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醒着的记忆
许多时候我看着镜子里狼一样的眼神想,我就是一个堕落边缘的危险女子。不过如果你恰巧碰到我,不用紧张,我只有狼的冷酷与孤独,却没有传承它的凶狠和残忍。因为每当这时我就会发现其实这个世界上可怜的人不会不包括我一个。我也会想是不是要下决心戒掉我的一切恶习,这些折磨身体和灵魂的恶习,和某种我自己也无法形容的放纵的危险情绪。我在这种情绪中呼吸,一天天愈加困难,一点一点地陷入一种恐慌,这种恐慌更甚于无人回应的寂寞,更足够让我歇斯底里。
偶尔我也想要寻找从这种魅惑的生活状态中解脱的方式。每每这种时刻,总要习惯性地夹一只烟在指间,并不抽,只是让情绪烟雾一样恣意弥漫。这个时候,同住的黎总是双手合在胸前作惊叹状地叫:“你太酷了!我非你不嫁~~~~”作为回应,我也总会还她一个暧昧的飞眼,大叫着说:“宝贝别缠我了!我不是LES!我喜欢男人,男人!!”
而现在,我连甩给她一个媚眼的心情都没有。
本是属于我的光怪陆离的夜晚,放纵惯了情绪的夜晚,今天却如此难熬。在遇见那个叫枫的男人之前,我所有的解脱方式就是跟阿苏他们一帮人去PUB之类的地方疯。而现在,手机关着,电话闹得摔掉了。我丢了烟头从床上蹦到落地镜子跟前。宽T恤。黑眼圈。乱发。幽幽的鬼似的。Shit!本来就是鬼样的生活!而我只能如此活着,不是吗?黑的紫的蓝的眼影唇彩摊了一桌,我机械地往满是倦怠的脸上涂抹。镜子里变得光怪陆离的脸突然那么刺眼,跟那个男人脸上挂彩的颜色一模一样。那个男人,那个叫枫的男人,曾经不止一次的仔细看我:为什么总是黑色?你不是这么冷的。说这话的时候,枫的眼里有一种物质在空气中弥散开来,我知道是一种我无法形容的物质,我也知道它总会让我心里的某个角落悄悄亮一下。那个男人,今天……居然当着阿苏的面夺我的烟?枫,枫!我跟你,萍水相逢两个世界的人而已!为什么这么傻?我在心里一遍遍地问,一边对镜子里那个骨瘦如柴的影子叹气。镜子里的我,肩上刺着一只青色蝴蝶,腕上叮叮当当着冰冷的金属手链,眼神中透出狼一样的孤独。
我知道我的生活轨迹与很多人的完全不同,对我来说生活的起点就是终点,没有什么特别。这个世界是充满阳光的不错,可我是这个社会的阳光之外的那一类。欺骗、复仇、报恩、流浪……这些社会主流层面之外的生活内容宿命一样纠缠。而枫,当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已经知道,你是属于阳光的,与黑暗没有交集。
被苏那样煞费苦心地保护着,从苏在我眼前痛揍了那个至今让我想起来就寒颤的男人开始,这种日子已有两年了。也是从那一天开始,我再也不能习惯阳光,走在阳光地里似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晕眩。阳光带不来一丝的温暖,反会让我感到渗入骨髓的冷气,不由自主地发抖。黑暗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无法用它寻找光明。
我知道这是那场爱留给我的劫数。
至今我也只能称其为劫数。
两年,我用了两年的时间,才从心如死水做到心如止水。
两年,我一个人呆坐着看没有情节的电视一个人无声地走在街上一个人想着什么,突然就会抑制不住的泪流满面,耳边除了风的疯狂呼啸,没有任何声音。我不能思考,那些心有余悸的画面一遍遍在眼前放大,再放大,眼睛刺痛得无法睁开。那记耳光沉闷的声响一次次在耳边重叠,头痛欲裂。我至今不知道为何在我看了那封她写给他的情书之后,挨耳光的人不是他,也不是她,竟然是我。
竟然是我。
这个问题我想了两年。不过如今已经不会再想了,只有傻瓜才去思考。我的一切都留在了前世。那个拿刀杀掉我的男人,奕。还有我自己。
可是那记耳光,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是那种声音的。沉闷得令人寒颤。它使我不得不改变了甚至已经顽固的习惯。比如每晚临睡前戴耳机疯狂听歌,比如习惯了十八年的右侧卧睡姿。
我不得不改变。那沉闷的声响,是耳膜破裂的声音。那以后我落下头痛的毛病。那场爱留给我这一生永远的后遗症。
我拼命的想逃,从奕的圈套中逃走。我下决心要分手。他反过来说他很爱很爱我,一切疯狂的举动都是因为在乎我。我不顾一切地离开他,尽管我知道后果是我必须从此在这个城市里独来独往,从此躲避他刀一样杀人的眼睛。
我逃避。一个人逛街,泡吧,上网。百无聊赖的我在网吧泡了又一个下午。陌生的人群静静的聚在一间屋子里,彼此冷漠地对各自面前冰凉的电脑滥情。可是自己也免不了俗的,虽然我常常讽刺的想,这不过是逃避现实的游戏。
这个下午,我终于没有躲过被奕的刀杀掉的命运。
劫数难逃。
仅仅在网吧同时碰见奕和那个一直关心我的男孩,就注定要被奕的那把刀杀掉我。当我抬眼触到他的眼光时,我下意识地发抖。耳边是他所能想尽的残忍的挖苦,我无力争吵,两年了我已被耗空。男孩却不能忍,我看着他们大声的吵,直到奕揪住男孩衣领的手突然松开,歪着头诡异地一笑,“你想要她?没问题啊。只是--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打算一块儿要了吗?”男孩触电似惊诧的后退,所有熟悉的陌生的目光利刃般“唰”地直戳向我,我终于听不到任何声音,歇斯底里地大叫:“你为什么!不是这样的!!你要杀了我!!!你杀了我……”
苏就是在这个时候闯进我混沌的视线。眼中最后一个画面是奕面目狰狞地倒在地上,昏沉中有一双温暖的手扶在我肩头,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说:“没事,我在……”我终于失去了知觉。
二、湮灭的世界
如果要经历的痛苦来得太迟,会给人一种幻觉,以为自己可以侥幸躲过去。而我终于,在劫难逃。
醒过来的世界是残酷的。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苏在我身边坐了多久。床前这个男人目光静静的,依旧柔和的声音,依旧是十八年的记忆中那个邻家的苏。而醒来的我已不再是我了。
“你还好吧?”
“……”我的眼神穿过他落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有一瞬间的恍惚。
“宝宝你别这样。”
“不是么?”
苏心痛地扶住我的肩:“听我说。命中注定的一切都躲不过去,无论痛苦,也无论幸福。”
“幸福……?这世上有么?”
“只要你好好活着。”
我木木的看他,许久,终于哀哀地哭出来。
把自己关在房里,我开始孤零零的发呆。我挂在许多网站的聊天室里,即使这样,也还是发呆。我总是同一个名字:紫。偶尔有人对这个名字说话,我甚至意识不到是在对我说。直到屏幕上出现那句话--废:“紫?为什么叫紫?你的心碎掉了?”
我哭了。
我喜欢紫色,是心碎的感觉。但我却说:“奇怪的比喻!废,你为什么叫废?你的心死了?”
废说:“我想我等到了懂我的女孩。”
这是我醒来后说得最多的一次话,不,是打了很多的字。整整一天,打字打到手麻木。可是我依旧没有勇气问出那句话:“我是个坏女人么?”
事情差一点就让我相信我可以好好活下来。就在我开始天真的迷糊的时候,废对我讲起他的过去,他深爱过的女孩。
“紫你知道么?如今这世上好女孩子不多了。”我脆弱的神经微微一颤,不知怎么就想到“劫数”。
废自顾自地说:“我曾经以为她是。可她有了别人的孩子。可我们就要结婚了。你说现实为什么这么残酷?”我无法回答,一瞬间开始清楚地头痛。
“紫你懂我的意思么?她爱我,我知道她爱我,可是我等的是一份纯洁的爱情,我的心已经死了……”
我终于崩溃。我在屏幕上一字字地敲出:
我 是 个 坏 女 人
……
我在床上躺了三天,始终无法入睡。苏每天抽空过来,带来的食物摆满了桌子,动也没动过。夜里我不停地狠狠闭上眼睛,但眼前仍有许多摆脱不去的黑色画面。第三天晚上我从床上坐起来走到屋外黑暗中的街道上。走进街对面的药店时我忽然感到走路是很累的事情,我没有力气走得更远。
“我要打掉孩子。”当我吐出这句话,老板娘看起来就象听到平时我对她说“我想治好我的感冒”一样正常。回来的时候我看见路边开着丛生的花,奇怪的红色,伸出手去碰的瞬间血从我的指尖渗出来,一滴,一滴。沾了血的那朵,很诱人。
这个晚上我却很沉地入睡,梦里,我哭着对妈妈说我的手指疼,很疼。真的真的有什么东西扎进去了。妈妈仔细地找,找我所说的那条伤口,但是找遍了,没有。我好想说点什么,记忆却是在这个地方模糊了。然后我就醒过来。
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疼痛的感觉还在继续,抓着那几颗白色药片的手发抖。
我吞下那些可怕的药片。长久以来被禁锢的神经在一瞬间崩溃,体内有一种因素在涌动,悲哀、凄凉、苍白的死亡感。痛苦绝望地袭来时,我感到我的生命从身体里迅速地流走。我已无力去思考,第一次放任自己闭上眼睛。
“宝宝,你醒醒啊!”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搭在我的额头上。
我抬头看他。头痛到呼吸困难。
“宝宝,你怎么了??”苏焦灼地盯着我的眼。
“宝宝,我的,宝宝,死了。”我一字字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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