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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锁(八)

写作者:风约湘裙     日记本: 望春风

日期:2007年06月20日  星期  

天气 

心情

   被翻看:859

  刚才,吴宛如忽然对思瀚说出那样的话来,她的用意,曾瑞隆其实是知道的。他只是有些不明白,这么些年了,时间堆积的山梁一道又一道,将现在与过去远远隔开,她却为何依旧如此耿耿于怀?连他都快忘记这些事了,为何她却总还记得,总要不时拿往事来刺他一刺。
  
  凭心而论,他待她不薄,她待他呢,偶尔亦有温柔的一面。然而更多时候,她却仿佛总不足,仿佛总要他给得更多一些。想到这一层,曾瑞隆便觉万分烦倦。他不明白,她怎么就不能懂他呢?若能给,他早就给她想要的那些了,然而,无论是三十年前的他,还是现在的他,都没办法从早已干涸了的心里,再挤出哪怕一滴带着水份的温暖给她。早在她冰冷之前,他其实已经是冷透了的。
  
  这想法让曾瑞隆才刚温软了一些的心,又生出些恨恨的念头。他想,刚才她一定是故意的,她是故意在挑战他、激怒他,让他难堪。这么多年过去了,许多事他都不愿再提了,只要她不提,他便不会提。可今天,她偏偏要把旧事拎到他面前给他看。
  
  曾瑞隆看着吴宛如。她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动作、没有表情、没有言语,却偏偏叫人觉出她的凌厉。她的样子让他心里的怒意又添了一层。多少年了,她还是改不了这毛病,只要是两人独处,她便必定会这样凛然锐利,仿佛她整个人便是一支冷箭,随时等着刺他个一箭穿心。然而,在他眼中看来,这样的凌利,其实是带着点小家子气的,唯有在这样的时刻,吴宛如才会显出她出身的寒素。
  
  吴宛如的确出身寒门,这是她一生的缺憾,亦曾令她万分愧恼,甚至早在曾家之前,这份愧恼便已根植于心,而带给她这愧恼的人,却不是曾瑞隆,而是另一个男人,一个名叫宋子豪的男人。
  
  一想到宋子豪,吴宛如的心,便有些冷冷地刺痛。一刹时,她仿佛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个春暮,在宋家空荡而华丽的大厅里,那个美丽高贵的妇人远远地坐在那里,礼貌却又冷淡地笑着,说:“吴小姐,恐怕,你并不适合我们子豪。”
  
  这句话是一根冰冷的箭簇,直至今天,依旧横亘于吴宛如的胸臆间,数十年的光阴,并未将它暖化,却越发令她的心底痛到无名。
  
  其实,若细细想来,子豪的母亲当年那样说,也未必便是错。所谓门当户对,婚姻里如果缺了这一项,那婚后的生活便难以为继,或者只能勉强维持,却难以经得起大起大落的跌宕。
  
  想来,还是那时太年轻罢,吴宛如想。因了年轻,意气与轻率都是可以原宥的事,故而便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直至无法回头。而那些可怕的错误,在年轻人的眼中看来,又是那样的美丽着,像是一片可爱的花园,只有走进去才会知道,花园里也会生毒草,也会有陷井等着人去踩。
  
  自然,吴宛如从不认为自己踏了陷井,她情愿那只是一场美妙的梦,虽然这梦的残局是曾瑞隆替她收拾的,但那又如何?对她而言,她的一生,也只在那一梦而已,梦醒之后,不过是些残缺的光阴年华,聊渡时日罢了。
  
  因而,在心底里,她并不感激曾瑞隆,又或者,她曾经是感激他的,只是这感激被更多的伤害所覆盖,到最后,连她自己也弄不清,她对他的感情,究竟是仇恨、是感谢、是爱、还是仅仅同一屋檐下共渡残生的人?
  
  吴宛如中学毕业便没再继续读书,而是找了一份工作。那个年代的星岛,年轻女孩子找工作颇为艰难,她好不容易才在一家德国人开的西点屋找了份工作,算是替家里人省出些开支来。
  
  说起来,她家里人口并不多,只因没了父亲,便像少了一座天大的靠山似的,生计颇为艰难。宛如下头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都还幼小,只靠母亲一个打零工渡日,每天吃饭都成问题,更遑论锦衣玉食了。好在吴母是个勤俭聪慧的女人,故而,吴家虽寒素,却并不落拓,姐弟几个走出去,也都还头脸干净,眉目清秀。吴宛如更是生就一副美人胚子,且她那一种美,是注定要有一番作为的,因而,吴家一家大小说话行事间,都有种隐约的底气,仿佛知道,因了吴宛如,他们便不会永远这般寒素下去。
  
  吴宛如也的确是想着有一番作为的。凭她的美貌与心智,她不相信,自己的一生会一直这样愁苦下去,莽莽人间,十丈软红,总会有她出头的地步。然而可惜的是,那间西点屋陈旧昏暗,注定与华丽无缘,吴宛如非凡的美丽,在这里便落了空,本应欢闹的美人身边,到头来连一声应景的口哨也无。
  
  也难怪她寂寞。她的那一种美,本就带些凛然的肃杀,凡人看了总觉寒气袭人,偶有人有了倾慕之心,却不待上前搭言,便因了宛如骨子里的清冷,自己先就气怯止步了。更何况,那间西点屋生意清寥,来来去去那几个人,看得久了,再美的颜色也是徒然。
  
  如果早些辞了工,或换个工作,或许,吴宛如的命运便会是两样。然而,人是不可能预知未来的,每每想到这里,吴宛如便会感慨命运的莫测,同时,亦会对自己那一段年轻时的岁月,感觉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奇特。
  
  吴宛如在那间西点屋里一直工作了两年,期间涨过一次工资,妹妹小学毕业,弟弟开始念幼稚园,而她的身边,却始终寂寞。也不是没人搭讪过,游蜂浪蝶亦曾有回顾。然而,吴宛如对那些人总没什么兴趣。那些凡夫俗子,她是看不入眼的。她始终坚信着,她的美丽会让她拥有更好的生活,而她的后半生,亦将因了这美丽,脱离这每日为生计所累的苦海。
  
  那么,宋子豪的出现,或者便是一种天意吧。
  
  遇见宋子豪的那天,正逢着早春时分,阳光疏懒,空气温润。那天是礼拜一,顾客不多,吴宛如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前读一本小说。通常这个时候,店里鲜有客人到来,她也乐得清闲,守着一屋子的奶油巧克力,独自沉浸在小说的情节里。
  
  然而,就在吴宛如专心读书的当儿,偏有人不识趣,偏要选准这个时间,“叮叮当当”地推了玻璃门进来,全不理会正一心投入在小说里的美人儿。刹时间,一种被打扰的恼怒淡淡渗上心头。吴宛如轻轻地、却又极利落地合上书,面上带了五分不虞的颜色,冷冷地抬起头来,睃了那客人一眼。
  
  那客人是个年轻男子,大约二十五六岁的模样,身材修长,眉目极是干净,穿了一身淡灰色的西服,搭配了奶油色的皮鞋。通体虽是低调内敛的颜色,却衬得那眉眼斜逸清俊,偶尔间的行动步态,更带着种难言的轻捷矫夭,真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那样的一种流丽,几乎容不得你细看,便已将人的心给带了去。
  
  没来由的,吴宛如的心,便是微微一窒,仿佛被谁兜头泼了盆热水,浇得浑身湿湿地燥热。
  
  那男子站在门口,不说话,也未有任何动作,然而,宛如却有种应接不暇的感觉,只觉整个人脱了半拍,一颗心竟不顾轻重缓急地异动起来,连那句惯常的“请问先生想要些什么”都忘记说出口,只半抬着头,望着他。那一刻,她的面色依旧是凛然的冷冽,然而,那一双清亮的眸子里,却流转出水波般绮丽的华泽。
  
  所谓缘定前生,或者,便是如此罢。
  
  而其实,推开那间西点屋的门时,宋子豪的心情,只是淡然。
  
  那天是他一个朋友生日,请了一干人等聚会,临到聚会开始时,宋子豪才知晓了事情原委,急切间无暇备礼,且他也一向觉得,若是应景而送的礼物,倒不如直接送红包来得真切。因而,他便选了间离得最近的西点屋,打算买一只生日蛋糕回去,权作对朋友的祝福。
  
  西点屋的光线并不太好,推门的一瞬,宋子豪有些后悔。看这家西点屋的装饰,只怕未必能买到好看且美味的蛋糕,他一面想着,手里却依着惯性,推开了门,那门上拴着铃铛,此刻受了力,便发出一阵悦耳的轻响。
  
  然而,才一推开门,宋子豪的身形便顿住了。那一刹的光景,他仿佛被一道寒光射中,竟有种恍然睁不开眼的感觉,过得片刻,他才定下神来,细细打量这间不大的西点屋,这时他才发现,刚才那一阵直将他逼得不敢正视的凛冽,来自于屋中那个面色清冷的美丽女子。
  
  那是怎样一种感觉?没人能够说真切。宋子豪手扶着门,怔怔立于黄昏的光线中,在他对面,吴宛如维持着抬头看他的姿势,凝望着眼前的这个男子。那一瞬间,世间一切都匿去了声响光影,偌大的世界,只余这两个相顾无言的年轻人,以及他们心中那一片奔腾如潮涌的躁动。
  
  宋子豪不是没见过美女,只这一次,他有些恍惚。
  
  其实,若细论起来,吴宛如的五官并不能算绝对精致,她的眼过于清冽,鼻子则纤巧了些,身材亦不够高。在星岛这样的地方,娇小的女子总不如洋派十足的女性来得时髦。然而,她的整个人都仿佛一痕冷冷的月色,那样一种清淡飘渺的气质,似随时都会遁去一般,让人有种抓不住的虚空感,那种淡然的凛冽,有时候很有压迫感,差一些的男人,只怕压服不住她。
  
  当然,在宋子豪的面前,吴宛如是情愿低下头去的。她知道,才子佳人的故事,并非日日都能上演,何况这才子亦真是家财颇丰,兼之相貌俊美,待人温和,连吴宛如自己都没想过,她会和宋子豪有这一段情缘,这让她每每如同做梦。
  
  也许,宋子豪的出现,便是一个童话的开始罢,而他本人,又是多少女子睡里梦里的童话主角呢?吴宛如常常看着他,心中一片蒙胧的欢喜与清晰的幸福。二十年来的清贫前因,终究令她修成一枚即将富贵的正果,她第一次发觉,生活原来可以这般美好。
  
  因了宋子豪的关系,吴宛如辞掉了西点屋的工作,毕竟,宋家在星岛也非一般人物,宋家长子的女友,这样的身份,不用别人来提,宛如自己也要珍重起来。恰好那时,星岛电台正在招播音员,吴宛如凭着一口标准国语以及清晰的音色,进电台做起了播音员。
  
  正当吴宛如满心以为,一切都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时,却没料想,真正的危机已然到了眼前,这危机的源泉,便是宋氏家族。
  
  宋子豪与吴宛如的恋情,遭到了宋氏家族的强烈反对,其中态度最强硬的,便是宋子豪的父母。
  
  其实,对于父母的态度,宋子豪是有一点了解的,他知道,吴宛如的家世,会成为他们之间最大的障碍。若换作其他人,他未必会如此郑重其事地将女友带回家,在父母面前讨这个没趣。毕竟,他也是场面上的人,逢场作戏的插曲并不在少数。但这一次,他觉得不同。吴宛如不似那些轻薄女子,她是他必须珍重以待的人物。
  
  因而,他带着吴宛如,参加了宋氏家族举办的一次宴会。
  
  彼时已是初夏,星岛的天气热得反常,凤凰花一树一树盛放在街头,似是被炽烈的阳光点燃了一般,将阵阵灼热的快乐带给每个人。那一天,吴宛如播完晚间新闻,便匆匆出了电台的大楼,楼外拐角处,一辆豪华轿车停在那里,是宋子豪的车。
  
  那时,吴宛如与宋子豪的恋情仍属秘密,因而,他们恋爱的事只有宋子豪的几个朋友知道,吴宛如这边则无一得知。这是宛如谨慎,而她的懂事明理,宋子豪却是看在眼里,爱在心头,对她越发敬重起来。
  
  宛如迈着细碎的步子,堪堪走到车前,车门便从里面打开了,宋子豪温和的笑脸呈现在暖色调的灯光下,笑着道:“来了么?快上来吧。”
  
  见了他,宛如倒有些意外。平常子豪喜欢自己开车,这一遭却是坐在车后座上,宛如颇有些诧异。后来一想,宋氏这样的大家族,要的便是这样的一种气派吧,越是正式的场合,越不能随便以对。
  
  宛如轻轻巧巧上了车,宋子豪关好车门,对着司机的背影点了点头,车子便启动了起来。宛如这才有空仔细看了眼宋子豪。今天的他,看来有几分不同,眉目间的神色不似以往那样轻松自在,大约是等得心焦了,又或者,他也和宛如一般,正为了即将到来的场面而紧张。
  
  似是察知宛如的心事,宋子豪适时侧过头来一笑,那曾魅惑过无数女子的笑颜,着实令宛如的心跟着一暖。随后,他煞有介事地一手托腮,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了宛如几眼,微笑着道:“呵,艾丽丝来了。”
  
  吴宛如含羞低头,浅笑如水。
  
  为准备这次宴会,她真是费尽心思,好容易才挑中了这件小礼服。这是件纯白的连身裙,肩上两根细细的吊带,显出她肩膊的柔润线条,腰间束一条白色缎子的蝴蝶结,令人越觉得那一握盈盈的纤柔,裙身上则覆着层薄纱,整个人看来既清丽出尘,又乖巧柔顺,颇符合她初次面见男方父母的身份。
  
  宋子豪满意地看着她,眸中流露出爱怜的神情,他伸出手,牵住她的手,温柔握进掌中。宛如抬起头来看他一眼,眸中漾出水一样的温柔。
  
  车子在星岛的环海公路上疾驰,窗外掠过黑暗中的海面,海风迎面拂来,裹挟着凤凰花浓烈的香气,熏得人有些头晕。
  
  说起来,这是宛如第一次经历真正的大场面。尽管之前子豪亦曾带她出席过一些宴席聚会,但那多以年轻人为众,气氛亦较为随性。而今朝这一次宴会,却是一次正式的社交酒会,就像电影中那样,酒会上的人均是身着正装礼服,参加的人员中有金融巨子、政要官员、当红明星等等,只要是星岛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到场。想到这一层,吴宛如越发觉得心跳加快,心中一时欢喜,一时担忧,掌心中渗出了一层细汗。
  
  可以去见子豪的父母,代表着他对她的重视,她如何不喜?然而这一次会面,前途却是难料,未必他的父母便会中意,这样一想,宛如便不由紧张不安起来。不仅心跳得越来越快,连身体亦微微颤抖起来。
  
   “害怕么?”宋子豪柔声问,随后拿起臂弯里的纤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我……有一点。”平常一惯羞涩的宛如,此刻连害羞也忘记了,将身体偎住子豪,一双眼睛却睁得大大的,盯住车窗外急掠而过的风景。
  
  “别担心,有我在。”宋子豪的声音温柔如水,漫过宛如的心间。
  
  是的,有子豪在。许多时候,吴宛如便是用这一句话安慰自己的。然而事实证明,越是言之凿凿,便越靠不住。彼时的宛如并未想到,当初说这话的人,会早早便对她爽了约,留下她一人,独自面对这冷冷尘世。
  
  

完成时间:2007.06.20 12:08:50

  公开状态:完 全 公 开 | 8 条留言 | 查看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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