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大学讲师去世引发思考
新华社记者 李柯勇 刘丹
晏才宏,上海交通大学的一位普通教师,3月12日死于肺癌。他去世3天内,上海交大校园BBS上,竟发表了学生千余篇悼念文章,学生还自发筹资为他出版纪念文集。
这位老师的死引发了争议。他终年57岁,教学水平和师风师德广受赞扬,由于没有论文,去世时还仅仅是个讲师。
熟知他的人都说,他最让人感佩的一点是淡泊名利的洒脱,对职称从未挂怀。也有人认为,他的言行在浮躁之风盛行的校园里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倘若以世俗的眼光看,他不能算是功成名就;但在人生价值的天平上,他的分量很重……
书教得再好也评不上教授?
在上海交大电子信息与电子工程学院,晏才宏的教学水平有口皆碑。他的电路课,在学生网上评教活动中,以罕见的满分居全校之首。很多学生称他为“我碰到过的最好的老师”。
他上课已达到了这种境界:一杯茶、一支粉笔随身,从不带课本和教学参考书,知识早已烂熟于胸,例题信手拈来,讲课条理清晰、自成体系。加上一手俊秀的板书,洪亮的嗓音,他的电路课被誉为“魔电”,几乎场场爆满,座无虚席。
学生在校园BBS的悼文中说:“他的课充满了激情,从头到尾都扣人心弦,简直像一部精彩的电影。”“不知道天堂里是不是也会有人学习电路呢?如果有,他们真的很幸运。”
这样一位深受学生喜爱的教师为什么至死连个副教授也评不上,主要原因是他没有论文。根据高校现行考核体制,教师评职称主要看科研论文的数量,而晏才宏几乎没有发表过一篇“像样”的学术文章。
然而有人指出,在建设“科研型大学”的旗号下,很多高校实际上走向了另一个极端———重科研而轻教学。不久前,广西一位25岁的年轻教师仅因“学术成果丰硕”就被破格评为教授,其教龄竟未满一年。而晏才宏这样的老师,书教得再好,科研不行,评职称也没有希望。
为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反成另类?
学生们清楚记得晏才宏生命最后阶段的一些细节,每每说起,总是扼腕叹息———
“假期我去做了检查,昨天拿到结果,肺癌晚期。这是我给大家上的最后一课。”去年“十一”长假后的第一堂课,晏才宏向学生这样宣布,口气平静,然后照常开讲。他平时从不拖堂,那天却好像没有听到下课铃声,继续往下讲,似乎想把他所有的知识一下子全部告诉他的学生。最后不得不放下手中的粉笔时,眼里透出深深的无奈和哀伤。
一周后他又出现在讲台上。“由于新老师没到,我继续把第一章讲完再告一段落。”那一课许多学生是含泪听完的。“如果说教学是一门艺术,那么你们就是我未能完成的艺术品。真对不起!”临下课时,他这样向学生致歉,同学们则报以经久不息的掌声。
住院后,晏才宏依然想着他的学生。在病房里,他还给前去看望他的学生现场画图讲题。即使癌细胞扩散,颅内大量积水,说话已出现困难时,他还对妻子说:“帮我到学校定一间大点的教室,把学生召来。你带上一杯水,我说不出话时给我喝一口,我还想再讲一课。”然而,这个心愿至死未能实现……
几乎所有熟知晏才宏的人都认为,他之所以没有发表论文,是因为把主要心思都用在了教学上。为学生答疑、补习占据了他大量课余时间。为方便接待学生,他贷款在校区旁买了新房,并专门辟出一室,挂上一块小黑板,作为“答疑房”。
记者屡次听到学生说:大学里这样的老师太少了。传道授业解惑本是为师者的天职,如今这样忠于职守的人反倒成了另类。
他是不是陷入了“钻牛角尖”的误区?
晏才宏究竟有没有能力写出科研论文?对这个问题存在着不同看法。
一些人说,他没有论文是因为长期只顾教学而与科研脱离,已经“手生”了。另一些人却说,他思维超群、学识渊博,在国内期刊上发表学术文章根本不在话下。
在上海交大,讲师评副教授的标准是要发表两篇期刊论文,或主编一本教材,或发表三篇教学研究论文。知情者认为,这一要求并非高不可攀,因为即使不写论文,晏才宏讲课那么精彩,让学生帮忙录一下音,找人整理一下,也很容易出一本教材。而他竟没有这样做,令许多人难以理解。
晏才宏生前也有人就此问过他,他的回答是,发表学术论文要十分慎重,必须在某个领域有突破性的创见才拿得出手,为评职称而拼凑论文的做法他不忍为。
有人对他这种想法不以为然:如今成千上万的高校老师在各个领域进行着大量艰苦的研究,发表的成果不可计数,尽管不都是“重大发现”,也不能说毫无价值。如果都要求能拿诺贝尔奖才可发表,不仅太钻牛角尖,也不符合科研的规律。
另一些人则说,原创的科学研究十分艰难,不少科研成果要经历时间考验,才能证明其价值所在。世界上许多科学大师都自甘清贫寂寞,“十年磨一剑”,而当前国内学术界浮躁之风堪忧,追名逐利,“为成果而成果”者大有人在,不少科研成果含金量其实很低。在这种形势下,晏才宏宁肯不要头衔和待遇,也不制造“学术垃圾”,实属难能可贵。
有人称赞晏才宏有“古君子之风”,有人则说他“傻”,而晏才宏却在生命最后一刻说:“作为讲师,我问心无愧。”
《人民日报》 (2005年04月05日 第十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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