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夜凉如水。置身于港湾动静交织的图画中,码头那彻夜不息的灯火,家属区灯光所散发出的温馨气息,总使我油然忆起家乡连绵的群山深处那间小屋,那盏幽微的烛火,两个身影在烛光里摇曳……
在家乡方圆几十里,群山深处的小屋是唯一没有通电的地方,父母亲就住在那儿。小屋是乡采石场的厂房,父亲白天在那里采石料,晚上打更,他已是53岁的人了。
每次回家,总也见不上父母几面,小屋离村子很远,路又难走,父亲也担心我在那儿睡不着觉,因为夜里常有运输石料的车辆。不论几更天,听到车声父亲就条件反射似地起身装车了。
不管怎样,每次回家都要在那儿住上一两夜。家里几间房尽管宽敞舒适,但我的心却总在那小屋。
我胆子虽然不小,但是走夜路仍然是心有余悸。一个人走在深山老林,听着猫头鹰的怪叫,路边的坟堆若隐若现,让人头皮发悚。当我胆颤心惊地走在通向小屋的山路时,我的心里总在默默地祈祷那烛光的出现。当我汗流浃背地爬上山岗,烛光恍惚明灭地溶进我的视线时,透过夜的幽深,那缕烛光格外柔和、优美,穿透恐惧的黑夜。我的脚步越来越快,烛光也离我越来越近。一进门,父亲嗔怪地说:“这么晚了来干啥?路很难走的……”,随即,他扔给我一条手巾,“擦擦汗,累成这样……”
借着微弱的烛光,母亲缝补衣裳,她的手略有些抖,几次穿不上针……我们对坐,时而沉默无言,时而谈一谈我的学习、生活。父亲爱听我讲港湾里的人和事儿,讲讲海和沙滩,当地的风土人情,听着听着,他就靠在柜子上睡着了,鼾声如雷,烛光下,他一脸倦容。
四更时分,“一二,嗨!一二,嗨!……”的号子声,将我从梦中惊醒。那粗犷的号子是从父亲的胸腔里发出的,是我从小听到大的,但那天早晨,当的听到父亲那虽粗犷但已无法掩饰的沙哑、苍老的号子声时,我的心底,霎时间涌满了无以言表的伤感。
母亲已起身做饭了,我躺在被窝里望着窗外,曙色上升,星光隐退,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我仍在回想昨夜那昏黄的烛火。
我生命的色彩,是从那烛光里亮起的,而父母生命的色彩,是从那烛光中一分分地黯淡的。我的黄色书包、金色年华,我的绿色梦想、蓝色港湾,一切,不都是烛光下不再依旧挺拔的他们用脊梁扛出来,用手缝出来的吗?
那烛光,是我即便如何贫穷也感到富有的财富,是我即使如何富有也不容挥霍的家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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