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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

写作者:翩翩起舞的蝴蝶     日记本: 风过留痕

日期:2009年03月13日  星期  

天气 

心情

   被翻看:272

   姥姥的一生是劳苦的一生。而且,姥姥也是在痛苦中离开这个世界的。
   姥姥生长在四平市。1947年,19岁的姥姥在太姥姥的包办下,嫁给了在四平从商的比她大十二岁且再婚的姥爷,进门就当了继母。次年,为了照顾远在农村的婆婆,姥姥听从了太姥姥的安排,从城市来到了农村,成为了一个一切农活都要现学的村妇和九岁大舅的继母。从此,姥姥结束了她人生中仅有的美好时光,带着一岁的姨妈和腹中的二舅回到了农村老家,开始了她困苦的一生。
  
   姥爷性情温和,却不善处理里里外外的人际关系,所以,家中的事都得姥姥操心,更要竭力做好一个继母。姥姥和大舅的母子关系始终都很和谐,大舅有心里话都对姥姥讲,家里的活大舅也都抢着干,工作后也经常贴补家里。大舅外出读书前,姥姥专门买了布,为大舅做了很多合体的单衣和棉衣,并给大舅做了一套新的铺盖。为了让作为长女的姨妈成为被保送的工农兵大学生,姥姥竭力铺人情路,使得姨妈顺利进入了师范学校,并在师范毕业后如愿成为了一名中学教师(后又转调到另一个城市的市直机关);为了让年纪最小的母亲不至于重蹈自己缺乏知识的覆辙,姥姥以最大的力量,将母亲供到了高中毕业。因为,姥姥的信条是:我没有文化,吃尽了没有文化的亏,所以再穷再难,也要供你们念书!
  
   有了这个信念,姥姥的日子更苦了,在物质上对自己也更苛刻了。在那个缺少油水的年代,鸡蛋、肉类之类的东西是稀罕物,对于姥姥的胃而言更是陌生的名词,姥姥只能在过年时才能吃上肉。家里少得可怜的细粮,除了给头疼脑热的孩子们(主要指母亲)吃一点,都要留给患有肝炎的姥爷做营养品。为了节省仅有的一点油水,也为了多弄一点油,姥姥在买肉时尽可能要肥膘。而这些肥膘,以及从肥膘里挤出的些许猪油,无不是加给姥姥的苦难的砝码。
  
   这样的生活状况,让姥姥的身体长期处于透支状态,也为姥姥晚年的不幸埋下了祸根。因为粮食短缺,姥姥经常将由于变质而变红的粥在过水后吃下,但每次吃下后不久,就会全部呕出,然后饿着肚子继续干活。这时,姥姥经常头晕;这时,姥姥的记忆力开始悄悄变差。但是,谁都不知道,这些现象拼起来意味着什么。
  
   在紧巴巴的日子里,姥姥养大了五个孩子。那时,姥姥一直相信,日子会好起来的。但是,当日子真的好起来时,姥姥却无法享受了。
  
   姥姥患了老年痴呆症。
  
   确诊那年,姥姥六十三岁。
  
   所有人都觉得,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其实,这个结果,是姥姥一生所承受的苦难的累积爆发。而我们,已经忽视姥姥太久了。
  
   是的,我们忽视得太久了。我们早就应该知道,当姥姥只会用一个姿势抱着患有重度脑瘫的我时,姥姥就已经病了;我们早就应该知道,当姥姥只会做白米粥、咸菜炒鸡蛋时,姥姥就已经病了;我们早就应该知道,当姥姥坚持认为楼上的人偷了她的东西时,姥姥就已经病了。但是,时间留给我们的只有悔意。而悔意越深,与姥姥相处的一情一景,便越是清晰地浮现于我的脑际。
  
   在我两岁那年,为了便于我治病,我们一家三口搬到了离医院较近的姥姥家。每天上午,母亲先带我到医院做治疗,把我送回姥姥家后,再去上班。我是个有恋母癖的人,每天送母亲上班时,都会大泪小泪地哭一通,所以姥姥每天都要花很多时间哄我。当母亲准备下楼时,我便开始悄悄地哭,姥姥便一边抱着我,一边站在门口和母亲说话。当母亲的身影在楼道里消失后,哭得抽抽噎噎的我便将身体向窗口方向扭,示意姥姥:我要看妈妈。姥姥被我扭得有点趔趄,便只好把我抱到窗前,并忍受我高分贝的哭声。现在想来,姥姥怀里的温度和气味,真是一种莫大的奢侈。
  
   当然,记忆犹新的,还有姥姥做的饭。姥姥本来是一个特别会做饭的人,但在得病后,姥姥只会做她认为最好吃的白米粥和咸菜炒鸡蛋。我记得,每天晚上,姥姥都会为全家人熬一锅白花花的白米粥,炒一碟咸菜丝炒鸡蛋,外加一盘腐乳。因为家里没有饭桌,我们老少三代人就围在一座茶几旁,将冒着热气的粥锅放在茶几的一端,然后大家扎着堆吃饭。在氤氲的热气中,姥姥很陶醉地看着我们风卷残云地吃,并不时拿起勺子,给每个人盛一点粥或者米汤,然后再坐下继续吃。在姥姥为我添粥的时候,埋头吃饭的我没有抬头看一眼姥姥,看看流淌在姥姥的每条皱纹里的幸福。但是,当我想抬起头看一眼姥姥的时候,却发现,眼前只有和食物一并残留的记忆……
  
   姥姥的病情,已经超过了姥姥衰老的速度。在出现尿失禁、乏力等一系列退化症状后,七旬的姥姥开始卧床休息。而这一躺,姥姥就再也没起来。由于缺乏运动,姥姥的饭量逐渐递减,从半碗米饭,到半碗稀饭,再到米粉拌菜汁,姥姥的体能和体重逐渐下降,思维意识也愈发混沌。每次,当前去看望姥姥的我掀开姥姥盖的被子,姥姥的骨架都会越发突出,皮肤也更加松弛。看着这一系列变化,我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但在那个念头出现后,我竭力否定它,告诉自己:不,不会的。我急需抓住某种东西,想让令我感到窒息的恐惧变得淡一点。于是,我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脸凑到姥姥的枕边,开始絮絮叨叨地和姥姥“聊”了起来。我愿意相信姥姥听到了我的话,愿意相信姥姥偶尔多喝的一口水是因为听我说得高兴了,愿意相信姥姥一高兴,那件让我害怕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但是,在我十岁那年的冷飕飕的秋末,姥姥还是走了。
  
   由于种种原因,我没有参加姥姥的葬礼,只在姥姥去世三周和五周时到姥姥的墓地去过两次。每次去姥姥的墓地,我都会在父亲的搀扶下围着姥姥的墓走两圈,并在墓前呆立一会儿。我不愿也不敢相信,那个冰冷而黑暗的地方是属于姥姥的。尽管我知道,姥姥就站在天堂。而我能够采取的质疑方式,只有在当时和今后的日子里,一次次地哭泣……
  
   转眼间,姥姥已经去世八年了,姥爷也已经去世三年了。自从姥爷下葬后,我就再也没去看过姥姥,因为我忙,因为我的身体承受不了长途颠簸。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好多年,好多年的清明我都以此为由,没有去为姥姥扫墓。我总是自慰地想,姥姥是最疼我的,也知道我是一个惜时如金的人,所以一定会谅解我的。但越是这样想,我对姥姥的思念就越深。我多么希望姥姥能用眼睛而不是灵魂看着正在拼搏的我,目睹我通过自己的努力让母亲变得幸福的过程。而这一切,姥姥都只能用灵魂感知了。
  
   一切都已无法改变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今年清明为姥姥、姥爷扫墓时,将我的想法告诉姥姥,让姥姥的心中多一丝快慰。
  
   只是,我能给予姥姥的快慰,较之姥姥的一生,完全是杯水车薪……
  

完成时间:2009.03.13 15:0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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