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
祥平走了。
我回到家的时候,本家的一位哥哥刚好砌完最后一块砖,在这不到四分之一立方米冰冷的砖房里,存放着你的骨灰,你一脸乌黑的弟弟坐在一旁的土堆上,用手撑着头,很吃力的样子,仿佛一松手,整个头就要垂下来,人也就会倒在地上。
开始堆土,从沟边取回的土极不成形地堆在砖房子上,慢慢就形成了一坐冢。
我呆呆地看着土一点点堆高,将砖房完全盖住,看着在冢的顶部放了个大的土块,然后将一根带有彩色纸条的竹杆插在土块上,有风吹过,彩色纸条随风招展起来。
抬起头,赫然看见捧在一个小男孩胸前你的照片,如此英俊,看你那招牌式略带羞涩的微笑,我才真切地将照片上的你与我脚下的新坟结合起来,才知道,
原来,躺在我脚下的,就是我儿时亲密无间的玩伴。
我没有勇气再看你一眼!
扭过头去,泪眼中,旁边的那条沟已没有儿时宽,不也没有儿时流得急,有一次我们从邻村砍了高梁,就是从这条沟里运回来,借助水的浮力,我们一路轻松无比。
转过头去,远处是村里主渠的泵站,泵站的后边,邻村有一个大礼堂,为了看当时流行的电影《刘三姐》,我们几个光着上身,跟在大人的后边跑,没有钱买票就趴在窗台上看,被巡查的人用细细的藤条一抽,一个个像猴子似的散落下来。
目光近处,是一条与主渠垂直的水沟,有一天我们三人突发奇想,想拦掉一截,抽干水后捉鱼,待我们好不容易垒好一条坝,才发现仅仅凭我们的实力,根本不可能将里面的水全部弄出来,而人已经累得精疲力竭,几个人只好一个人拎着一个铁桶,一路晃晃荡荡回家了事。
我们逃学,想到邻村去玩,隔着一条沟,还是初夏,水冰凉冰凉的,我们磨蹭了关天,最后还是我脱光衣服,顶在头上,淌过去,刚一上岸,本能地感觉有些不对,一回头,班主任已赶到,要命的是后面还跟着几个女生。。。。。。
我闭上眼,更多儿时的记忆潮涌般袭向脑海,使大脑一时不堪重负。
培好了坟,开始在坟前焚烧灵屋与纸钱,大火燃起,猛然一阵狂风吹过,蔓延的火势将坟顶挂着的纸条燃烧干净,按老人们的话,纸条是为他在阴间引路的,一定要燃干净,否则,他到了阴间,就不知路该如何去走,可是我知道,哪一条路,也不是他愿意走的啊!
传来他堂姐撕心裂肺般的哭声:“弟弟你四处奔波,生活这么辛苦,刚刚好转一点,怎么就走了呢”
我的心为之一震,四处奔波,是啊,这些年,我们都在干什么呢?存在记忆中的为什么最多仅是儿时的记忆?
初中毕业后你就去了苏州,学无线电维修,那时候正是磁带机流行的时候,有一年暑假你回来,正好我哥哥家的录像机坏了,像请救星一样把你请到家,你看了看就说,这要换,那要换,我说你学了几年,赶情就只知道换啊!
还有一年你冬天回来,我们一同到同学家去玩,你在路边即兴跳起了柔姿舞,让我们惊羡不已。
后来你回来得越来越少,我们也开始工作,离开了家乡,有一年我出差,到了苏州找到你,你那时已离开师傅,自已租了一个小店面,专修无线电,正是影蝶机大行其道之时,但感觉你的生意不怎么好,我听你淡淡诉说你的几段感情经历,一些没有结果,让你有些遗憾的过往,意识到一个人单身在外打拚的不易。
成年的记忆,最真切的就是这次苏州之行,而时间不知不觉,就过了这许多年,我们也从当初一个懵懵憧憧的小男孩,到你走时变成已近不或的中年人,而你最近的消息,都是通过你父亲及弟弟传递过来的。
我真的应该感到深深的自责,这么多年来,我们以混得很辛苦为借口,深陷于物质世界内,忽略了亲情,忽略了友情,忽略了当初最纯真的自我,当我们试图回归时,老天,却夺去了我们的机会!
灵屋与纸钱在大风的作用下很快燃尽,我鼓起勇气,定定地朝你的照片凝视了几秒钟,痛苦与自责如毒蛇穿肠而过,我试图在这张英俊的脸上找到一点你英年早逝的玄机,我想质问上苍,面对一个如此勤勉,如此谦逊,奋斗多年,生活刚有起色的人,你为什么如此轻易夺去他的生命?
你的离去其实与你负责的工作态度有关,通过这么多年的历炼,你已经是一位十分优秀的电工,最近两年来就职于苏州一家工厂,深得老板喜爱,出事的原因是另一个工厂电器安装,请你去调试,这对你来讲是份内而轻车熟路的事,因为你是主任电工,近两年来到国外安装调试也是常有的事,所有的工作完成后,老板请你吃了晚饭,准备第二天送你回公司,但早上发现还有一点小故障,请你去看一下,你去后很快解决了问题,提着工具箱走出工厂,到了厂门外你对随行人说,你们等一会,我不放心,还去看一下,可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因为脚底打滑,倒在一个钢制容器内,被坚硬的金属件撞击而夺去了生命。。。。。。
所有的鞕炮全部散开,盘绕在刚刚筑起的新坟上,不同强度的鞕炮,同时炸响,刹那间,如声声惊雷,冲破云霄,浓烟滚滚,迷漫了所有人的视线,冲天炮在一片爆炸声后依然孤独而尖哨地持续响起,听起来如此怪异,如此刺耳,如一声声凄鸣,仿佛你的灵魂,正随着这具大的浓烟,慢慢升入天国,而你,却不忍离去,一步一回头,再一次看看你熟悉无比的田地,看看你刚满二岁的女儿和你情投意和的爱妻。。。。。。
祥平,我们走了,阳间的路,我们走好,天国的路,你一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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