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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系列 ( 四 ) 偷瓜
山村的夏夜似乎降临得特别地早。一盏盏橘黄的灯光次第间点亮了整个村落;鸡鸭鹅狗也都伴着落日的余辉,围着家里的主妇,发出各自焦急的声音。
在那没有电视的年代,早早吃罢了饭的孩子们,或聚在一起玩捉迷藏,或通过一些其它的方式来寻找自己的乐趣。农村的孩子,他们的成长之路,恐怕就是连自己的家长也不会想出用什么更灿烂的东西去铺设。因为,家长们的生活目标,也只是局限于维持这一大家子人吃饱穿暖的最高理想而已,谁还敢奢求过多。逢年过节的,生产队按人头分点白面、肉,能包顿香喷喷的饺子吃,这已足使大家倍感社会主义的无比优越了。你见过谁生活得更好了么?耳濡目染的都是“万恶的旧社会”、大鱼大肉的恶霸地主逼迫受苦受难的贫苦农民卖儿买女的事……因此,即便是“文化大革命”这“人整人”的时代以过,但生活上稍有起色的家庭也会很收敛。要知道:早已贫乏得几乎没有多点油星味的山村的空气中,要是哪家炖条鱼,甚或炒盘鸡蛋,也会很快随了一阵风,香遍整个屯子。
没有经历过什么“秀色可餐”的孩子们,目光其实早已索定生产队里那由外号叫“张老蔫”看护的香瓜地了。
“张老蔫?一杠子都压不出个屁来,谁怕他?”
“那他可有一支洋炮!”
“对,听说净装沙子——怕把谁打死;不过,就往屁股上打,一枪老鼻子眼儿啦!”
……
月亮地里,几个小伙伴儿酝酿了几天的计划便被这洋炮吓得面面相觑了好一阵。但最终还是禁不住香瓜的诱惑。其实,想偷的理由还有三个更重要的原因:其一,张老蔫睡觉早;其二,瓜地旁边是一大片苞米地,可以用来掩护;其三,如果被抓的是小孩,他也绝不会朝其他的小孩子开洋炮。
于是,每个人便穿了长袖的衣服,顺了瓜地而去。这一切的行动,当然是要背着家里大人的。
沙沙地,伴随着“咚咚”的心跳声,一个个便将头刺猬般从苞米地里探出来。虽看不到香瓜的模样,但也足以嗅到那想见中的瓜香。“嘘”了数声,敛声息气地蝙蝠般贴在地上好一阵子之后,终于确定那看瓜的张老蔫已躺在瓜窝棚内,一场惊险的偷瓜行动便开始了。谁还有工夫去弹一弹,试探那瓜熟到何种程度。
明亮的月光下,趴在地上,尽量将两臂伸直,大幅度地一哗啦,摸到一个大一点儿的圆溜溜的东西,便往事先扎好袖口的袖筒里装。仿佛将自己的心也一起装了进去。
就在我装了四、五个,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的时候,便听到有一个声音在悄声地喊:“快走!”后来,便听到了一个更为急切的声音:“快跑!”紧接着,便听到一个更为可怕的声音:“谁?小兔崽子!”——张老蔫!!!我的妈呀!抱起衣服,顾头不顾腚地跑起来。在苞米地中,几乎是袋鼠般地跳跃了。头脑中,那端着洋炮的张老蔫浓重的身影也仿佛大山般在向自己迫近了。拼命地跑,除了自己杂乱的声音,耳边似乎再也听不到其它的声响。我觉得我已完全暴露给这张老蔫了。也顾那么多了,趁他还没有放炮之前,得赶紧逃离他的射程之内。
“砰!”随着这一声仿佛划破整个夜空的巨响,天塌下来了;月亮和星星也都掉下来了——一切的声响和光明一起,连同我自己,都被这洋炮击沉了。我的身体,犹如跳起来而被击中的猎物,悄无声息地 躺倒在地垄沟里了——我就这样完了。我再也没有听到其他伙伴的声音。我的大脑由高度紧张进而又完全成了一片空白。当我逐渐意识到我还没有完的时候,那忽而的庆幸也没维持多久。因为,当我用两手去摸屁股的时候,我摸到了湿漉漉的裤子。我以为:定是被洋炮的沙子打中,定是老鼻子眼儿!
当我逐渐在活动过双腿及屁股之后,确已证明自己哪儿也没被打中;便抓起衣服,带着一身冷汗,以及甩开沾了尿湿裤子的双腿蹽回了家。顺便交代一句:那带回去的瓜,没有一个是熟的。
——教训?再以后,还敢偷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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