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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手稿)
10
和林萱在茶厅喝皮蛋粥啃蒸鸡爪的是三个女人,其中的两个也住在金银岛。
住金街的婉姐是老大,没有谁知道她的具体岁数,她惬意的时候爱讲当年她在市歌剧院演唱革命样板戏那段光辉岁月,郁闷的时候又准会“老不死”“老不死”地讲她家先生。众人皆知的是,她先生是很老了,却是很有钱,眼下挂一家民企上市公司的老总,外界口碑还算不错,唯有林萱她们几个知道该董事长性功能有障碍,对太太早已不能干那种事了,而对二十岁以下的女孩子却挺能行……那住银街的叫王玲,他先生也是开公司的,只因她老爸富得流油她本人也用不着沾靠夫家,属于最逍遥自在的女人。有关海洋的鸭市牛市的行情她比较清楚,当然大家一致认为,玲玲不会是那种寻鸭寻牛的女人。据她说从小女孩起家人亲友都把她唤作玲玲,这名字叫起来顺口,听起来又亲切,所以大家现在就叫她玲玲。其实她和林萱同岁,三十九。玲玲一直叫她“萱姐”,叫得连婉姐听了动心也跟着叫,以致连茶厅跑堂的,小区里认识的管理保安及至家中的工人,最后连她老公陈渔全都叫她“萱姐”。以前林萱觉得很够面子,只是到了最近一两年,对这个称呼才心里觉得犯昏,可惜悔之已晚……平时最常聚这里的,就她们三个,扯的无非是家里家外,市道股票,时尚服饰之类的闲话,郁闷的时候一起郁闷,开心的时候大家一起欢叫。茶厅里那些跑堂的,认准她们肯定是死党好友一帮。
最年轻那个是徐小曼,并不住金银岛。她原来在证券公司工作,几年前还在大户室里为这几位老姐打工呢。那时候这几位老姐姐对股票一窍不通,只听说林萱的先生在股市里狠发过一笔,便提了成箱现金上营业部,就像久逢干旱的灾民听了天气预报,单等一场满天倾盘而下的钞票雨,那会徐小曼在大户室里跟单,因此成了她们的启蒙老师和股海导航员。那一年的股市牛得很,她们个个都发了一大笔,并且个个都成了此道的老手。虽然以后股市不行了,大家有挨套的,有洗手不干的,这段股海情谊却就此延续下来。徐小曼就是那一年成为富妹的,眼下她开一家美容健身中心,林萱她们三个都是她的金卡会员。
若说这三个岛民对岛外女士徐小曼还有啥藏尘于心的,那就是徐小曼其实不是海洋人,而且此时仍是单身一个。一个单身的外来妹对三个在婚的本地女人看来,自然是不可忽略的事。不过,徐小曼以前教她们炒股发财,现在教她们健身美容,如今她和她们在这里喝茶闲聊,每次也都是她买的单。就凭这个,大家喜欢她,每次徐小妹一到,另外三个岛民就准会一齐到。
林萱到茶厅的时候她们早都到齐了。见到玲玲正手捧着嘴凑在婉姐耳边小声说话,时不时朝小曼投去狡诘的一瞥,林萱就傍着玲玲坐下身,也不急着喊茶添杯筷,只是拿眼看着小曼拿耳朵听着玲玲。谁知那两个交头接耳的家伙却呵呵一阵笑声过后,打住交谈,并不怎么搭理她,反是徐小妹陪着笑,喊来跑堂的为萱姐添水斟茶。
林萱从十八岁起就没有朋友,直到二十六岁嫁给陈渔,她的灰姑娘命运才开始逆转。但在那之后她本人变成了公主,接着当了母亲,再接着成为家庭妇女,就此错过人生里头最能交际的岁月。所以,尽管今天她开宝马汽车,穿两千美元一套的裙子,家里还搁着盖加拿大绿印的护照,可是她对人交际沟通的能力甚差,当下见此情形,脸上就起了闷闷云雾,只管大口喝茶,全然听不见徐小妹老师已转了话题,正讲授一种去除脸部祛斑的最新方法。好在玲玲手掣了她一下,才及时把她从失落的闷海里解救出来。
玲玲对着萱姐耳语:那个蔡教练,嗯,你觉得他如何呀?
林萱禁不住就小声反问:花可诱,这就是你要爆的猛料?
苏亭从起床下地起始,她的一举一动便全部落在亦佳的监视范围内。她慢腾腾地梳洗穿衣,接着飞快地把散落在卧房各个角落的课本、笔盒、以及花花红红一堆可疑的片片装进一个大背包里,然后背起书包戴上随身听拿着手机昂首挺胸走出房间。亦佳时而叹气时而皱眉角,直到母女俩下楼进了厨房,对坐着吃早餐,她才暖和了脸。因为,女儿只有在餐桌上的表现才像她的母亲,手眼嘴的动作悠然从容,并且没有丝毫不雅的声音。
母女两个总是这样开始每一天的。然后母亲会自己驾车把女儿送到她就读的市一中,直到女儿走入校门,她才转回头,尽量放慢车速把时间耗在早晨的马路上,最后到达她上班的单位,那时她准是第一个进门打卡的人。而那个时候,可能她老公才第一次睁开眼,在床上翻一个身。
事实上,和别人猜想的不一样,苏冬至一家三口并不住金银岛,而且也不住金银岛东边那些富裕人家居住的新市区。他家位于金银岛西面的老市区,是以前一座旧戏院改造起来的小区商品楼,已经住了五、六年。初时这里也属海洋的一等住宅点,如今就恐怕只有苏冬至一个人说它够得上二流了。苏冬至的各式哥们朋友老同学总是纳闷:你个盖楼大王,怎么现在还住那种三流九教之地?当然,很熟的以及家庭至亲里的人就知道,冬至家的位置离他女儿读书的重点高中不远,又刚好位于他父母和他岳父母两个家之间,这样的居住点对于敬孝老人的儿女来说,正是理想之所。苏冬至郑亦佳夫妇恰恰都是尊老爱幼的人,他这一家子以前连年被妇联评选为海洋市“模范家庭”,那可不能瞎猜是谁谁谁做了弊的。
亦佳一如往日绕开人多路窄的旧街道,把车开上海港广场新辟的傍海路。广场宽敞的林荫大道两侧,傍步行道成排停泊着各式小车。亦佳远远看到一辆熟悉的白色吉普,便减速上前停靠,一边降下车窗。这时,整个早晨没吭声的亭亭从副座那边朝着那辆白吉普发出一阵铃朗的欢叫。
“姑姑,——也!”
白吉普窗门紧闭,一个女子在后座探出头,透过玻璃依稀可见她的发鬓湿漉,肩上批着毛巾。她先是鬼头鬼脑看了前后左右,然后她朝她们又眨眼又伸舌头,紧接着玻璃上出现一只纤手朝她们急促挥摆,那手摆了几次又转为拳状伸出一只尖尖的食指,指尖朝下点了又点。亦佳看得微微张了嘴,直觉得那只手太可爱了,那么精致纤巧,动作又是那么野性不羁,就像婆婆家墙画里那只仙鹤,只是优美的鹤头太像掐架的公鸡啦。
亭亭再次爆发出震耳呵笑,她早已忘了整个早晨这开车老妖婆对她的摧残,带着笑声扭过头对她妈妈吱吱耳语:“姑姑在换游泳衣!”
写到这里,作者有必要给读者做一次校正。金银岛人或者和金银岛有关的人每个早晨都有故事,张三李四一天里开列得出的就足可写本书了。只是为了把所有主要人物给读者先点个透,前面写到的人和事在时间上就难免略有跳动。比如林萱和园丁不平之事,大本先生被叫去检察,都出在星期五,那保安刘主任骑的马苏老太婆买的虾,是星期六的事。至于亭亭和她老妈在海港广场傍海路瞧见她姑姑躲在汽车里换游泳衣,这在海洋人听来,根本就没半点怪味。因为那里的海堤外有个海滩,每天都有人从堤上走下海里游泳,那些停路旁的汽车,八九成是被当做更衣室的。这些,都可以暂挂一旁不提。
却说那郑亦佳送女儿进了校门,又在路上郁郁闷闷开车兜了一阵,一边心里头拿自己和小姑做了一番比较,越比越觉得无从比越。最后她把车子停在工作单位市妇联门口,对着妆镜整检一番,这才端庄安谧地走出她的黑皮椅轿车。
她依然是妇联里第一个开门进来的人。
小姑的仔才十二岁,小姑竟能够毫无牵挂放任孩子独自去挤公交上学,而她自己独自驾车跑公众海滩游泳,孩子都十二岁了,她怎还能那么女孩子样相?!亦佳在车里想这些事会忍不住的叹息,在单位里却不然,此刻她有条不紊往饮水机灌水,打扫办公室地板,然后把各个桌面上的报纸收整起来……到了第一个同事上班走进来时,她抬起头,脸上挂着温和的浅笑。
亦佳在办公室独自一人当杂工的时候,家里的女佣和钟点工却在为她擦拭那些本来就一尘不染的家俱、窗户和地板。她的老公苏冬至躺在卧房的美国水床上第二次睁开眼睛。而此同时——
假日本鬼子大本李坐在市检的接待室里,昂着头,一言不发。他已不再发梦,可是他相信他的梦不会破灭。
汪淆冰走进富山海洋公司的副总裁室,董跃进一个接一个正忙着打电话。又过了一个钟头,大本李在市检的大院里默不作声钻进富山公司的凌志轿车。他是个聪明人,从见到大盖帽直到此时,就没说过多余的一个字。直到坐在汽车里,直到车子开出检察院大门,他才吼了一声。坐他身边的董副总裁听出他骂的不是日本语,而是地道中国话。
“操她妈!”
小高站在香港机场安检入口处,饶有兴趣地看着两米之外陈渔和导游天使握手告别,天使女孩春光满面欢声不断和一脸冷漠的陈渔恰成鲜明对比。小高跟随陈渔先生已经多年,见过的靓女孩多了,先生的为人风格他也更清楚。有点逗人的是,先生那么冷漠而那女孩那么热乎,彼此竟是互不影响。凭这点去看,小高心想:这个女孩也够拽了。
同个时候,陈渔家里出了小乱子,萱姐早已拂手离家,留下阿武和两个保安当厅放了录相,负离子电视机里清澈播出弧型尿液和那小子的作案工具,证据确凿,保安便对臭小子算了帐:岛内随地小便罚款两百元!那小子整个早晨工钱泡了汤不说,见了电视录像,又恼又羞,又寡不敌众,此刻见人家还要讨他小命,便一溜身逃出了重围。逃窜后记认了其中一个保安的嘴脸,便找来老乡两个守住要道,到了保安中午换班走出岛门时,当街再次清算,双方都是血气青年,一场拳脚来往即刻开张,却正赶着两车巡警路过,当下撒尿的和没穿制服的保安各一人双双被现场擒获。那是后话,暂且不表。
……苏冬至第三次睁开眼,终于坐起了身子。此刻海洋的太阳越升越高,新一天总算正式开始。
(待续)
2004年09月09日03:09 主角出场慢了点 [补记]
最主要的女主角色大家看得出吗?
写到这一节才出场,看来这个开头还是失败.2004年09月09日22:09 出了个大败笔 [补记] 重整一下。
看来还是心不静的缘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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