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结婚时,几乎所有的人都是反对的。她柔美妩媚,嗓音甜美,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是县剧团小有名气的角儿。唯一的不足是不能好好走路―――她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要坐轮椅。他是名普通的士兵,黑壮敦实,沉默寡言。那一次,她去他们的部队演出,歌声一起,满场皆惊,他更是心魂俱迷,从此不能自拔。
双方父母都反对,他是家中独子,虽然木讷沉默,但要找个能帮他洗衣做饭的女子,也不是难事;她虽身有残疾,可是能歌善画,身边也不乏追求者,他在他们中间,是最普通的一个。没有人看好他们的婚姻,有人说他娶她是为了退伍后能留在城市,也有人说她嫁给他,只是想找个不花钱的保姆。他的家人反应尤其厉害,带着人到她家里,摔盆砸碗,恶语相向,几次三番地闹。他回来,看着一片狼藉的家和泪流满面孤单无助的她,心,抽搐着疼。他抱住她,流着泪说:“没关系,我一个人疼你就够了。”
他是真心实意地疼她,洗衣做饭擦地板刷马桶,他从不让她碰。她喜欢的东西,再贵他也舍得买。别人说她是他的累赘时,他会急红了脸跟人辩解,说她什么都能做是最巧的媳妇。她任性,有时候跟他吵架说狠话,他从不接她的招,嘿嘿一笑,由着她骂,端盆热水给她洗脚按摩……
她就这样在他的疼爱和呵护里,幸福地走过了15年。15的相濡以沫,让这对不被世人看好的夫妻,成了幸福婚姻的典范。
以为他会这样疼她一辈子,以为幸福就是这样,在平淡琐碎的日子里,相守到老。却意外地,他被查出了癌症。拿着那张化验单,他在马路边整整坐了一天,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他目光空洞思维呆滞。他不怕死,可是他怕他死了,再没有人疼她。
因为当初家人的强烈反对,结婚后,他从没有带她回过家。可那年的春节,他死缠硬磨,非要她随他一起回去。她无奈,只得答应。回去前,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倘若有人给她脸色看,她立马返回。
但是那天,一下车,她就呆了,眼前男女老少,挤挤挨挨,百十号人,把小小的乡村车站围得严严实实―――竟然,都是来接她的。他们笑着迎她,像迎接凯旋归来的英雄。原本反对他们的公婆叔姑,也对她格外亲热,呵护有加。她的心,软化了,濡湿了,像一朵花,娇娇颤颤地展开了嫩嫩的蕊。
一进家门,他就开始安排两个人日程。之后,他每天推着她,挨个去拜访村里的乡亲,见人就夸她:“我媳妇画的画得过奖,歌也唱得好,不信,唱一首给你们听……”她就唱,唱《父老乡亲》,唱《白发亲娘》……那些天,她像个倍受宠爱的公主,走到哪里,都是掌声和笑脸,都受到特别的照顾和关爱。他的父母更是把她宠得不像样,把阳光最好的房间给她住,每天变着花样做她喜欢吃的菜,他们是真真切切地把她当女儿来疼的。
那些天,她像一只快乐的鸟,走到哪里都是一脸的阳光。她私下悄悄对他说:“原来不只被你一个人疼才幸福,被大家疼更幸福……”他看着她脸上绽开的幸福笑颜,揪着的心,略感欣慰。
回来后,她的感觉也不一样了。小区里的邻居,门岗上的警卫,超市里的营业员,小饭店的老板,就连马路边卖水果的小贩,见了她,都会亲切地和她打招呼,和她说笑话,帮她推轮椅,把最新鲜的水果和蔬菜卖给她。她觉得生活好像不一样了,以前,只是他一个人的宠爱,现在,似乎所有的人都是爱她的。她想,原来世界是这么美这么暖啊。
两个月后,他悄悄地去了。从发病到去医院抢救,一直到火化,她都没有流一滴泪。她觉得自己的心也随他去了。婆婆和小姑要接她回家去住,因为怕她一个人生活不好。婆婆说,那是他的遗愿,他在临终前,特意跑回家,恳请所有人,要他们代他疼爱她。她没有拒绝,因为她知道,他希望她能像从前一样幸福地生活。
那天,从未打理过家务的她,在整理衣物时,忽然发现自己每件衣服的后背上,都缝着一张小小的布条,上面是他遒劲的笔迹:我将不久于人世,请代我疼爱我的爱人。
捧着那些衣物,她始终没有落下的泪,终于汹涌而出。是的,有他在,他一个人疼她就够了;他不在了,要全世界的人都替他疼爱她,他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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