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92年,正值我教书的第二个年头,也正是我对教师这一职业的神秘感逐渐消失,而厌倦感慢慢上升的时候:我的青春,难道就这样耗费在烦人的学生身上吗?我就做一辈子的孩子王?
正在此时,一个小姑娘—红,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已不记得我们师生之间相识的那一瞬间,但红那菜色的脸,是我至今记得的对她的第一印象。红给人的感觉是明显的营养不良,没有人看见过她穿过一件新衣服,甚至连一件像样一点的衣服都没有。中午,她和别人一样在学校食堂搭餐,可她从来都是从家里带米到食堂换米饭,下饭的菜也是从家里带来的一点干菜,没人见过她在食堂里买过菜,更别提买什么零食。更使人感到奇怪的是,当我布置学生写作文“我的妈妈”的时候,她不厌其烦的把妈妈对她的爱写的无微不至,而从班上其他学生同情的日记中,我却明明看到她早已失去了母亲!可面对我的几次盘问,她却满脸幸福的告诉我:“我的妈妈对我很好!”
我决心要解开这个谜。
虽然我不是班主任,但和学生的感情比较好,一些女孩子都愿意和我交流,于是,我决定从和她同村的几个女孩子那里打开缺口。”
于是,我找到了那几位女同学,或许,她们也感受到了我对红的关心,面对我真诚的目光,她们终于吐露了真情。
原来,可怜的红在六岁的时候,由于一场突然的变故,永远失去了母亲。由于家境贫寒,家中又留下三个孩子,没有人愿意再来做这个家庭的主妇。红从小过继给伯父,而伯父又是长期疾病缠身,因风湿性关节炎不能正常劳作,不但未娶,还是个名副其实的困难户。从小到大,没有人给红扎漂亮的小辫,没有人给她做美丽的新衣,伴随她的只有窘迫的生活和一切家庭主妇该做的活。可想要读书的念头,却从来没有在她心中泯灭。为了到我们这所在当地教学质量一流的学校来接受更好的教育,她只好将户口寄在舅舅家,做了他们名义上的女儿,改了名和姓,还要编造母亲的一个个并不存在的故事,竭尽全力的、绘声绘色的描写母亲那已经遥远的爱,仅仅是为了不让老师发觉她的真实情况,能够省去每期一百元的跨地区就读费!
我惊呆了,沉默了。
我把她领进我的房间,有不知如何开口是好。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抚慰一个从小失去母爱的少女的心。当我终于告诉她,一切我都知道了的时候,憋了很久的她忍不住扑倒在我的怀里失声痛哭!我的泪水也不仅悄然流下。后来,她在日记中对我说,那一刻,她把我当成了自己的母亲。
没有人要求我什么,可我忍不住去尽自己的所能帮助她。还没有转正的我工资微薄,但我总要让她有做作业的纸和笔,让她吃饱饭有精神上课,让她在同学中穿着不至于太寒酸。为了让她有足够的自信,我让她当了语文课代表,让她尝试着走上讲台去做小老师,跟同学们对练习答案,甚至讲课文。她的胆子越来越大,成绩也一直保持着班上的前五名。
中考前夕,红对于考高中还是考中专很是拿不定主意。考中专,在当时平均每班最多能录取2个,因为那时的中专是农转非的一块最好的跳板,而且,考上了高中,红未必也能读下去,钱,就是一个大问题,对于红来说,考中专,无疑是一条最好的路,可是,她的成绩却有距离。最后,我替她拿定主意:考中专!要相信自己!为了让她能一心一意的复习,我把自己的房间腾出来给她住下,给她伙食费,不时给她送去一点零食,这样,红就不用在家里做了早饭再赶到学校来上课,晚上也不用回到家里做家务,学习的时间就更多了。红也废寝忘食的读着,比任何人都读得辛苦。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考上了!在得知喜讯的时候,她欣喜若狂的奔来告诉我,我忽然发现,自己的鼻子酸酸的,我知道,这对于她来说,太不容易了。
填志愿的时候,红毫不犹豫的填上了师范,她说,那是她的梦想。
第十个教师节的时候,红给我寄来了一张贺卡,贺卡上写道:
“多年以来,一颗柔弱受伤的小树,在你的精心呵护培育之下,终于挺过了风雨,健康的成长,并开始伸出枝叶,支撑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多年以来,失去温暖的我在你的备至关怀下,走出了自己的阴影,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人生之路。我的一切都是你给与的,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现在的我也就不知道在那儿飘泊流浪,我的梦想,我的追求都将成为泡影。
感谢你,老师,是你给了我生活的勇气,学习的动力……”
我是湿润着眼睛看完这张贺卡的。
我没有想到,当初我的一丝关心,一点呵护,在一个幼小的心灵里,会产生如此巨大的作用,我更没有想到,一名教师,在传道授业解惑的同时,还能用一片爱心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这种爱,有着如此神奇的力量,使得教师如此的神圣而崇高!
从此,这个面呈菜色的小姑娘,总在我烦闷、失意的时候出现。当我对学生厌倦、失望的时候,她就在用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告诉我:老师,他们都需要你的关心爱护,你能改变他们的,一定能!我的心灵似乎得到了一次净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
现在,红也在三尺讲台上站了8年,我们师生之间的交往,也未曾间断。她说,对自己当初的选择无怨无悔,因为她觉得能和我一样做一名教师,是这一生中最幸福的事情。而我,在内心深处也对她心存感激,是她,改变了我最初对教师肤浅幼稚的认识,让我知道了一名教师的伟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