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清明节去墓地给父母烧纸我都难以形容是一种怎样的心情。我好像是以一种愉悦的心情来进行这种极端严肃的事情,因为每当这个时候我仿佛已接近父母,似乎伸手触摸到了他们,甚至触及到他们的肌肤。
我在火焰中看到了父母的脸,
我的心激动着,狂跳着,燃烧着。
世间万物生灵,大都由母体哺育,想想跪乳的羊羔,反哺的乌鸦,我便产生灵魂的震颤。母亲对生命的执着是如此的神圣,是种族繁衍、历史赓续永恒的力量。父母垂爱儿女,儿女便频频回首。
很多年没有享受过父爱母爱的滋味了,没有在父母慈爱的目光注视下做事了,没有品尝过那种父母做了一桌子饭菜等待我去吃的快乐了,更失去了烦恼的时候发发小火的对象了······
火焰映着父母的脸,随烟飞去。纸燃烧起来,他们又来了,然后再一次随灰飞去。直到纸尽,烟灭。
多少年以来,我一直想为父母写一本书,因为他们的故事足够写一本书了。但是直到今日我还没有写出几篇完整的文字,我笨拙的笔怎么也不听使唤啊,我对不起含辛茹苦哺育我长大又教育我如何做人的父母。
也许是对于太熟悉的人、太过于亲切的人,提起笔来思潮如涌,反而有一种“欲说还休”的心绪。人的感情就这么奇特,越是思念,就越是不知如何述说,无论对父母、爱人还是朋友,我绝对属于这种人。
父母刚去世的那段日子,我总是想,他们独睡于荒野墓地,无树无檐遮身,我便会彻夜难眠,心痛不止。寒冷的冬天送件棉衣,暴雨来的时候撑把雨伞,这样的小事,我都做不了了。真可谓是:生者不能安生,死者不能安息啊!
人一旦老了,简单的衣食住行都会变的艰难和沉重,也不再像年轻时一样焕发出炽热之情或刻骨之爱。我还没有跨入老年,应该说还很年轻,但却一日比一日感到生命的脆弱。真的,脆弱的生命,随时都可能消失,生命中的一切都可以转瞬即空,破灭的无影无踪。就像我的父母。
我也常常想到死,但是每看到弟弟们信任又依赖的目光,我又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做傻事。也许就是这种良好的心态支撑着我走到今天。我考学失败时父亲说的过话至今还在耳边萦绕:“两个犯人从牢房的小窗户同时往外看,一个人看到地上到处是垃圾和尘土,另一个人看到了蓝蓝的天空和自由飞翔的小鸟。结果看到蓝天和小鸟的犯人提前出狱了,看到垃圾和尘土的犯人对前程无望在狱中自杀。”
我一直在强迫自己去看到蓝蓝的天空和自由飞翔的小鸟,结果我发现外面的一切都没有改变,我自己却改变了,我看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我看到了蓝蓝的天空和飞翔的小鸟。
每一次上坟烧纸,我都会想到父母的教诲,从而深深的感受着死者的灵魂和生者情感的永恒。
我的父母在经历了人生的艰难与惨厉,在体味了反人性的诬陷和背弃之后,仍然能够埋藏起内心深处的荒凉,带着任何人都无法理解的寂寞与痛苦,带着只有自己能体会得到的酸甜苦辣,在田间劳作,在地头写作。
父母的一生就是这样简朴、简单、简洁、简陋、小心翼翼做人,快快乐乐读书。
父亲一辈子以热爱文学拼命写作为精神方向,母亲一辈子以抚养孩子宽厚待人为生存寄托。
往事不堪回首。我和三个年幼的弟弟整日卷曲在父母那几间空荡的平房里,不敢出门,唯恐一出门,就再一次骨肉分离。我们偎依在一起,整夜的不关灯,大家一起用弱小的身子抵挡着黑夜的来临。
命运对我们猝不及防的“厚待”,真让我傻了眼。千言万语,说不出来······仿佛一夜之间家道一落千丈。“门前冷落车马稀”的意思让我体会的淋漓尽致。我没有资格说朋友不再登门,因为就连亲戚也几乎不和我们来往。
父母是12月16日去世的,直到今日我还清楚的记得他们不在的第一个凄凉心酸的大年三十,我和弟弟们到坟上祭拜完父母,茫然地徘徊在阿勒泰的大街上,不知哪是尽头。
举目望去,街头还是比较繁华的,歌舞厅里灯红酒绿,歌舞升平,超级市场,豪华酒店人来人往。到处洋溢着新年的气氛。
从墓地回到家里,三个弟弟非常懂事地并排坐在凳子上,等待我给他们理发,无论如何干干净净的理发过年是中国人多少年沿袭下来的习惯。虽然我的理发技术不高,弟弟们一个也不嫌弃,无论任何时候都要为家里节约不必要的开支,这一点他们都知道。
父母突然撒手人间,也不知道欠了多少帐,反正要帐的人不断。年前,我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还了部分欠款,怀揣着仅有的几十元钱领着弟弟们去逛菜市场,在几个菜摊前不停的讨价还价,寒冷的冬天使菜贩子们冻得哆哆嗦嗦,跺着双脚,呼着哈气,双手插在袖筒里取着暖,一个中年男人不耐烦的朝我翻了几个白眼操着浓重的四川口音说:“没有钱买就算了。我们容易吗,大年三十还坚守在这寒冷的冬天,不就是想把这点菜买出去吗?走开!走开!别影响我的生意!”
不知道是被这严寒的冬天刺激的还是怎么的,我的脸,我的浑身已经感觉不到冷了,而是一种猛击的疼痛。我的鼻子,我的额头,我的双眼在这寒冷的冬天里就像被生硬的锥子扎了一样,泪水仿佛把眼珠子冲掉下来,一次又一次疼痛难忍。我怀着满腹的心酸屈辱将口袋里的钱摸出来递给菜贩子,匆匆离去。
除夕之夜,我炒了几个菜,煮了水饺和弟弟们举起了酒杯。谁也不说话,似乎每个人都很疲惫,憔悴,无所适从。
大年初一那天早晨一出门就发现不知道是谁扔了一只死老鼠在家门口,好像还贴了一条黄纸,可能是辟邪吧,伤心之余我们更不敢去拜年了,怕把霉气带到别人家里。当然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到我们的家里哪怕送来一点点新年的气息。我和弟弟们大眼瞪小眼的盯着家里那个14寸的黑白电视机看来看去。我敢肯定,那时侯如果有人到我家来说声“新年好”或者打个电话问候一声,我一定会被那种巨大幸福撞击的泪如涌泉。在渴望关怀又拒绝同情的矛盾中,没有迎来一个这样的客人,那种巨大的恩情一直姗姗来迟。
父母的离去让“生”与“死”这两个字常常在脑海中闪现。为什么很多人总是在生命走到尽头时,才会觉得该做的还没有做,已经做了的事情又后悔不已呢?总是听到有人说“好好照顾你妈妈”、“替我照顾好孩子”、“我还没有来的及陪你们去一趟北京哪”、“我不应该做对不起良心的事啊”等等后悔的语言。其实我也一样总觉得养育之恩一点没报,根本没有意识到死亡这么快就降临了!
我常想一个人从一来到这这个世界上,最需要的就是爱,为什么许多人总是在临告别世界时或亲人将告别世界时才意识到这一点呢?
以后的日子里,我一边工作,一边管弟弟们学习,闲下来时我喜欢逛童装店,然后再模仿着那些漂亮的童装去缝制新的,一套又一套不是很精致的童装让弟弟们放学后去便宜甩卖;我还经常光顾大大小小的缝纫店,拣些花花绿绿的碎布头,再做成大大小小的布贴画,还是逼着弟弟们去卖;现在想想最过意不去的是每到天下暴雨,当别人都慌慌张张往家里跑的时候,我总是把弟弟们赶出家门,去卖从乌鲁木齐商贸城批发来的廉价雨伞······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父母去世带给我们的伤痛也在一天天的减弱。
心的怀念,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长久也是最动人的怀念了。我们姐弟四人已经与父母阴阳相隔,再也看不到父亲伏案写作或批改学生作文的身影了,也听不到母亲在厨房做饭洗碗叮叮当当的锅碗瓢盆交响曲了······当然,他们也看不到我们成长的脚步。
如今唯一能心安的是我们一直记住父母的教诲,时时刻刻不忘提高自己的人生境界,努力做一个高尚的人纯粹的人,做一个有益于社会的人。
清明时节雨纷纷。亲人已去,昊天罔极。在又一个清明来临之际,我除了写下这段不成体统的文字以外,我还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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