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凋落的梨花在空中飞舞,似是风白色的伤口。有那么一朵落在了木言的头发上。木言用中指和拇指在发间轻轻的将它摘下,那动作象一个卸妆的戏子,疲惫而又惆怅。在这秋天的花园里,木言突然想要一个秋千。在花园的中央,在整个秋天的中央,随着那些残花的微香轻轻荡起,一直荡到天际,然后离去、消失。不知这样的幻觉在木言的脑中定格了多久,一片落叶扑打在了木言的额头,那瞬间枯败的触摸让木言清醒,该回家了。
母亲坐在木椅上,身后是隐没在夕阳中的阳台。“我可怜的孩子!”母亲抚摸着木言的头,母亲的手非常温暖,象被暴晒过的湖水,在木言的长发间轻轻的流过。“我可怜的孩子!”母亲依旧重复着这句话,对于母亲神经质的爱怜,木言沉默。在母亲眼里她永远是流着血的小鹿。
奶奶的遗像被挂在木言的卧室,因为这个原因母亲从不去木言的卧室。母亲是固执的,有些病态的固执,对于去世两年多的奶奶母亲从没有试图去原谅。
木言总喜欢,穿着那身她心爱的白色丝制睡衣,光着脚站在奶奶的照片前,那时儿时的回忆变的近在咫尺。底矮的平房,温暖的火炉以及上面被烤的微焦的馒头。穿着花布衣裳的小女孩甩着她那乌黑结实的麻花辫在火炉边奔奔跳跳,木制窗外的阳光照在小女孩的脸上,使她的脸异常的红润,小女孩快乐的象一个永不坠地的红苹果。那个小女孩就是木言。木言总是好象一伸手便能触摸到儿时的自己,然后便被那双稚嫩的小手拉进了自己飘满梨花的童年。
朱红色的木门,抑郁拥挤的四合院,高高的台阶,还有院中央的梨树,那便是木言的童年了。穿着红格子的布衣裳,深蓝色的裤子,绣着梅花的棉鞋,一切让木言看起来非常可爱。她在四合院里跑东跑西,抱着梨树唱歌。奶奶摸着木言的头叫她小蝴蝶,木言打心里喜欢这个名字,于是她便会双手作飞翔状在院子里跑起来。
木言童年的伙伴只有一个,那就是和她一样穿着红格子布衣裳的洋娃娃。木言时常抱着它在高高的台阶上等妈妈下班。那时的云朵好象飘的很慢,几乎似凝结在院子上空。木言总是猜测云朵上面会不会有另一个自己,会不会也有一颗梨树,或许那里的梨花只在冬季凋谢,那片片的雪花就是它。想到这里木言便非常的嫉妒,嫉妒云朵上那个假想出来的自己。这时木言就会嘟起嘴,甩着她的两个小辫子不满的嚷嚷:“不嘛!不嘛!我也要上去,我也要上去。”奶奶知道原因后就会拍着小孙女的后背,拿出水果糖喂进木言的嘴里,笑着说:“傻丫头,上面再美,也没有妈妈,也没有奶奶!还上去吗?”木言看看云朵还是觉的下面比较好,便心满意足的笑了。
木言的童年在一个午后出了问题,几乎所有的快乐在那一刻被不知名的东西拖进了恐惧的黑洞。
木言在房子里玩耍时撞翻了茶几上的暖水瓶,滚烫的开水在木言的胸前散着热气,那一刻疼痛剧烈的弥漫着直达心底。木言惊恐的叫声让奶奶手足无措。
“别哭!别哭!奶奶有办法!有办法!”奶奶从床头的红木柜中取出了家传的止疼药膏,轻轻的涂抹在了木言的胸前,并在上面盖了薄薄的纱布。
木言的哭声越来越小了,最后带着眼角的泪痕入睡了。
当木言被母亲摇醒时已进了医院,胸前的疼痛并没有减轻几分,母亲不停的摸着木言的头
“乖女儿,一会就轮到咱们了!”
“奶奶呢?”木言的声音听起来象针落在地面,轻微而有冰冷。
“奶奶给木言买好吃的去了。”母亲的眼泪滴在了木言的头顶。
当医生揭开铺在木言胸前的纱布时,木言今生的痛苦便开始了。
木言胸前的那层皮随着那块纱布一起脱离了身体,木言还没有看清自己的血便疼晕了过去,母亲呆呆的望着自己的女儿在疼痛中晕厥,全身上下似乎都被女儿的血凝固住了,唯她的泪水是滚动的,灼热的。
从此木言的胸前便留下了面积颇大的一片粉红色凹凸不平的伤疤,看上去就象月球干枯,沉寂的地表。
“都怪你!都怪你!如果你不给我女儿乱涂什么药,乱盖什么纱布,我女儿会变成这样吗?你让她以后怎么嫁人?”母亲在遭到这个打击后一直如此的责怪奶奶,到了神经质的地步。老人只能望着熟睡的木言独自摸泪。
当小木言在学校体检时终于明白了那次烫伤对于她到底意味着什么!小伙伴们的眼光就象当初那倾泻而下的热水,让木言的心在那一刻被生生的烫醒,木言知道了以后要面对的是什么!
木言从此不再穿低领的衣服,不去游泳池、不去澡堂。为了那片疤痕木言沉默的裹住了自己原本灿烂的青春。
直到二十岁奶奶去世,木言觉的这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奶奶不会就这么走了,木言觉得奶奶会在下一秒钟就睁开眼睛。当木言悲痛的哭不出来时,母亲依旧在一旁重复着责怪了十几年的话“你走了!却给我女儿留下了到死都不会消失的伤疤!你当初为什么给我女儿乱涂膏药,为什么乱盖纱布!为什么!”木言看了母亲一眼,确定自己说什么都无法堵住母亲的嘴,木言只能沉默!
在奶奶的葬礼后木言离家出走,她不想再听到母亲对奶奶无尽的责怪。她去了男友家。
男友对木言照顾的很周到,木言感受到了少有的快乐,只是这快乐多少让她心虚,因为她将母亲一个人抛在了家里。
在男友家木言时常发呆,望着窗外,想起奶奶、想起母亲,还有胸前那一片伤疤。那隐隐的疼痛仿佛从十来年前一直追随到现在,让木言难以顺畅的呼吸。最终木言决定彻底的摆脱这个束缚,她在男友的面前解开了自己的衣服,面对那片伤疤男友选择了沉默。木言的泪水滴在了疤痕之上,随同那片旧日的疼痛一起无望的坠落。
木言离开了男友的家,她确定这个选择是正确的。可木言出了门才发现那天是个阴天,乌云在上空越积越厚,放眼望去是无边的凝重。木言做了三次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变的轻松些。可当乌云忍不住哭出了打湿整个世界的泪水之时,木言终于蹲在雨中号啕大哭。
木言就近在一个电话厅向家里打去了电话,可电话那头持续的“嘟嘟”声最终促使木言决定继续在雨中走下去。
木言这一走就是一年,她去了离兰州不算太远的西安。在那里木言受到过屈辱,也受到过诱惑,可木言还是木言,在茫茫的漂泊之中并没有迷失自己。在这期间木言往家里打过几次电话,可都没有人接。
一年后木言回到家时母亲却不在,那一刻木言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邻居告诉她母亲在她离家出走的第一天便满大街的找自己的女儿,一直找到彻底的失望,最终被人强制的送进了精神病院。而当木言发现母亲居然将奶奶的遗像从自己的卧室挂到了正屋时,木言笑了。她决定带着最甜的笑容去看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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