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之花事
对于花的最早记忆,要退到孩提时代。
我的童年时代是在一个偏僻幽静的小山村度过的,村子处在半 山坳,村里有很多很多的杏树,清明将过,沐着酥酥的春雨,便有粉嫩粉嫩的花骨朵欣欣然缀满枝头,雨过初晴,花苞渐次一瓣瓣绽开,即刻便满树繁花。“湖上小桃三百树,一起弹泪过清明”,我一直以为这首诗过于伤感了!诗人仅看到了挂在花瓣上的颗颗雨滴如泪,殊不知那花借得一夜的东风,才细洒一场如梦如画的花瓣雨啊!还记得,我儿时的家园便在这繁花掩隐中。那矮矮的墙,浅浅的青苔,干净平整的院子,青青的瓦房。其时门口的柳树才吐浅碧色的幼叶,如丝般绕过墙头,垂到小院里,袅袅娜娜。长大后,有一次看昆剧《牡丹亭·游园》一折,有一句唱词是“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我一下便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诚然,儿时的家没有水榭亭台、烟波画船,自由散漫的我也不像杜丽娘那般恬居闺阁,感慨“良晨美景奈何天”,也不曾如时下的小孩有繁杂的学业,而是无忧无虑地度过了幸福的童年。
一墙之隔的二妈家有一个花园子,一到暮春时节,便有大团大团的牡丹花竞相开放。每每放学归来,我总是顺着花香溢满的小径到园子门口,因为二妈是惜花之人,常将园门紧锁,故只能隔着泥巴墙观看,所幸那墙并不高,甚至有那么一两姝还大大方方伸出墙外,笑意盈盈。其时年幼的我并不懂得“国色天香,雍容富贵”等一贯形容牡丹花魁的词语,只是一味地喜欢,记得那花有正红的、深红的、粉红的,其中还夹杂一些杏黄的;有些花瓣层层展开,露出鹅黄色的花蕊,招惹得一两只蜜蜂流连忘返,喜笑颜开;有些个攥着一个花骨朵,极不情愿绽放似的,有些业已开败,便有片片花红遗落在湿润的泥土上,彼时尚润泽饱满,转眼间便干瘪了,“可见花有几日红,人有几日少啊?”,那时二妈总是摇着头无限感慨地重复着这句话,之于那时的我,并不理解寡居一生的二妈有一腔的离恨幽怨,更不会用“落红不是无情物,碾作泥土更护花”的诗句安慰她了。只是自此,我朦朦胧胧地被注入了“人活一世花开一时”的理念,隐隐约约有一丝丝的伤感。
村上的小学离家不远,绕过山头,穿过一条弯弯曲曲的乡间小道便是了。大大的院子,长长的教舍,空旷的地方便种植了一排排白杨树,想必南方的孩子没见过北方的白杨,笔直的树干,擎天的树叶,即便是幼树也是亭亭玉立的。地面上积了厚厚的树叶,踩上去酥酥软软,课间休息时,小伙伴们便在白杨林中打闹嬉戏,男孩子抓着两棵树翻跟头,女孩子则跳皮筋,玩累了,大家或坐或躺率性休息,无需担心弄脏了衣服遭到大人的呵斥,况且那时兄弟姐妹多,父母忙于生计,根本无暇估计谁哪一个衣衫不整哪一个作业未写,故此童年的乐趣是现在的孩子无法企及的。记忆中,白杨树的叶子在金秋时节最美。天气渐凉,叶子绿中见黄,黄中见金,数日后,层林浸染,一片金黄;秋风乍起,群叶轻歌曼舞,在空中打一个漂亮的弧线后,轻栖于某一角落。
每到假期,我和二姐总喜欢到姑姑家去,姑妈和蔼可亲,总做一些可口的饭菜给我们吃,嘘寒问暖之状,胜于严厉的母亲。去姑妈家的路上,要翻几座山头,山头上有盛开的野花,一团团一簇簇,姹紫嫣红,美丽非凡。对于一个小女孩来说,最吸引她的莫过于那娇艳欲滴的花瓣了,姐妹俩无需商量,齐刷刷地跑向山坡,片刻间采摘一大把纳入怀中,二姐还别出心裁地编织一个小花项圈带在我的头上,自我感觉那个美呀,无须啧啧的赞叹!一路上姐妹俩追追蝴蝶,学学鸟飞,转过几个山头,趟过一条清澈的小溪,便到姑妈家了。姑妈一边端上可口的饭菜,一边急急地问这个那个可好,又忙着为我们擦汗,我心不在焉地回答着姑妈,弃下碗筷奔向院中开得最红的芍药花。芍药状似牡丹微瘦,且有多了一份飘逸灵秀之态。姑妈家的院子里没有修葺花园,芍药随意生长,廊檐下,台阶旁,走在院中,需绕花而行。姑妈是随性的人,从来不会规矩我,在姑妈家我可以睡到晌午,也可以玩到半夜,故此我们就一直赖在姑妈家,夜夜拥花香入眠,直到母亲三番五次地托人唤我着回去……
春花秋月,光景逝水。
似乎没有人催促,我依然很快地长大,小学五年级那年,我跟着县城工作的父亲,住到了城里,再后来后渐行渐远。
那些曾经盛开过的花朵早已融入到泥土中,只是那个掩隐在杏花从中的小村庄便永远留在了记忆中,在我或浮躁或困惑或迷茫时有淡淡的香气自然而然涌上心头,一切便豁然开朗复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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