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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银岛14

写作者:冬眠     日记本: 冬眠时氛

日期:2004年09月22日  星期  

天气 

心情

   被翻看:456

  (长篇小说手稿)
  
  作者:冬眠
  金银岛 之 第一篇
  
  
   14
  
   苏冬至咳了两声算是回应。他抬起腕上那只嵌满钻石的手表看了看,心里在计算到底是第几百次了,这女人为何总会在这种时刻来电话?
   电话里的女人说,一听就知道苏董事长有客人,而且董事长不巧又太忙了,客人只好告辞,苏导演,我说得没错吧?苏冬至又哼哼咳咳了两声,问,“你怎么就在家啦?”,说完自觉问得多余,那腕上的表针快到十二点了,此刻她不在家里那才怪。而那一头已传来清澈可辨的鼻息声,听得出满是幽怨和无奈。
  
   某年以前,有一次郑亦佳来她夫君这间办公室探亲。那天也是上午,茶没喝上两口,话也没说几句,来来去去的电话就响个不停,谈判进程啊,材料价格啊,招标啊,市长啊叫得满屋子的声势,俨然就是战场上的作战指挥中心。看得她好生感慨:真想不到啊,自己在机关里舒舒服服过日子,丈夫在这里却是这种模样的拼搏,赚钱还真的不容易。那苏冬至也真像个临阵的将领,抽个空还对她做个无可奈何的表示,你看我这多忙,没办法啊,你自己随便吧。最后她自己坐得又寂寞又难为情,终于怀着一种对英雄既尊敬又自愧不如的小女生心情离开了首长的指挥部。谁知一走出苏董事长的办公室,她就恍然大悟了。
   办公室外面是秘书工作间,有两个电话筒正搁在长长的工作台上,董事长的女秘书正在台桌另一端打手机,她一见苏太走出来,脸上浮出丝丝的窘迫。
   郑亦佳心生蹊跷,犹疑了一下,便拿起桌上的话筒。话筒里传来苏大将军的吆喝声,“叫你停怎么还不停?结束了!……喂,喂?”
   方才那拼搏的场面根本就是演戏,郑亦佳憋了三四秒钟总算弄明白一个无情的事实:在这家公司里,她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她扭身再次推开他的办公室,看着手拿电话对着她一脸呆楞的苏董事长。“苏导演!”她冷冷地说。
   ……
  
   “今天是妈的生日……”
   “我知。”苏冬至知道,他的妈叫妈,她的妈叫妈妈。
   “苏苏说,今晚在金海酒店吃饭,她定了包厢,富贵苑。”这女人必定是爱情连续剧看太多了,连打电话的声音都是沙沙哑哑的。
   “我现在午饭还没着落,你操啥心今晚的饭局?”最近几年,他对这种成天看爱情连续剧的女人有特定的称呼,“妇联女人!”
   “喂喂,你怎这样说话的你,我怕你忘了哦。”亦佳即便急了,仍是一腔的柔软语调。
   “哦哦,”苏冬至一向觉得,妻子发急的样子多少还保留些当年的亲切,只是现在比较罕见了,所以便降下嗓门,试图讨好一下,“我今晚,要不要开车去接你们俩?”
   沉默。他在想上市那些门道坎坎。而在她那一头可能想到的是,她们这一家子三口人在外面吃饭也不少,通常是她开车载女儿去,他坐另一部车去。让他开车来接她母女去赴宴,还真有点天方夜谭的味道了。
   “哎,你刚才说午饭没着落,”苏郑氏经过片刻庄严的静默后,柔声地说,“你都快两个月没在家吃饭了,不如回来吧,我给你弄个酸梅猪脚……”
   “不行不行,”这回轮到他急了,“中午我要陪……”
   电话里头的挂机声打断了他的午餐规划意向。
  
   苏冬至无数次赞美过也无数次咒骂过这个女人。第一次赞美她时用的是一首匿名情诗,后来咒骂她时用的最恶毒的词语是:贱人。
   郑亦佳是个女神童,十六岁参加第一届高考就被破格录取到全国重点大学,苏冬至第一次给她写情诗时她才十七岁。追郑亦佳的男生不少,打算追她的人更多。苏冬至追郑亦佳的初衷到底是什么,从最初到最后,他自己并不明确,她听他说过的就有好几种。比如,在她追问的时候,他说,因为爱你,所以追求你;到了他和她掐嘴的时候,便理直气壮修正成另一番说法:当年?要不是怕你犯错误,怕你让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把你搞了去,当年我追你干吗?……好歹你是我老乡,同个班上课,还那么妖精地叫我“冬至哥哥”,我那是保护你,舍己救人你知不知道!
   不管冬至哥哥到底是哪种初衷,他保护亦佳妹妹的行动却很具体。那是一首匿名情诗,开头是这样写的——
   黑夜星星满天,
   唯你光彩照人;
   人间女子无数,
   数你最美最好。
   ……
   苏冬至同学早就听说过,检察官们最反感的人就是用左手写反动标语的罪犯,据说那种左手字人人都同个笔迹,任谁也无从辩别出写字的人。他比她大五岁,离毕业时间离晚婚规格都远着呢,来一场追女马拉松他不怕,怕的是第一次作案就让人逮个正着。所以,这篇情书用左手书写,末尾署名:“摘星人”。但是后来左想右想,感觉这个大号有些流氓无赖味道,再左看右看,又看出似乎还带了点强奸犯一类的鲁莽无耻,最美最好的淑女郑亦佳怎能接受这种人?于是又用钢笔把“摘星人”涂掉,再改写为“偷星的男孩”。一看再看之后,觉得多少还有点童话的境界,这才把情诗装上信封,再看准时机把它偷偷塞到她的书包……回到宿舍后,心里突然又反悔了,涂掉的那三个字她会不会看到?尽管当时他反复对着阳光透视过那张纸的,最终还是懊恨不已:为何不用一张新的纸重写一遍?又恰好同宿舍的人在谈论时下的姑娘选择男人的标准,大家说来说去,最后一致认定首选应该是:果敢的、成熟的男人。苏冬至听来听去,越听越觉得他那个“偷星的男孩”太滑稽了,听到最后就恨不得一头撞到地下……
   不过,偷星男孩在地狱里只煎熬了两天,便一下子蹦上了天堂。
   两天后,夜自修时间结束时,他刚走出课室,郑亦佳从后面喊着“苏冬至”追上来。这个夜晚后来让他铭记终生,当时此刻却是一种大祸临头的预感。郑亦佳是班里最小的女生,无论对谁的称呼,不是哥哥就是姐姐,此刻她直呼其名走到他面前,眼睛亮亮的挂在微微腓红的脸上,直直盯着他,气咻咻了片刻才说:“你干吗,自称偷星男孩?”
   苏冬至张口结舌,一时间全不在意到底他向她写过什么,只是拼命思寻,那些左手字传说是受哪个家伙误导?他怔了半天也不敢直面她的审视,末了粗声粗气地说,“你怎么知道那是我写的?”那种恼羞窘境,分明就是一个偷星男孩站在仙女面前试图抵赖罪责却又无从得逞的狼狈不堪。
   “呵,信纸信封全是烟味,还以为人家不知道!”郑亦佳的语音似羞若怨,未脱嫩雅的脸,媚的柔的、娇的嗔的,各色表情颜色全溶合到那对明眸里,明眸还闪着凛然的光。苏冬至可从没见过女人会有这样一种美丽!这美丽又像一道圣水,就那么几泼,便让他受到灌顶醍糊的洗礼。他像个一步登天的俗子,突然大砌大悟:原来他已站在云端上了!与真实的仙女同处和在人间看仙女图,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那时是春末,柔软的暖风吹走了最后的寒意,夜色藏不住勃勃生机的人和物。苏冬至就是在这样的春夜下盟誓自己的:他要记住这个夜,记住这个女子的美丽。
   后来她和他回忆甜蜜往事时说,我那天唯一做的事就是拼命忍住笑,你那丑样也太像个小偷了。她后来问过他好几百遍,你涂掉了什么字?他一直不肯说,“查无旁证,说了你不信也没用。”他的诗歌写得很蹩脚,她却没计较那个,除了前面四句,她记住的是“偷星的男孩”这个署名。至于偷星男孩本人的觉悟,随着岁月迁移,不知不觉已从天堂升华到了佛界:一个女人记住你的烟味,你还写什么左手字右手字?还跑什么马拉松?
  
   那时候男女生是禁止恋爱的,校园里莫说拥抱接吻,就是牵个手,学生会都要找你谈话做工作了。类似苏冬至和郑亦佳男女之间私下确立的那种意思,其实就如以前黑白电影里地下党的同志,避开学生会反动派的迫害,千方百计完成恋爱大业。通常,在这种地下活动中,支持拥护革命者的群众,就是那些知心同学、老乡。可是偷星男孩的情况却不同,和郑亦佳有那层意思后,他就跌入危机四伏的境地里了:危险来自那些革命群众,决不是反动的学生会。
   苏冬至同学偷走了众目睽睽的一颗星星,粉身碎骨他倒是不怕,怕的是别人夺走这颗星星。后来某年某天,有个人骗了他八十万货款,当时他想通过公检法机关去讨公道,问了律师,问了公安法院那些哥们,众人都肯帮他伸张正义,但是他却听信他妹妹有心无意的几句话,转个弯才把损失夺了回来。苏苏那时当检察官已进入角色,她说的话让他想起自己当年偷星的往事。苏苏说,八十万,好大一笔钱哦,很多人为它死几遍都不怕,若是你把这种人关进牢里,谁怕你?
   有人登天偷到了一颗星星,还害怕摔下来吗?苏冬至当年偷星时倒没想过这颗星星的价值,到后来被人偷去八十万时总算彻底理喻:原来当年他真的是个贼,此贼不怕警察,就怕强盗。
  
   那个周末其实很普通。可是它成了郑亦佳永远解不了的咒符,苏冬至忘不了那一天。
   妹妹苏苏把长途电话打到他的宿舍楼。她在喘息声里沉默片刻,确认出哥哥的声音后,爆了一句颤音:“他们出来了!爸和妈都出来了!”
   穿白裙子的三年级女生郑亦佳手拿小凳亭立在树影下,看着那些三三两两的女生走出宿舍大门,从她面前经过,不时的,相反方向会走来三两个男生。女生和男生,会在离她前方十步的路口会合,然后一齐在她的视线里消失,只留下吱吱呵呵的欢快之音……去足球场看那种露天电影是学子们周末的兴奋点,暮色俞浓,兴奋气氛俞发沸扬。唯有白裙子姑娘俞发不安,她要等的人没来,该怎么办?
   苏冬至垄断了整幢男生楼唯一的那部电话机。四、五个男生若即若离围着他,有的人迷惑,有的人想撕了他。
   陈伯伯,我爸我妈都出来了……是,是,我妹妹刚打来的电话……嗯,是,是……
   ……啊,黄姨您已经知道了?!……对,对,我打这电话就是向您报告这事的……谢谢。
   林林你好……宋叔叔回来请转告他,我爸我妈……
   ……
   苏冬至之所以最后没被人掐断脖子,全因那些等话机约女生看电影的人听得出该同学正在发疯。“出来了”,是当时的流行语,后来人们把这句话提炼为:彻底平反。某人“出来了”,是天天可见的特写镜头。首届大学生想当然的就能联想得到:有人出来了,就有人在兴奋在欢叫,若是有人为此兴奋得一塌糊涂及至发疯,它后面必有大悲大惨的故事了。那么,谁又能去掐断这种疯子的喉咙呢?
   苏冬至的父母出来了,算得上是海洋市拨乱反正的一件大事,可是旁人并不知道苏冬至获悉这个消息时的实际心情。消息来得不算意外,从他能够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此刻,这一天真的来了,他却举无及措,唯有无休止地向那些懂得消息含意的人传递消息,似乎只有这样方能解脱压抑已久的情绪……最后话筒都烫热了,苏冬至想起郑亦佳还在梧桐树下等他,才丢了电话奔出男生楼。
   灯光和夜风一齐罩着梧桐树,树影晃荡悠悠,树下空无一人。
   “亦佳!郑亦佳——”灯火通明的女生宿舍楼空荡荡,一次又一次响起一个男生呼喊的回声。
   第二天苏同学才得知,他在梧桐树下呼唤他那颗星星时,郑亦佳正舒舒服服坐在足球场上开开心心看着故事片。一个同室坐在她左边,右边是两个为他当电影讲解员的同系男生,电影名叫“苦恼人的笑”,黑白片。……于是苏同学想起了某部世界名著的故事:一个女人的未婚夫遭人陷害入监狱,一年之后该女竟然嫁给了陷害他的仇人。于是苏冬至骂人了,是第一次骂,是在心里不出声不指名地骂:贱人!他用了一晚夜修时间,一张纸把名著里的那句话抄了又抄,直到满纸琅目,才塞到她跟前,然后扬长而去……
   “扬花水性啊,你的名字就叫女人!”
  
   关于郑亦佳同学在校其间的各种历史污点,都是苏冬至毕业多年之后才整理立案的。“苦恼人事件”过后,还有过几场风波,例如,郑亦佳主动坐在蓝球场边为建筑学专业蔡某某当写生模特儿的“模特儿事件”,郑亦佳实习期间在长江大桥上和一名戴红袖标的陌生老头聊了十五分钟甚为可疑的闲话且期间眉飞色舞秋波毕露的“长江大桥事件”,郑亦佳毕业晚会跳迪科不顾迪规和一年级小男生林某某拉手的“迪斯科拉手事件”……謦竹难书啊!苏冬至后来总结历史时一针见血:你这个人,只要十米之内有个男的,你就来神了,还不论那男的有多丑多老多烂!
   幸好的是,在校其间,冬至哥辨别是非的能力毫无高度,他只是一个绝对尽职尽责的护星使者而已。他和她掐嘴若干场,输赢各半,真理和正义双双同在,最后总算毕业了……他和她一起回到了海洋市。
   回家路上那十几小时的长途客车里,他一直搂拥着她,再不顾忌任何投射过来的眼光,说了无数次“终于熬出校门了”。
   “你这个大难不死的偷星贼,熬出头了。”她隈着他朝他耳语,多了几道轻柔的吱吱哦哦气息声,平日清铃般的嗓音全走了调。
   “哈哈哈……你胡扯,还以为我是怕死鬼?我呀……”他轻轻抚弄她雅致的鼻子,贼心大快。
   “我终于把这颗星星带回家了!”
  
  
   (待续)
  
  (冬眠2004/09/26首发于网易集英文苑)
    

完成时间:2004.09.22 03:05:43

  公开状态:完 全 公 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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