开了他,自己跑了过去,可是刚到柳燕的面前,万泰来却抢先一步把小小揽到了怀里。 
  
   他很仔细地打量着小小,尤其是小小的那双眼睛。柳燕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心里焦急愤懑连声叫道:“畜生,畜生,你放下我女儿!” 
  
   “哦?你的女儿么?”万泰来阴阴的怪笑起来,“名震关东的铁夫妇,何时有了个女儿?”他诡异地盯着苏小小的眼睛却装着很不经意地随口问道:“小小,你的家在哪里啊?你今年多大了呀?”“我,我不知道”苏小小被万泰来的眼神吓着了,她似乎想哭却又不敢哭,只有很小声地嘀咕着。 
  
   “放下我女儿!”铁立三像受伤护犊的困兽一般大叫了一声,那声音竟让人震耳欲聋。 
  
   “呵呵,苏大你别生气呀,你这是会吓到小小的。你告诉小小呀,她的亲生父母,她的两个舅舅和老太爷又是怎么死的?”万泰来这几句冷不丁冒出来的不阴不阳的话,如同万剑穿心终于让铁立三和柳燕受不住一下子坐到在地不堪一击!
  
  
   “苏大!哦,铁立三!你说,十年前,江都那命案是不是你做的,是不是!?”官差们见凶犯已束手就擒,哪里放过立刻审问。 
  
   “燕,是我害了他们,是我啊!十年了,我们弥补不了的,弥补不了的”铁立三热泪盈眶,他看着小小喃喃道,“对不起啊,小小,是我们把你害成这样,对不起啊!” 
  
   小小却似乎没听见,她在万泰来怀里转过身来,像孩子般那样笑着转身看着铁立三一脸地天真:“阿爹,不要哭,给你糕糕吃吧!”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那块海棠糕递了过来。 
  
   “罢了,罢了!老天啊!杀人偿命,燕,我去也!”铁立三仰首长叹眉头一搐咬舌自尽了!柳燕大惊失色俯在铁立三的身上痛不欲声:“铁哥,铁哥!该死的是他,那个畜生,那个畜生!”说罢竟也因激动过分而昏厥过去! 
  
   苏小小见姆妈和阿爹忽然间都昏死过去,不理她了,便从万泰来的怀里挣脱开,趴在夫妇二人身旁又大哭起来:“姆妈,阿爹,我要吃糕糕,吃糕糕!”她晃动着二人的手,但二人没有反应,而万泰来却在一旁幸灾乐祸地说道:“小小,他们死了。”“死了?什么是死了?哦,就是睡着了吧!”小小回头很困惑地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雷虎见状暗自落泪,他虽不明白这事的前因后果,但见这对曾经名震关东的夫妇如今竟会落得如此下场也不免难过,唉!这个小小,她这痴呆的模样现如今也不知对她而言是福还是祸。官差们见此变故也顿觉意外,一时间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大家只听见苏小小忽然莫名其妙地哼起了童谣:“宝贝乖乖,快快睡觉,一觉醒来,海棠花开!”她一边唱着,一边还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万泰来仔细一看,心下不禁欢喜。这,这不是他一直在找的玲珑海棠么? 
  
   五、如梦令——忆故人 碧纱影弄东风晓,一夜海棠开
  
   好个晶莹剔透的玉海棠,只有半个指节那么大,却是玲珑精巧冰肌玉骨。花苞半开半阖竟似含羞的少女般让人忍不住地从心里生出怜爱疼惜的情愫来。这是什么?众人的眼睛都看直了,一个个目不转睛全神贯注。雷虎也看傻了,世间竟会有这样精致的东西,那,那……对呀!那不是江湖上曾经传闻的三宝之一,那朵据说服用后能让人功力大增延年益寿的千年玉海棠。想不到它竟然会在苏小小的身上,难道,难道,她就是十年前江都城命案里那个失踪的小女孩,林慕雪? 
  
   这件事当时在江湖上很轰动,并不仅仅是因为一家十几口的命案,而是因为被害的隐居多年行踪一直不被外人所知的,江湖上曾经赫赫有名的神医药王林天华的一家。林老爷子医术高明医德也好可以说几乎没有什么仇人,可是谁会那么心狠手辣居然一夜杀其全家。据说,当时林家还失踪了一个七八岁大的女孩,小名慕雪。而随之失踪的还有林家的传家之宝也就是这枚玲珑海棠。 
  
   “哈哈,我找到它了,我找到它了,皇天终于不负有心人啊!”万泰来暴笑起来,像饿昏了的野兽见到食物般露出了贪婪的目光,他一把从苏小小的手里抢过,然后一口就吞进了肚子里,然后抚摩着自己的胃心满意足地像享受了一顿天赐的美味一般得意洋洋地看着小小。苏小小也看着他,还是那样小孩子一样傻傻地笑着。 
  
   过了片刻,万泰来忽然捧着胸口龇牙咧嘴地哀嚎起来,只见他的脸就像一个染缸一样,一会是红一会是绿,一会又是惨白,然后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子就如断线一般地哗哗直往下淌。 
  
   “霹雳哗啦,下雨喽!哈哈——哈,哈——哈哈——大珠小珠落玉盘,哈——哈——”一阵令人头皮发毛倍觉恐怖的凄厉笑声回荡开来。只见苏小小就像突然间换了一个人一样,不!雷虎觉得这笑声不是人的,是鬼的,是一个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小豆子叔叔,你还好么?海棠糕的味道怎样?那可是我娘的手艺,她教了我十年了,十年了,我终于学会了,哈——哈哈!”那声音还是个孩子童声童气的,可是苏小小的眼神那说话的样子绝不是一个孩子了。 
  
   “小小,你……”刚刚苏醒过来的柳燕又呆住了,眼前的景象让她难以想象,而万泰来的脸色更难看就像见到了活鬼一样,“你,你没有失忆没有傻掉?啊——”一阵巨痛让他又嚎叫起来,在地上不住打滚,可疼痛的间隙他还是不死心大口喘着气地断断续续地问道:“你给我吃了什么?到底是什么?”
  
   “海棠糕啊!小豆子叔叔最喜欢吃的海棠糕啊,你不是很喜欢这个玲珑海棠么?我让给你了呀,它是不是很好吃,甜甜的凉凉的。”小小又恢复了之前孩童的神态。众人有些看不明白也不知这苏小小到底是装傻还是真傻。 
  
   “不,那不是千年海棠!”万泰来气急败坏地嚷着。但苏小小却笑容可掬,“长命不老的,小豆子叔叔会长命不老的,就像姥爷,娘舅他们一样,长命百岁!哈哈!” 
  
   “你,你——啊!”只听得万泰来大叫一声后,竟然七窍流血突然暴毙了,他的眼睛凸裂面目扭曲狰狞,仿佛到死也不能接受这突然的变故。这真是峰回路转匪夷所思,众人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柳燕扯住小小的衣袖又急又诧异地问道:“小小,小小,你没有傻是么,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苏小小却不理会柳燕,她双膝忽然跪倒在扬州知府卞大人的面前,泪如雨下凄婉地申述道:“大人在上,小女子名叫林慕雪,今年年方十八,本该,本该是个妙龄少女,可是……可是十年前一场惨案,叫我从此变成现在这个模样。”这时的苏小小终于恢复了她真实的样子,原来她这十年来一直在装傻,为的就是掩人耳目报仇雪恨!但这铁立三夫妇二人并不知情。苏小小深深地叹息了一声,仿佛要把这十年来藏在心里藏在她这小小身躯里的一切都要倾倒而出一般,她稍稍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那时我还没有出生姥爷就带了娘和娘舅隐居起来,起先我并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隐性埋名,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都是为了那个——就是那个江湖上人人想得到的‘玲珑海棠’。那是一种奇怪的东西看起来像一块玉石但其实却是一种植物,姥爷世代为医,姥爷的姥爷在很久以前一个偶然的机会得到了它。林家一直以来都秘密相传,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秘密被泄露了,于是不断地有各种各样的人打着千奇百怪的名义试图接近这件宝贝,姥爷不堪其扰终于在某一天带着全家躲了起来。在姥爷隐退的那年,他收了最后一个关门入室弟子,那个人就是,就是他!” 
  
   当苏小小说到这里时,忽然神情变得异常激动起来,她用手指着万泰来的尸体,全身颤抖,“就是他,就是这个人!他本来是个流浪儿也没有名字,是姥爷看到他可怜又聪明便收留了他,不仅教他医术教他武功也教他识字还给他取了名字就像自己的亲生儿子那样。可是,这个禽兽竟然打起了玲珑海棠的主意。姥爷知道后痛打了他一顿并废了他的武功然后赶出了林家。”苏小小说着说着,不经意地长叹了一口气,“唉,那个时候我还小,大概也就六七岁的样子,并不知道姥爷为什么突然间会那么严厉地对小豆子叔叔,其实从我出生起,小豆子叔叔就一直很疼我很疼我……”苏小小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那种目光叫人无从说起却看得令人揪心。 
  
   柳燕听到这里忽然插话道:“都是这个畜生,想不到我们夫妇一世英名竟毁在了他的手上!”苏小小冷冷地瞥了一眼柳燕却不言语。柳燕知道苏小小恨她,她神情难过垂下了头偷偷抹了一把眼泪也深深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都怪我夫妇二人行事卤莽,要不是误信了这畜生的话也不至于会弄到这田步。那是十年前的某一个夜晚,铁哥陪我回江南的老家扫墓……”柳燕慢慢回首起那段往事。雷虎知道,这对关东无敌鸳鸯夫妇,老铁是关东人,柳燕却是地道的江南人,所以每四年的岁末冬至这对夫妇总是要从关外到关内走一趟,以了却柳燕的思乡之情。“那天我们刚刚进入关内正打算在天黑前找一处客栈投宿,却不了在去往集镇上的一条山路上发现了一个昏迷不醒武功被人废了的青年人。我和铁哥赶忙把他给救了。可是,听完这个青年人的哭诉之后,我和铁哥都愤怒了,于是我们决定帮这个年轻人报仇夺回他失去的东西。”
  
   “所以,所以你们就来找我姥爷!”苏小小听到此忍不住又是泣不成声,她看着柳燕那眼神十分地复杂,悲愤中有怨恨,怨恨中有依恋,依恋里又充满了迷惘,“那天晚上姥爷好像知道有什么人要来,早早的就叫娘哄我去睡了。可是我睡不着,乘娘离开屋后就偷偷爬起来到院子里去看月亮,那天天好冷,可是那月亮却格外的清亮。我刚看了一会儿就隐隐听见前院有很激烈地打斗声响,我便悄悄跑过去偷看,原来姥爷还有娘舅竟和人打起来了。而那两个人,那两个人就是,就是——他夫妇二人!”苏小小说到这里竟再也说不下去了,她把头别过去,不再看着柳燕,可是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淌。
  
   柳燕也是悲痛不已,她轻轻抚摸着铁立三已经冰凉的身体,哽咽着说下去。“我和铁哥听信了那个青年人,也就是这个畜牲的话,来到林家要求林家把那青年所说的那件东西交出来,我们当时并不知道那件东西到底是什么,只知道是一件传世之宝,那畜牲曾骗我们说林家不仅夺了他的这件传世之宝还把他打成残废。唉,只怪当时铁哥脾气暴躁我回乡心切,我们不问青红皂白和林老爷子一个言语不和就动起手来。但当时林老爷子一家的态度也非常奇怪,好像是早有准备抱着必死的决心,所以林老爷子的出手招招也是见狠。再加上他一个女婿一个儿子在旁帮手,我和铁哥一上来就有些吃力,所以一出手后我们渐渐也忘了最初的来意,越打越猛越打越凶,到最后双方竟用了两败俱伤的招数,结果铁哥和林老爷子均受了重伤。”
   说到这里,柳燕用一种别样的眼光看着苏小小,她一字一句地告诉着小小:“小小,哦,慕雪!相信我,我们夫妇真的,真的没有杀害你们全家!当时铁哥受伤不轻,我便扶着他暂且退出林家,可是这时我们才发现那个年轻人不见了不知上哪儿去了。我顾不上这些,就算那时心里有很多疑问也不管了,我只着急铁哥的伤势,我们在一个破庙里休养了一夜,直到铁哥稍稍有所恢复。这时我们冷静下来仔细地思前想后,才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便立刻回到林家。可是,等我们再次踏入林家当下便呆立在门口了。眼前景象实在惨不忍睹,林家大小竟然一夜之间倒在了血泊之中,林家满目狼藉。最后,我和铁哥在一座小土墙后找到了当时的你,你面目呆滞浑身不住地颤抖,显然是遭遇了莫大的打击。我们正待仔细询问,外面忽然铜锣声声官兵蜂拥而至,有人指着我们就喊:是他们,是他们杀了林家五口。我们百口莫辩,情急之下不得不带着你匆匆离去。从此我们就成了在逃的通缉犯。而你从那以后就似乎再也没有长大过,无论我们花了多少心血给你诊治,你总是那个样子,心智一直如同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唉!想不到,其实……”她看着苏小小真是百感交集百种滋味,“这些年我们一边在给你治病一边也在多方打探这件事的真相,皇天不负有心人,我们终于发现了这个畜生的行踪,想不到我们误会了林老爷子一家,虽然我们还不知道这畜生和林家到底有何渊源,但我们能肯定一个救人无数的医圣决不会向这畜生所说的那样对他下毒手,而这畜生如果不是心里有鬼为何要改名换姓,竟然短短几年间竟成了扬州首富,这些钱财一定是从林家得来的。
   果然,我们最终找到了林家命案的元凶,原来是一群关外有名的快刀客所为,而买凶杀人的正是那个畜生。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虽然那个畜生改头换面了,连容貌声音也刻意改变了,但是有一点他竟然一直没改,不知为何他和小小一样都很喜欢吃海棠糕,但嘴却很刁,我夫妇二人为了接近他便努力地学习如何做海棠糕,好在有小小,慢慢得我们就成了扬州城出名的师傅。”柳燕不再说下去,以后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苏小小,一直沉默着,仿佛是心中的起伏久久无法平息。终于,她平静下来,“我恨,恨他们一步之错,毁了我们林家,那一夜真的好恐怖,好多人挥舞着刀子,到处是血到处是尸体。娘把我藏在一座小土墙后,一再地叮嘱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匆忙中她塞给我一个东西,那朵美得令人惊艳美得绚目的玲珑海棠。就是这个东西,人人都梦寐以求的东西。小豆子叔叔为了它,竟然……他那张脸那种眼神,我一辈子忘不了。我吓傻了,一直都记不起那夜那天之前的所有事,只知道海棠糕是我最喜欢吃的。因为,那是我娘一直亲手做给我吃的味道。我一直以为自己真的就只有七八岁那么大,永远不会长大,那该多好!
   但是梦总会醒的,我浑浑噩噩了两三年,有一天的夜里我一觉惊醒忽然发现我想起了所有的一切,而我却再也长不大了。我好害怕,我好恨!但是,我知道我一定要报仇。正好,他们也在找小豆子叔叔,所以我故意还是像从前一样的傻傻的样子,但是却有意无意地教他们怎么做海棠糕,因为我知道这个味道小豆子叔叔是最爱吃的,这个味道也只有我娘会做。他一定会来找我的,因为他要那件东西。他知道那件东西就在我身上。呵呵,呵呵!”苏小小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却无比地凄凉,“人人都想要它,都说它可以长生不老都说它可以使人功力大增。可是我们林家谁都不敢碰它,姥爷为了它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可到头来还不是难逃厄运。
   什么千年海棠,它只是一株毒草,一株巨毒无比的毒草!!哈哈——哈哈——!”苏小小忽然仰天大笑起来,那笑声从那小小的躯体里发出,说不出的诡异。然后她身子一歪缓缓地倒下了,嘴角边流出一丝黑血。
  
   “小小,小小!”柳燕大惊失色,她扑倒在小小的身上,抱着小小的身体失声痛哭起来:“小小,为什么,为什么?!你说话呀!是我们夫妇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
   “姆妈,阿爹,谢谢你们养育了我这十年,我长不大了永远长不大了……”
   “小小,原谅我们啊,原谅我们啊!”
   苏小小躺在柳燕的怀里用最后一点力气说道:“姆妈,小小不怪你,早……早就不怪你们了,阿……阿爹的糕糕,糕糕……真好吃,好吃……”
   “小小!!”柳燕泪流满面地唤着女儿的名字,这十年来在她的心目中小小早已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一名官差走近前,探探了林慕雪的鼻息回禀道:“大人,她服毒死了!”
  
   死了,都死了,只留下柳燕一个人,她拉着苏小小逐渐冰凉的小手,轻轻地哼着:“宝贝乖乖,快快睡觉,一觉醒来,海棠花开!”
  ……

作者签名:
青山绿水,平常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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