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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大限:死亡和超越——与年轻朋友的一席夜话(三)

写作者:闻中     日记本: 思想的谷粒

日期:2003年12月06日  星期  

天气 

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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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原来有个消极的估计,因为我今天谈的这个话题比较恐怖,是——死亡。我当时想啊,能到多少人呢?三、四个人呢?三十、四十个人呢?还是五、六十个人?结果超出了我的意料,原来对死亡感兴趣的人有这么多。当然,我们话题的关键词有两个------死亡和超越,如果今天晚上我们单单是谈死亡的话,我估计今天晚上可能会失败,首先无疑是我的失败,另外,大家也可能会感到很失望。所以我们一定要明确,我们要谈的话题是:通过死亡到达超越,重心放在后面——我们要超越于死亡。
   今晚的内容跟文学几乎没有关系,实际上谈的是人类的一个重大的命题:人活在这世界上要面对的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生和死(to be or not to be),我们尝试着,慢慢地通过分析死亡,最终要达到超越,之后,再来讲讲永恒、永生和不朽这样一些话题。
   我们的主题叫“生命的大限”,通常说“大限已至”,说明死期已到,“大限”就是死亡的意思,我们的副标题叫“死亡和超越”。
  
   一、直面死亡
   我在谈这个话题之前,心里有种压力,这压力首先来自于这个话题的特殊性,从中能直接感觉到一种逼人的、令人难受的精神压力,这个压力我觉得最关键的缘由是中国的传统文化给我造成的压力。
   中国文化应该说是一种不关心死亡的文化,咱们中国也是一个不关心死的国家。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中国文化是以儒家文化为代表,而儒家文化首先体现为第一位儒家大师——孔子的思想,而孔子恰好是对死亡不感兴趣的,孔子有句话是“敬鬼神而远之”,避开了一个神秘的世界,他不谈死亡。孔子有一位学生,名字叫季路(也就是子路),是孔子的七十二个贤弟子之一。他有一次就问孔子,据《论语》记载:“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问死?’孔子曰:‘未知生,焉知死?’”当粗野的季路的灵魂已开始苏醒时,而孔子却将这个问题给避开了——还不知道生,怎么来谈死亡呢?意思是说,你先把精神的重心扎根于生,再来解决死,还来得及。实际上,孔夫子并没有将这个问题解决,而采取了回避。从此以后,咱们中国的历代文化几乎都是避开了死亡这个大的命题,这种避开,形成了对死亡的一种禁忌,把这个重大的命题留给谁呢?留给了中国的民间迷信去完成,咱们的迷信挺讲死亡、挺讲鬼神的。这个孔子不谈,儒家文化不谈,正宗的主流文化(道家倒略有涉及,这个我们后面会提到。)不谈这个,把它给避开了。
   我刚才还讲了,中国是个不关心死的国家,有些人认为,中国挺关心死啊,一个人死了以后,你看,吹唢呐、鸣喇叭,一只大队的送丧队伍浩浩荡荡的,形成了一个宏大的仪式。怎能说不关心死呢?实际上,这些东西是表面的、表层的,并不能说明对死亡已展开了深刻的思索,而这些葬礼、这些排场恰恰是一种自我欺骗,避开了死亡、避开了死亡的某种恐怖,让我们觉得这是一个美好的归宿,不去思考,把这个问题给避开了。
   这种避开一直流传到民间。让我想起了一个笑话,这个笑话是:一户富贵人家生了一个儿子,然后很多亲戚朋友过来祝贺,第一个人过去说:“这孩子前额宽、印堂亮,将来肯定会当官。”那父亲听了很高兴;另一个人讲:“这孩子肥头大耳,一看就知道是富贵相,将来一定会做大生意。”那父亲听了也很高兴;第三个人说:“这孩子将来一定会死的。”那富翁非常生气,结果把这个人给赶出了家门。其实,这三个人当中只有一个人的话是真实的:第三个人。只有死是确定无疑的,前两个祝福恰恰是不确定的,谁能保证他当官、谁能保证他能发财,只有第三个人说的是老实话:这孩子是会死的。但那富翁为什么不高兴呢?因为他不喜欢这个话题,对死比较禁忌,不谈它。咱们中国民间对死亡一般是不提的,你看,造出了很多词汇来表达这个意思,比如皇帝死亡从来不说死,叫崩,驾崩啦;而娘娘、贵妃这一级的,叫薨。薨啦、崩啦,实际上简单地讲,就是死。很多大人物的死,往往说睡着了、回家啦、过去啦,或者干脆说“去啦”、“走啦”等等。不提这个重大的话题,形成了民间的这种对死亡的禁忌。
   所以,在这个话题前我也曾犹豫过,因为中国的文化压力太大,我作为一个普通人,来大无畏地、破天荒地面对一群年富力壮、生机勃勃、活蹦乱跳的青年人谈死亡这个话题,未免有些太不合时宜?不过后来我想,如果再这样下去,未免有些太保守了点,何况我一直觉得,一个人如果不对死亡展开思索的话,他的人生应该说是不真实的,他可能生活在虚构当中,因为这个世界上,我刚才说过,唯一确定无疑的是死亡,如果对这个唯一确定无疑的事物不展开思索和确认的话,那么这个人很可能会活在虚假的生活当中,我觉得这是非常重要的一课,我觉得应该要补过来,我们今天,就要大胆地来讨论它,来揭开死亡那神秘的面纱,让大家来直面死亡。所以,那种掩耳盗铃式的行为我认为是不正确的。
   相对于中国而言,欧洲的一些国家就不这样,尤其是在北欧,在北欧的一些国家他们不但公开谈论死亡,而且还把它做为一种学科,叫做死亡学,就象我们所讲得植物学、动物学一样,是他们学校的一门正式课程——死亡学或生死学。这一点我们做得显然很不够,就连同在亚洲的印度、日本也要比我们做得好,并不象我们那样对死亡的极度禁忌,这当然与我们的文化——儒家文化有很大的关系。所以,我们才说“中国文化应该说是一种不关心死亡的文化,咱们中国也是一个不关心死的国家。”而只关心人生,结果就造成了中国的文化只是一种地上的文化、地表上的文化,关于地底下的、那无穷无尽的神秘的、那看不见的一切都交给了民间迷信去完成,让迷信来谈这个,而正宗的主流文化却不谈它。所以,我们中国是一个很现实的国家,世俗性很强。正因为世俗性很强、不关心死亡,结果就造成了中国文化的浅薄。中国文化我们通常都说其“博大精深”,其实这种“博大精深”,指的是人间文化、地面上的文化,是一种人生文化、世俗文化,而不是对死亡展开真正的思索的文化,这种文化比较单向、比较表层,比较平面,没有真正形而上的哲学品质和宗教品质(宗教和哲学都与死亡有关,没有死亡,可以说就没有宗教),所以咱们中国也没有正宗的宗教,佛教是由印度进口的;基督教是由欧洲传道士输入的;伊斯兰教是由中东的一些阿拉伯国家传入的;道教不算宗教,因为它不谈形而上学,没有宗教的品质,缺少终极的指向和关怀。
  
   但我刚才讲了,这种掩耳盗铃式的行为,毕竟不能避开死亡,死亡就象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上,可以说死亡是无处不在、无时不有。据一些有兴趣的人统计,全球每一年大概要死去8000万人,这个数字是怎样一个概念呢?我举几个例子来比较,比如台湾,现在人口大概是2000多万,不到3000万,那就是说,每一年死亡的人数相当于死去2个半多台湾;法国,据99年统计,人口是5.9千万,每一年死去的人口相当于1.4个法国;新加坡今年统计人口突破了400万,他们很高兴,总算努力了!结果与每一年的死亡数字一比,原来一年死去的数字相当于死去了20个新加坡。你看,死亡,这个数字是这么巨大;光自杀每一年就有上百万人。据说,日本这个国家,每一年就有10来万人自杀成功;另有一些人统计,一天全球大概要死去十几万人,这死亡数字是那么的巨大,它仰面覆盖而来,压的我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当然,如果都是正常死亡还好,很多意外身亡更是经常困扰着我们,甚至我们身旁就有很多,在我们看不到的另外的一个世界里,暴力和死亡每一天都在发生。现在我们先讲远的,讲美国,大家都知道,美国的9·11恐怖事件——2001年,美国的世贸大楼倒塌,死去了5000多人;就前几天,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先后发生多次爆炸,死了几十个人、几百个人受伤。那些死去的人,他们可能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会死,我相信,他们中没有几个人会意识到自己在该段时间内会死亡,大都是在无知无觉中死去。那么,咱们平时看报纸啊、看电视啊,总觉得这些死亡跟自己没关系,于是,我们有个错觉,看到别人的死,以为死的是他们,而不是自己,就造成了一个虚假的信念:觉得自己是不会死的,可以永生,死的都是他人。所以,弗洛伊德就说:“我们每一个人都活在旁观他人死亡的境况中。”认为自己与死亡无关、无缘。于是我们就强调一个观念:众人皆死我独活。这个观念就根深蒂固,实际上死亡跟自己应该说关系相当密切。
   英国有位作家,名叫斯特恩,他的一本小说里,写了一个又笨又肥的女仆,在厨房里干活的,她的主人有一天死了,她的大脑中第一个反应是什么呢?——“我没死”。我觉得我们每一个人也都活在这种境况当中,觉得自己是不会死的。实际上,死亡笼罩着每一个人。
   我自己就有这样的经验,我曾目睹过他人的死亡。这还是发生在我很早的岁月里,我在7岁的时候,曾经出现过一场车祸,我躺在医院里面,当时我躺在病房的中间床位,我的左手有一个病人,那个人也不知得的是什么病,因为那时我年少。有一天,我遇到这么一幕——非常恐怖的一幕,忽然,这个人的鼻孔里面(我记得当时他还插着输血管),嘴巴里面,血喷出来,那个时候喷出来像什么呢?象水龙头突然爆裂以后水喷出来一样,我根本没有见过人体内的血会有这么大的压力!这人在喷发的几分钟内,身旁的医护人员慌不措手,那血一直飞溅到我的床上,那人也很快衰竭。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经历他人的死。生活当中有时候,他人的死我们可以去经验,经历他人的死,才会更深地体会到死亡是那么的真实。
   这是我幼年的一幕,我是把它做为秘密来藏着,从来没跟人讲过,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将它公开袒示出来,是因为这个陌生人的死亡跟我有关系,因为是他的死直接让我在最早的时候就体会到了死亡的存在,并作为我童年的巨大阴影藏在心头,让我开始思索。我想,原来每一个人的死亡都与他人有关,每一个人的苦难都与他人有关。英国有位诗人,名叫约翰·邓恩,他有句话,我觉得十分有道理,让我经常铭刻在心,经常记起,时时回想,觉得这句话对自己有启发,他说:“每一个人都不是孤岛,每一个人都是大陆,是大陆的一块,这块大陆的哪一部分缺了一块,就是每一个人缺了一块。于是,你不要以为他人的死与你无关,一个人死去,不仅是他的死,也是你的死,丧钟为你而鸣。”那就是说,每一个他人的缺失都是自己的缺失,每一个他人的死亡都是自己的死亡。我觉得这句话十分有道理,咱们活在这个世界,正是这种同体同悲的境况,每一个人都是大陆的一块,每一个人都与他人有关,远方的人、不认识的人,都与我们发生着神秘的联系。这种理解发生在你自己的精神境界越高的时候,它就变得越真实。
   我刚才讲过,我们的文化是这样避开死亡,我们的教育也是这样,我们的教育有个特点,咱们可能在小学,甚至从幼儿园一直到现在已经被习惯于一种倾向了,包括课本——我们的教材,包括教师,他们经常强调的是什么呢?——标榜和肯定一些正面的事物,而对相反的一面予以无视或否定。譬如说,那些老师和课本喜欢强调阳光,而不愿意接受黑暗;强调乐观,而要求我们不应悲观;强调积极,而否定消极;大家都喜欢活在健康当中,而极力反对疾病;经常谈青春,而不愿意谈老年;只愿意承认成功,而不愿意接受失败;大家都倾向于热烈的富于生气的夏天,而不喜欢肃杀的冬天;只愿意盈,不愿意亏;只愿意得,而不愿意失;只愿意接受生,而不愿意接受死……我觉得这样的文化是残缺不全的文化,这样的教育也是残缺不全的教育。就说感情吧,就说积极消极、乐观悲观吧,我认为人的内心是两方面都应该存在的,只强调一个方面,这是不完整的,忧郁和悲伤也应该是健全情感的一部分,比如通常人们喜欢强调人要乐观、人要积极,于是这样的人,就被塑造成为一种勇敢向上、奋发进取的精神人格,但偏偏他们却最经不起打击,如果一经受打击,他将会知道,原来自己的乐观和积极会遇到一种巨大的困惑,没办法解决。如果他一开始就接受悲观和消极的存在,然后带着悲观来执著,这个人就可能会更加的柔韧。
   中国有位祖宗,叫做老子,他曾经有过一个比方,人嘴巴里面有两样事物:牙齿和舌头,牙齿很硬,很坚强;而舌头很柔软、很弱,这两样事物,牙齿相对来说,就有力量一点、勇敢一点,而舌头可能要柔弱一点,人老了的时候,却要先掉牙齿,牙齿的寿命比舌头的要短,这就意味着舌头更坚韧,而舌头正好体现了柔韧和弱者的形象。正好是消极的形象、悲观的形象,它可能更加柔韧。
   我们只希望生活当中充满成功,而不喜欢失败,其实,成功是一堂课,失败更是一堂课,失败能给你的东西,成功没办法给你。我们愿意健康,而不喜欢疾病,实际上每一次疾病我们都不应该忽视它,疾病恰恰是死亡的预演,我们精神上的沉疴可由疾病洗去,而且每一次疾病都会给你一个机会,什么机会呢?让我们认识生命,认识生命的脆弱的机会,然后探究人的生命、探究人应该在多大程度上来寻找和实现生存的意义,而疾病就是这样的一种机会,甚至小小的一次感冒都是有意义的,都是一次死亡的小小预演,从而让我们知道,人的肉躯不是永恒、人的肉躯不是不老的,人的身体不是不会朽败的,人,不是金刚不坏之躯。这一点,小小的疾病、小小的感冒就已真实地告诉我们啦,所以疾病,它是有意义的。
   同样,我们今天谈死亡,死亡对于生命的意义极大,法国有位哲人,名字叫蒙田,他有句话这样讲:“哲学就是学死。”哲学 探究生命的学问,就是学习一下死亡。我们今天来探究死亡之谜,不是说明我们对生命不负责任,恰恰相反,正说明我们对人生是有着积极而负责的态度,恰恰说明我们对生命是抱着满腔热情的爱意去对待这个人生。而我们今天就要对死亡展开思索,要破除死亡在我们心头造成的恐惧。
  
   我接下来先谈谈自己对死亡的理解。上半年我对你们说过的一句话,当时我是这样说的:“今天十分特殊,它的特殊不仅仅在于这次夜话,更在于我们每一个人的在场,每一颗心灵的不多一个、不少一个的在场,因此,在往后的日子里,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做今天的见证:这一次聚会以前没有过,将来也不会有,所以我说今天很特殊。”这句话今天也照样可以使用,今天照样非常特殊,这个场合以前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它是一次性的行为。为什么呢?情况已经在变化,在座的可能有很多人原来没参与;有很多人呢,原来在,这次不在,也就是说其中发生着很多变化,但却有一种情况没变,那是什么呢?我没变,我还是我,我,还在这里。听众有很大变化,那个讲的人好象没变,但是啊,你们可能并不知道,我的变化实在太大了!我可以这么说自己:我已经死而复生无数次了!这句话怎么理解呢?因为这跟我对死亡的理解很有关系,没有哪一个人能保持自己的原样,在岁月和时间的流逝当中。一些科学家在研究了人体以后,他们发现人每时每刻都在不断地变化,持续不断地变化,当然,这大家可能都好理解,但变化到哪一种地步呢?有的人做了这么一种测试,后来发现人体内的细胞变化,据说每7年更换一次,就是说,7年以后的你和今天的你,身上没有哪一处是一样的,没有一个细胞相同,也就是说,你的肉身已经完全脱胎换骨了。
   ------?????
  
   这是生和死的一种,我的话是什么意思呢?生命有两个方向:一个指向未来,一个指向过去;一个指向生,一个指向死;每一个时刻都诞生了一个新的你,每一个时刻都死去一个旧的你。所以我刚才讲,我上半年到今天为止,已经死而复生无数次了,这是我的理解。而且这句话有依据,我的依据是2300年前的哲人庄子,他说:“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是刹那的意思,刹那之间生、刹那之间死,刹那之间死、刹那之间生。这句话跟我讲的是同一个意思:每一时刻都诞生一个新的你,都死去一个旧的你。
   在《周易》中也记有:“天地之大德曰生,生生不已;天地之大德曰死,死死不已。”生生不已、死死不已,说明生和死在每一时刻都不会停止。生死在每一刹之间都在发生,我在今年的一篇文章中记下一段话:
   “我的生和死是同时发生的,生的过程也就是死的过程,一生就是一个漫长的死,同样,死也并不是一个终点,而是一个缓慢的生的过程;
   或者可以这么说,每一个时刻都同时诞生生和死,同时诞生天堂和地狱,同时诞生过去和未来,诞生创世纪和启示录,诞生伊甸园和末日审判。”
   ——闻中:《精神的黄昏》
   这段话的意思就是讲:生和死是同时发生的,而且我在这里还要告诉大家,你不要觉得这话很虚幻,生和死的同时发生,还体现在这么一种生活的事实当中,大家知道生命是如何运行的吗?是由人体的一股气,一呼一吸,请注意,一吸是什么?一吸就是生,一呼,就是死;一吸就是入这个世,一呼就是出这个世;一吸就是化合,一呼就是分解。实际上这些就真实地发生在我们人体当中,人诞生的那一刹那、第一刻,他是吸入一口气——生命诞生啦!最后一刹那,离开这个世界,是长呼一口气,把这口浊气吐出来,它是死亡。所以呼吸正好就是运行生命的两个轮子——生和死的互相转换,你不要以为它跟你非常遥远,它其实时时刻刻就在你的身旁,所以我说生和死就象两个轮子载着你的生命,缓缓向前,到了最后一刹那,只剩下呼气的时候,那就是真正的大限到了。这个呼吸过程也就是新陈代谢的过程,是生命的一种内在规则。生和死是相互扶携的,就象一对老年夫妇一样,男的扶住女的,女的扶住男的,生和死就是这样搀扶着,又象两个轮子把我们的生命从刚刚诞生一直载到暮色苍茫,行将就木的那神秘的刹那。
   而且我这话同样是有依据的,首先也是庄子,他关于人的生命说道:“气之聚谓之生,气之散谓之死。”吸正是聚,呼正是散;我国的中医学也这么认为:“人生得之气,人活乃是气的表现,人死乃是气与人的分离。”那么我想,吸就是气与人的结合,呼就是气与人的分离。所以,生死是在我们真实的生活之中,这个死亡随时随刻都潜伏在我们人生的每一步履中,长年伴随着我们,你不要以为离自己很遥远。我还曾打开过《说文解字》,其中关于“死”:死者,澌也,人所离也。离开什么呢?离开气。所以气跟人的生命联系是非常紧密的。因此,我们说,人生的每一个刹那,每一个时刻——百分之一秒当中,人都是在生死的转换当中,都是在旧我死亡、新我诞生,旧我就是泥土和种子,新我就是花和果实,就这样不断地轮回、诞生,我们的新我就诞生在旧我之中,那么,到了生命的末年、最后一呼的时刻就是全然的死、完全的死果断地到来了,它不会犹豫,这也就是我们通常所指的死亡,我们可以把它唤做常死。在它面前,许多雄心壮志的人、志得意满的人、野心勃勃的人、宏大志向的人可能都会倒吸一口凉气,生命的大半朝气、豪气、勇气都要去了一大半,最典型的是秦始皇,最典型的是汉武帝,这些建立下巨大功业的人对死亡特别恐惧,他们希望长生不死,享受永久的荣耀和被尊崇,但是死亡的脚步没法阻止,谁也无法阻止死神的前行。于是死亡成了生命当中唯一确定无疑的事件。
  
   二、常死
   俄罗斯作家契诃夫说:“人刚一诞生,远远地看到前方晃动着一个黑点,这个黑点,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清晰,最后看清楚了,原来这黑点是坟墓。”这非常形象地说明了死亡是那么地真实,面对死亡,有多少人感到恐慌,那些建立巨大功业的人,他们特别恐怖;而那些诗人们更是生出无数的感慨,首先大家回忆一下曹操的一首诗篇《短歌行》中:“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苏东坡在《念奴娇》中也说:“多情应笑说我,早生 华 发. 人 生 如 梦. 一 尊 还 酹 江 月”,那也是死亡对他造成的内心恐惧;《三国演义》的开篇辞说: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
   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
   都付笑谈中”
   这里的“空”,对生命的一种困惑,是死亡造成的,“是非成败转头空”,尤其是那些英雄人物,他们特别恐惧,因为他们渴望的是不朽,可死亡否定了这一切,所以说“浪花淘尽英雄”,就象“滚滚长江东逝水”一样;对死亡的表现最集中地体现在《古诗十九首》中,我们来看这么几句:
   之三:人生天地間 忽如遠行客
   之四:人生寄一世 奄忽若飆塵
   十一:人生非金石 豈能長壽考
   十二:四時更變化 歲暮一何速
   年命如朝露 人生忽如寄
   十五: 生年不滿百 常懷千歲憂
   晝短苦夜長 何不秉燭遊
  
   这些诗句非常朴素、非常简单,但却十分形象地传达出人面对死亡时的困惑和无奈,那就是说,这些诗人面对死亡,他们觉得生命是不长存的,于是就流露出很多想法,我觉得这些想法集中地体现出“人生在世,当及时行乐”的思想,生命那么短暂,日子都点着,一个人活一百岁,也不过是36500个日子而已,当人意识到自己生命是那么的短暂,结果就产生了上面这种精神虚脱的肉身狂欢、及时行乐的思想,但这种思想无疑是不正确的。
   有一个英国绅士活了80岁,他有一天心血来潮,给自己的一生做了一个统计,结果发现自己的80年中,有28年在睡觉;有20年在工作;有5年在吃饭、在应酬;4.5年(5年不到)在骂人、与人争吵;还有4年在等待别人、在闲聊,还有250天在点头、在发呆;还有200来天在打领带、照镜子;还有50天在高兴、在唱歌;还有50个小时在微笑,……
   这种统计让人非常的悲观,你看,他的高兴时刻多么少,微笑是多么少,大多时刻在睡梦中过去,所以“人生如梦”是有道理的,每一个人一生中起码有三分之一是在睡觉中过去。80岁的人,就有30来年在睡梦中过去,所以这个人一统计,80岁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于是,有一个中学生在上课偷懒,上几何课,几何学不好,结果就做了一首打油诗:“人生在世有几何,何必苦苦学几何;学了几何又如何,不学几何又如何?”这个学生虽然数学没学好,但这诗却能说明他对生命已经展开思考了:人生短暂,何必要苦苦地学几何。这打油诗挺有意思。
   我刚才讲了“及时行乐”的思想,中国这种诗人很多,李白就是个典型代表,李白号称“诗仙”,诗歌成就很高,但他的行为却非常放诞自由,他有句诗这样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人生当“及时行乐”;这种思想在古埃及也遥相呼应。据说当时很多富人家里有这么一种习俗:这些富人很有钱,每天摆上最好的宴席,来邀请宾客,尽情地吃、尽情地喝,在吃的中途,他们会这样做,命令一个仆人带上一个人的骷髅上来,然后说:“赶快地吃吧,再不吃,过几年,咱们很快就会象它一样。”这是古埃及很早很早以前,记载在人类最早的一部历史书、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的《历史》中,是三千年以前的事情,人们就有这种习俗,也一样说明了人生短暂、及时行乐的思想。
   但这种观念我认为是不对的,他们都没有意识到人并不单单是一具肉躯。实际上,这种“及时行乐”的思想就给人世间带来许多罪恶,注意,这人世间的罪恶大多是谁去干的呢?就是那些相信这世界上,人是肉体,人就这一生,人就这么一百年以内的生物性存在,他们认为“生而暂有,死而虚空”,认为人就是这么一回事,是个单纯的生物,结果自然就产生这种“及时行乐”的思想,这种思想就造成了许多人的作恶,因而犯罪。因为没关系啊,人死后反正大家都无知无晓的,大肆地去干坏事,这是罪恶产生的一个根源,这种观念的致命弱点,就是把生命和肉身相等,事实上,相信永恒的人、相信不朽的人他是不会轻易去犯罪的。
  
   在古代希腊,北部有一个小小的国家,叫做马其顿,当年这国家之所以至今被人们所记忆,就是因为曾出现过两位伟大的君王,年轻的一位大家肯定比较熟悉,他就是亚历山大大帝,欧洲历史上最杰出的君王之一。我们现在要谈的是他的父亲,另一位伟大的君王菲力浦,这个人对死亡非常坦然,他有个习惯,每天早上起来都要求一个仆人说一句话:“记住,菲力浦,你是会死的。”这成了那仆人的日常工作,每天说、反复地强调死亡的事实。
   咱们中国的孔子就没有那么乐观了,孔子对死亡我开始讲过是逃避的,但真的碰上死亡,就显得十分不从容。他有个弟子,名叫颜渊,这是孔子弟子中最优秀的一位,他的才华和智慧深得孔子赞赏,孔子有时候甚至还将他当做自己的老师来看待,可惜他英年早逝,孔子非常心痛;颜渊一死,他就呼天抢地、捶胸顿足,他喊道:“天丧予!天丧予!”老天要灭我啊!老天要灭我啊(也可以理解为“老天要处罚我啊”)!他就在那里顿足绝望,当最优秀的弟子逝世时,他不坦然。
   不象庄子,庄子就不一样了,我个人比较喜欢庄子。庄子的思想看起来挺怪,而他的一些行为更叫人不可思议。他的老婆死了,他居然高兴的不得了,鼓盆而歌,没有鼓锣,他就敲盆子,拼命地敲,还边敲边唱。他的朋友惠施过来吊唁,指责他道:“庄子你怎么这样子,生活了这么多年,夫妻相濡以沫,几十年过来了,如今妻子死去却这么高兴,你的思想这么怪,你的行为更教人难以接受,未免太过分了吧!”庄子就说:“我开始也很难受啊,开始也很心痛,内心也有很多的焦虑、很多的困惑,相依为命的人,怎么一下子就没了气息呢?后来一想,咦,事情原来是这样:她本来就没有生命,不但没有生命,开始连形体都没有,不但没有形体,连气都没有,这个气也就是宇宙草木之气,混杂在恍惚混沌之中,而这气经过变化慢慢地有了形体,形体又经过变化慢慢有了生命、慢慢地出现了一个人,最后成了我的妻子,现在这个气回到了宇宙当中去,这是非常自然的情况,就象四季的轮回啊!我何必伤痛呢?如果我伤痛,那说明我还不懂得天命啊。”他就这样解释。
   在《庄子》里还记载了另一事件:他有一次曾到楚国,途中遇到一骷髅,他不知这骷髅是怎么死去的,于是他对骷髅讲话:“骷髅啊,我帮你到阎王爷那里说情,让你重新恢复成为人,怎么样?”那骷髅就非常焦急、非常困惑和恐惧,他就怕自己重新回到人的境况,那是庄子的思想:人生并不一定比骷髅活得更快乐。所以庄子有这么一段话:
   “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庄子《内篇·大宗师》
   这也是他对死亡的思考,大块,也就是天地宇宙,天地宇宙载着我、给我以形体,然后劳碌一生,老了以后又让我休息,最后以死亡来给我以永久的安息,所以“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对生命的好好照顾,也就是对死亡的好好照顾,对生与死两者的态度,两者应该是一致的,因此,在自己临死以前,他也非常坦然。我们前面已经说过他妻子的死,后来他自己也要死了,死以前,他的弟子就在那里筹备,互相筹划着老师死后的事务,要厚礼、厚葬,要把葬仪的排场搞宏大,让老师的死有气势、体面,结果被庄子知道了,大骂一顿,他说,不要什么厚葬,你将我抛尸野外就可以了,无论将我往哪抛,抛到山上啊、抛到林子里面啊、抛到没人的地方。那些弟子就讲,抛到野外、抛到山上,那不是给老鹰啄了吃吗?庄子说:“你们的心眼怎么就这么偏呢?抛到山上被老鹰啄了吃,那把我抛到棺材里不是照样被蚂蚁虫子吃吗?你们为什么一定要给蚂蚁吃,而不给老鹰吃呢?那未免太偏心啦。”可见,庄子对死亡是真正的坦然,而不是作态。
  
   比较而言,印度这个国家很特殊,这个国家的人民特别不怕死,不知大家注意到没有,应该说人类到目前为止,发展这么慢的国家是不多见的。它是四大文明古国之一,早在5、6千年以前就是当时世界上最发达的国家,它的文明远比中国要古老,居然到今天还这么落后,有千百万人民至今还没达到温饱的地步,什么原因?有些人非常困惑,它出现了那么多的思想家、宗教家,包括一些伟大的文学家、诗人,那为什么会发展这么慢?原来啊,这个国家有个特点,特别不怕死,他怎么不怕死呢?全印度人都有一个观念:相信轮回——人是可以死而复生、生而复活、活而复死、死而复生的轮回观念,前世为人下辈子可能会重新为人,这样就造成一个观念,反正自己是会重新投胎的,结果每个人都变得十分懒惰。好象发展经济、发展国家都不是自己的事情,是其他人的事情,我就不干活,等到下辈子投胎为人再享受生活不迟,何必自己亲自去辛苦呢?所以这个国家的节奏特慢,发展也特慢。
   你如果与印度人约会的话会很麻烦的,他们特别没有时间观念,印度人的时间没有过去和未来之分,时间没有分割,用同样一个词来表示。比如,当说到这个时间词,然后往身后指一下,表示过去;提到这个词将指头指向前面,就表示未来。如果你跟印度人约会,那好,今天晚上6:00钟到××××听闻中先生的夜话,你跟他约好,结果可能8点钟都讲完了,这个印度人可能还没来,他没有时间观念,他们的生活节奏特缓慢,对死亡的观念也特别松懈、特别不警惕、不怕死。因为他们觉得人是永恒地轮回着,每一个宗教家都这么认为,如佛祖释迦牟尼,作为对印度传统宗教思想的一个最大改革家,也相信人的轮回。所以他们特别不怕死,肯定有来生,不必太匆忙。
   最怕死的是哪些国家呢?美国啊,西方的一些国家,他们特别怕死,这种观念首先体现在他们的生活的快节奏上,为什么要节奏快呢?因为只有一生啊!太短暂了,这么短暂的人生,七、八十年活过来,怎能不多干一些事情呢?大量地干、大量地做,他们的发展特快,所以欧美国家发展之快,首先在于他们的生死观念、生命的观念,他们觉得人才一生啊,能不去珍惜吗?你如果跟美国人约会的话,就完全不一样,而且他到来的时候,还行色匆匆、步履急促,很匆忙,他们整个社会的生活特紧张,日本人也这样,因为他们深受西方人的影响,所以西方国家生活在争分夺秒的快节奏当中,因此,他们就积累下大量的社会物质财富。首先,在于他们对死亡的这种观念决定了他们的这种生活方式和生活节奏。
  
   古罗马有位哲学家叫塞涅卡,关于死亡,他有个观念,他说:“随死而来的,比死亡本身更可怕。”他说人并不是怕死,而是怕伴随着死亡而来的那一切。前几年我在杭州跟一个诗人朋友也谈到这个问题,这个朋友的观念与塞涅卡的观念有些相似,他说我们每一个人都不是怕死,而是怕“怕死”本身,因“怕死”而延伸出来的比死亡本身更可怕。
   那么我们到底怕什么呢?是怕疼痛吗?我觉得不应该是怕疼痛,因为疼痛不是属于死亡的,疼痛是属于生命的;死了以后没感觉,活着时候又还没死,所以疼痛与死亡没关系。那么是怕疾病吗?也不是,疾病也属于生命的,不是属于死亡。怕苦难吗?怕劳累吗?好象都不是。那么到底怕什么呢?我现在认为,原来“怕死”不是怕疼痛和疾病,而是怕未知——是怕不知道的东西,怕神秘的事物。未知,构成了一种威胁,构成了恐惧,我们人大都是“宁愿生活在已知的痛苦和疾病当中,而不愿活在未知的可能的幸福当中;宁愿眷恋已知的恐怖,而不愿获得可能的蒙福。”这是人的精神特点。只要是已知的,他就觉得特别安全,实际上很多人活得生不如死,而宁愿活着,因为这是已知的,而死亡是未知的,所以他不敢去死,也许死亡可以带来最大的幸福呢?他不去想这个问题,他以为这是不可靠的。这是人的基本观念,所以人怕的是未知,而不是已知的一切。
   我觉得正常的态度,不应该是一种恐惧,恐惧才是一种真正的疾病,一种心灵的疾病,面对死亡,更应该象庄子一样,要自然、坦然得像跳舞唱歌一样地去面对它,带着无限的大欢喜去面对,就像对待生一样。在此,我比较欣赏鲁迅先生的态度,他在《野草》的题辞中说:
   “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
   我对于这死亡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经朽腐。我对于这朽腐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
  
  
   鲁迅先生这段话里就表现了对死亡的一种坦然,对死亡的态度是三个字——大欢喜。这种态度让人仰望。这就是我所谈的常死。接下来我来谈一下“异死”
  
  
  
   三、异死
  
   异死就是奇怪的死,特异的死,不正常的死。我来举几个例子:
   1、公元前278年5月的一天,湖南汨罗江边有一个人,这个人的穿着非常奇怪,戴着高高的帽子、佩着一把长剑,形容枯槁、面容憔悴,散披着一头长发,奇装异服。这个人江边徘徊着,一会儿低头沉思,一会儿仰天长叹。突然,抱起一块巨大的石头,纵身跳入了江中,一下子便被大水冲走。
   这个人就是屈原,开了诗人自杀的先例。他为什么要自杀呢?屈原是咱们中国的一位伟大的诗人,满怀雄心壮志,却两度被楚王流放。当时是战国后期,秦国和楚国都比较强大,这些国家之间的矛盾很大,因为秦国以其强大的攻势已经显示出其要统一天下的野心,而屈原也有辅佐楚王统一天下的愿望,结果却被两个楚王 首先是楚怀王,接着是楚倾襄王——先后两次流放到沅湘一带,不重用他,反而喜听小人的谗言,很快,秦军打过来,一直打到楚国的都城——郢。屈原非常绝望,他的自杀就发生在那个时候。屈原给后人流下了许多杰出的诗篇,其中有一诗篇特别奇怪,叫《天问》,这诗应该说是屈原所有诗篇中写得最糟糕的一篇,屈原的诗歌成就非常高,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位浪漫主义大诗人,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有名有姓的诗人,但却写出这么一首糟糕的诗篇,教人百思不得其解。其实,这个糟糕是从诗歌的艺术角度来衡量,但它的思想成就却相当高,“天问”就是问天,问天什么呢?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这个天地、宇宙从哪里来,宇宙有无灭亡的一天,人类如何诞生,人又到哪里去等怪问题。其实这些都是终极性的问题,是中国诗歌史上罕见的以诗歌形式来追问形而上和终极依据的怪诗,就这一点已经证明了它的独步天下。
  
   2、接下来讲一下苏格拉底,古希腊著名的哲学家,他是经过古希腊雅典的五百公民大会的公开投票而被判处死刑的。在牢房里,许多弟子、朋友都想办法让他逃走,机会有,但他不愿意,反而坦然去死,对他而言,死才能更好地体现他的哲学信念。他死以前,留下一段著名的辨护词,其中有一段关于死的话,我们来一起看一下:
   “死完全不是什么坏事情,因为死就象进入了无梦的睡乡,一切感觉都终止了,这算不了什么损失;要不然就是进入和死去的人共餐的地方,古时的诗人、英雄和哲人都在那里,和他们交谈问题,是多么可贵的美事啊!
   ——苏格拉底:《在雅典五百公民大会答辩》
   这里分两层意思,一层认为死是进入梦乡,无知无觉;一层认为死亡是进入与另外一些哲人、英雄、诗人相会的时候,与他们交流问题和看法是多么可贵的美事啊!所以他对死亡是完全接受的,所以他才会说:“你们活着,我去死,到底谁更好,只有神知道。”于是他坦然喝下一杯毒鸩,从容赴死。
  
   3、列夫·托尔斯泰的82岁离家出走,病死在一个无名的小车站。(略)
   4、凡高的死,荷兰著名画家凡高的死也十分离奇。1889年他和另一个著名画家高更吵架了,他在争吵中怒火焚烧了他的神经,突然一下子把自己的耳朵给割下了,割了以后还不罢休,将自己的耳朵赠送给一女朋友米歇尔,叫她好好保管,“这是我唯一真实的信物。”1890年,他自杀了。
   这个人啊,给人类艺术史留下了一大笔财富,他总共创作了1700多幅作品,其中有800幅油画、900幅素描,今天每一幅画都价值连城,但他活着时却只卖出一幅画,穷困潦倒,晚年生活在精神病院里,后来干脆自杀了。自杀时他带着一把枪来到一个麦田,对准自己的肚子开枪了,结果打中腹部,却没死,自杀不干脆,死不了,第二枪就没打,于是用四肢爬回到自己的房子里。然后,他的最亲密的弟弟提奥来了,他在这世上唯一信靠的亲人,可以说,没有提奥,就没有凡高。在与提奥亲诉了一天后,安然逝世。凡高,可以说是世界艺术史上的圣徒和英雄人物,一个殉道者。
  
   5、耶稣之死,基督教的创始人,为了拯救世上的罪人,他反而被族人钉死在十字架上的(2000年以前),折磨了2、3个小时后才死去;还有传说,他三天以后复活了。(略)
   这些就是异死。
  
   四、人是谁
   我们要讲超越死亡,最终要回到“人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上,人是谁?
   我开始已经讲过一句话:自我,并不是一具肉身。如果仅仅是一具肉身的话,那么,对死亡的恐惧就变得十分正常,对酒当歌、及时行乐就十分正常,因为肉身是必然会朽败的,由有入无,这是悲哀之源。而且我相信,所有的恐惧和罪恶都来自于一个观念,认为自己从生到死就是一具肉身、一个肉体存活在世上几十年。这个观念我认为是错误的,你想想看,人如果是肉身的话,那是何等渺小啊!那如何当得起伟大的诗人莎士比亚借哈姆莱特之口喊出这么一段话:
   “人是多么了不起的杰作!多么高贵的理性!多么伟大的力量!多么优美的仪表!多么文雅的举止!在行为上多像一个天使!在智慧上多像一个天神!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
   ——莎士比亚:《哈姆雷特》
   如果是肉身,那人的生命存在哪里呢?藏在你的手里吗?没有。藏在你的大脑里吗?你会发现没有生命。藏在你的胸腔里面吗?藏在脚里吗?不,不藏在我们身体的任何一部分里,而且,我们如果把身体的各个部分相加,就是一个人吗?还不是人,人的生命,应该大于身体的各个部分的相加,我们知道人死后,这个人的手、脚、大脑、心胸完好无损,但他不是人,死了以后就不是人了,注意,死人不是人。那说明,人不是一具肉身,因为死亡并没有剥夺身体啊!但人照常死。
   人如果是一具肉身,那何等渺小,在200多亿年的宇宙当中,人是如何一颗尘埃啊!整个人类从诞生至今也不过几百万年而已,相对200亿,又是如何短促的一瞬呢!而人到今天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们生活在地球上,而地球生活在太阳系里,太阳系生活在银河系里,象银河系这样大的,还有很多很多。你如果数数宇宙中象太阳这样的恒星有多少个,需要多长时间呢?有些人进行推算,如果你日夜不停地数,数完的话,需要6342年,人显然没有这么长的寿命;你如果以宇宙中最快的速度——光速来绕太阳系旅行到另外一个恒星系,需要20万年,这也说明,那些闪烁的星星的光芒射到我们的眼,已经在太空中走了几十万年了。这还仅仅是两个星系之间,宇宙当中象太阳这样能发光的恒星有无数个,太阳仅仅是其中一个普通的中年星体,而且它也会死。
   如果人是肉身,化学家就把人进行解剖,发现人体就是由水、氮、钙、盐等组成,这就是人;更有意思的是还有一些化学家将人体解剖后,经过分析,他说人体的物质价值相当于什么呢?他以中等身材的男子为例,人体里面有脂肪,人体内的所有脂肪大概能做7块肥皂;身体内的铁能做一枚中型的铁钉;把他体内的糖分如果全部提炼出来的话,能够溶进7杯咖啡里,味道恰好;体内的钙拿出来能制成洗干净一个鸡笼的石灰;磷提炼出来能制成2200枚火柴;还能够提炼出一勺的镁盐;还能够提炼出破爆一架玩具起重机的钾碱;还能够提炼出为一只狗除虱的硫磺,……这就是人体,如果人体就是这样的话,一算价钱,还不到98美分,人如果仅仅是肉身的话,就这么廉价。
   还有一部分人,说人不是肉身,而是动物,于是他们就命名啦,生物学家把人归入了哺乳类动物,把人看成是由低级生物慢慢进化到高级动物的这个动物系列里的一个生物。我觉得,人如果以动物自居,这是极为错误的观念。人不是动物,人是人,一旦把他归之于动物,方向错了,人,本来应该往前走,挺好的,你说是动物,那好啊,我们把车头往后转,这就是我们的祖宗,把祖宗往前推,是类人猿,是猴子……一直推到一个单细胞生物。那就是人的祖宗。这是把人往相反的道路推演,这条道路是物化之路。人本来应该不断地往前面去,前面才是人的正确方向。
   人如果是动物,有些人就干脆以高等动物自居。那么,很简单,吃喝拉撒,就能完成人的一生。我记得一个笑话,也是关于苏格拉底的,有个人讲:“人,是动物,就是双足无毛的动物。”苏格拉底说:“好,你这定义下得挺好的,很形象。”然后他回到里面,拿了一个事物过来,说:“这是人,你看,也是两条腿而没有毛的动物啊!”这是什么呢?原来苏格拉底把一只鸡拔了毛以后拿来,这不是双足无毛,不是人吗?如果把人归之于动物,类似于这样,这是非常错误的观念。
   那么人到底是什么呢?人是谁?我觉得这个问题很难问,甚至不能回答,问这个问题是错误的。你可以说这是狗、这是猫、这是一匹马、这是一头牛,但你不可以说这是一个人,你可以说这是一匹马,这个马就是环境的一部分,这是一个人,人永远不是环境的一部分,人可以改变和创造环境,但牛马不会,它们是环境的一部分,而人是超越于环境的,人不同。
   我前段时间在网络上与人发生了争执,因为他发现了我的一些话有问题,结果就用他的话来针锋相对地指责我,关于生活的理解。我将我们的问答拿过来:
  
   问:说到生活?谁没有生活呢?
   答:“当人活得象虫豸一样,你说那叫生活吗? 当人活得象野驴一样,你说那叫生活吗? 也许你可以把那叫做生活,但我不!帕斯卡尔说过:“不向人指出人的伟大,仅仅使人看到自己怎样与野兽相等同,这是危险的。
   人类有两种进向:指向天使(崇高)或指向野兽(低俗);三种人格:高尚的、低鄙的、平庸的。当一个人向来以动物(甚至高等动物)自居时,我几乎可以断定,这个人从来没有生活过。而且,身旁那些醉生梦死的走肉们,你说,那是生活吗?”
   ——闻中《批评与回应》
   他说每一个人都在生活,我否定了这一点,我说有些人没有在生活,没有真实的生活,因为他们以动物自居,这不是生活,以高等动物自居,照样不是在生活。在这个生物界,只有人,不能说“人是什么”。因为人是一个能够抗拒规定性的生物,人是没办法被规定,甚至连死亡也没法规定人。因为人可以超越死亡,可以抵达永恒。他有个神秘的来处,那是超越性的源头。
   打一个不恰当的比喻,人是一个半成品,不是成品,你不要以为生出来就是人,甚至有些人活到死也还不是人,他仅仅是人的半成品,人是抗规定的,抗规定性具有无限的品质、无限的可能,一旦规定,就会发生变化,你不能说“人是什么”,因为“是”本身就是一种规定;也不能说“在”,因为“在”仅仅说明一种事实,如果真的给它一名字的话,那么干脆不如叫“人是创造”、“人是行动”、“人是困境”、“人是难题”,是一种不断自我更新、不断自我超越的存在,这种存在不是一个事实,而是一个事件,或者说事变。人的存在不是事实,而是事件或事变,是一种动态的具有无限品质的生命,这也就是人的超越性和无限性。当你发现生命具有无限可能时,你会相信死亡与生命没有关系,而只跟我们的肉身有关,肉身能死,而人的生命是不死的,我们死去的是肉身,腐烂的是肉身,而不是生命,当你真正地注视死亡时,你将会为发现死亡并不存在。
   实际上,我们现在已经过渡到另一个话题——超越。肉身的确是人的一部分,但人是显现的能看得到的那一部分,不是全部,而最能体现人性的恰恰是隐性的,看不见的那部分。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但同时又超越于自然界;人在时间之内,同在,又在时间之外;人在空间之内,又超越于空间。这说明人有两套系统,一套就是我们平时熟知的生物系统;另一套就是精神系统,有句话说得好:“人活着,不能单靠食物。”同时,也是靠爱。因为食物喂养的是我们的肉体,而爱,喂养的却是我们的灵魂,如果一个人没有爱,只需要食物来维持他的生活的话,那么,这个人还不是一个人,应该说还只是一个半成品。
   我再来打个比方,生命不应该是线段,而应该是直线,因为线段是有两个端点的,而直线却可以无限延伸,由于我们不能把无限画出来,结果只能画上一段,这一段也就是我们通常所指的人生,恰好是可以看得到的那一部分,应该还有一部分是隐性的、看不见的(如生前和死后),就象光谱,有些光我们看不见,我们看得见的光仅仅是整个光谱里极小的一部分,这部分叫做可见光,比如紫外线,我们就看不到,红外线我们也看不到,这也是光啊!但它存在啊。同样,人的生命,你不要以为仅仅是肉身,肉身仅仅看得见的一部分,还有无法被我们以感官感知的那一部分,可以无限延伸的那一部分,而那一部分,不是通过我们的感觉来感知的。
   所谓真实,通常都被我们庸俗化为可见、可感、可触的现实,以为感官能够决定一种真实,其实,感官恰恰是最不可靠的。如果我们仅仅局限于线段,局限于可见的那部分,那么这个人的人生还未能完成,他仅仅完成的是一个过程,这个过程就是生物性过程,大部分的人是这样,未能够真正成长,那么人要成长,生命在肉身当中成长是可能的。首先成长的是理性,婴儿诞生后10个月以内他不会思考,他没有理性,他意识不到自己生命的存在,在过去,有很多婴儿在他成长以前就不幸死去,因为理性还没能出来,还不能算完全的人;先是长出理性,后来长出信仰,这些理性和信仰就在人的肉身当中慢慢长出来,就好象幼芽、花朵和果实,从一颗种子里面长出来一样,我们可以把这种慢慢长出来的新的生命叫做灵命。我们通常所说的平等,指的就是在这个意义上,就体现在这种灵命成长的机会的平等,也就是说平等的是起点,而不是终点,终点就要看这人在灵命上长到何等地步!在这道路走得有多远,在终点上谈平等是无意义的。
   因为人是有目的的存在,其目的是——为了永恒。
  
   五、向死而生
   那么灵命如何成长的,现在我们进入最后一个话题:“向死而生。”
   这也就是我讲的永生和超越的话题,先看这么一段札记:
   “而这种灵命是可以长存的,并能够成长——无限的成长。对于这种成长,死亡也不能构成障碍,这种成长就象北欧神话中的那颗神奇的“伊格拉西尔树”一样,它的根部在地狱,它的枝叶可以成长到一直抵达天堂。
   这种成长是极为伟大的心灵真实,一个灵命永不苏醒的人就象呆在地狱里腐烂掉的种子。那北欧神话中神奇的树可以看成是一个寓言,就象但丁的《神曲》一样,由地狱、历经炼狱、最后到达天堂,这无疑正是灵命成长的过程。”
   ——闻中《精神的黄昏》
   生命是一次机会、是一次成长的机会,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人能真正成长,其他事物只会变老,马会变老,牛会变老,人也会变老,但人在变老的同时,还会成长,这是只有人具有的特权,万物的灵长和宇宙的精华就体现在这一点。这个成长不由生理来决定,有些人在幼年时,他的精神已经成长成一颗参天大树;有些人已经苍老不堪了,他的灵命还在沉睡,就象腐烂在泥土里的种子,我们真正的人是灵命成长的一个人。
   我们可以将它比作一颗树。一颗树是这样的,地表上有一部分,地面下有一部分,地表上叫躯干、枝叶、花朵、果实,地表下是根;地表上是我们的生命,地表下是我们的灵命,只有灵命的根扎得越深的树,那么地表上的枝叶、花朵就越繁茂,人想变成一个成功、真正的人,那么必须扎根于泥土,他的灵命的扎根,也就是成长,真正地成长才会真正地摆脱死亡,超越于死亡。
   死亡会让我们变得警惕起来,促成了我们的成长。我们开始讲到印度人,印度人就有个致命的缺点,因为他们不怕死,因为他们相信轮回,结果他们就失去了警惕,他们觉得人是可以不断地死而复生的,所以他们不警惕,我们却要警惕,我们要精神在一生内就让它成长,这种精神的成长是人类生命的内在的力量,是巨大的力量,是刚猛强健的力量,中国有句古话:“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就是说,宇宙天地和人之间是可以互相启示的,当天地运转的时候,人的生命也应该要自强不息……没有成长的人,没有灵命成长的人,不能叫人。
   那么,到底如何成长的呢?成长有两个方向,三个层次。我在那篇文章《精神的黄昏》 里有一段话:
   “人有两种生命:一种是我们通常所知的生理的生命,它历经生老病的生物性过程,最后抵达死亡,包括帝王在内,无人能逃脱它的命定性规律,它的尽头是无,这是悲哀之源;好在人类还拥有另一种生命,这种生命是不死的,我们可以唤之为灵命。”
   ——闻中《精神的黄昏》
  
   十字架有极强的象征意义,我们这里也用一个十字架来表示:有两种生命,一种生命是横向的,这是横坐标;一种生命是纵向的,纵坐标。横向的生命是平庸的、虚无的人生道路,是易朽的——易于腐朽的道路,从生到死的过程,每一个人都拥有这种生命;但另外一种成长是纵向的,是由下往上的,这是一条有深度的道路,能够抵达永恒的人生道路,与寿命的长短无关。有些人在早年就已经在这方面成长,走上了这条道路,他的生命已经发展到了纵向的生命,而不仅是横向的生命。
   只有纵向的生命,死亡就成了虚构,甚至是虚假的现象,死亡并不存在,因为纵向的每一点,它都是永恒。这横向生命是时间之内,每一个点都是时间,纵向生命是在每一时间的点上进去,无限地进入,这是有深度的人生,这是永恒的人生。死亡只对那些横向生命有威力,对纵向的生命、对有深度的生命无可奈何。
   古希腊哲人赫拉克利特说:“向上的路和向下的路是同一条路。”这句话非常有意思,他为什么不说向前的路和向后的路是同一条路呢?为什么不说向左的路和向右的路是同一条路?因为向左和向右、向前和向后都是横向的,所以他这话实际上带有很深的永恒意味。真正的路是纵向的,但不能向下走,那些邪魔、那些邪教,也是在灵命上有特点的,但他们走的是下降的路,真正的宗教,象耶稣、释迦牟尼、穆罕默德这些宗教家提供给我们的都是向上的道路,这是抵达永恒的道路,有深度的,这是向上道路。但向上的路和向下的路是同一条路,可以上达诸天,也可以下抵地狱,这就是我们讲得两个方向:向上、向前。方向一定要注意。
   接下来我们讲一下三个层次。三个层次也可以用一个几何图象来表示:三角形。三角形有3个角,我们可以将它看成三个层次,注意,我们现在讲的方向是指纵向生命的三个层次。我们在左边的顶点写上“自己”,右边的一个顶点写上“他人”,上面的一个字写上“神”。
   这三个层次是这样发生的,我们开始讲过,喂养灵魂的食粮,不是普通食物,而是爱,这三个层次都是遵循的是“爱”的法则:爱自己、爱他人、爱神。
   第一个层次就是自爱,这是一条内在之路,人活着首先是爱自己,深深地爱自己,让自己成为一个成功的人,完成第一个层次的人他可以是一个成功的人,沐浴自我的灵光,但这个层次仅仅完成了一个层面;如果仅仅停留于这个层面还是不够的,而必须由自我开始慢慢延伸,将爱伸向他人这个层次,把爱辐射到他人,那么这个爱的层次就有了广度,精神生命超越了成功,而进入了崇高的界面,但这个境界依然不够,因为还没有高度;最后一个境界必须往上走,最后伸向永恒的、伸向不朽的一个宗教的、信仰的一个层面,那是最高的,这样才可能成就完美的灵命。这是三个层次。
   不要以为这是虚假的,这是非常真实,这种成长才真正是人的使命,才能体现人性,如果把人当成动物,那么与这些都没关系,如果把人当成肉身,跟这些也没有关系,只有这种成长,才能体现人的自我超越的特点,人,也只有存在这个时候,才可以来谈永生、谈无限,从而跨入了一个无限的领域。
  
   六、精神的难关
   我在今年还记录下另外一段札记:
   “它沉睡在我们的肉躯之中,只有 通过强有力的敲击,才能将它唤醒,这种强有力的敲击通常是狞粝的、是以超越肉躯承受力的苦难的面目出现;也可以通过内视和反省将它缓慢催醒,很多人可能一生都错过了这一唤醒灵命的过程,让它沉沉睡去,于是,一生只完成了一种生物性过程。”
   ——闻中《精神的黄昏》
   注意,我这里提到的成长方式有两种:一是苦难催逼;二是缓慢催醒。以苦难催逼的面目出现在人类历史上特别多,缓慢成长的人比较幸运,苦难成长的人往往历过人世间的许多磨难,我就想到许多精神圣徒,比如,圣保罗(公元初,被闪电刺瞎了双眼,因信仰而得以恢复)、卢梭(1749年,37岁的卢梭被第戎学院的一篇征文唤醒灵命,从此苦难也接踵而来、如影随形)、鲁迅(家道中衰,父亲病死。1906年的“幻灯事件”决定了他的往后人生)、赫尔岑(1825年的他躲在草丛里目睹了五位“十二月党人”的被处死,以及15岁的莫斯科郊外的麻雀山誓言——与朋友奥加洛夫在夕阳中热烈拥抱,发下要为正义受戕而复仇的誓言)、陀斯妥也夫斯基(1849年被判死刑,后改判流放西伯利亚)等人。
   1、保罗
   可以说,没有这个人,就没有基督教。这个人原来是基督的大敌,是基督的敌人,他经常带人去迫害基督徒,疯狂地去迫害基督徒。有一次,在去大马士革的路上,走在这条路上,他正准备去迫害基督徒,突然之间,天上有一股闪电,这闪电直刺他的身体,结果把他的眼睛刺瞎了,空中传来一种声音:“保罗,保罗,你为何逼迫我?”据说这是耶稣的声音。这段故事在圣经里有所记载。他又被耶稣告知,如想让眼睛复明的话,就到某个教堂去找某个教士,他会给你治疗,于是保罗到了那个教堂里边,那个教士将他的眼睛一摸,他就复明了。从此以后,保罗就成了一个典型的、强大有力的基督徒。基督教之所以有今天的规模,最早可能应该归功于保罗,保罗的传道能力非常强,这人知识非常渊博、口才非常好、文笔非常好,圣经里《新约》的大部分作品都出自他的手。经过他的传道,把整个基督徒从原来的犹太民族慢慢向全世界普及,他的足迹踏遍当时整个罗马帝国的每一寸主要土地,结果,把基督的福音迅速普及开来,结果成了今天这等国际性的宗教,而且,保罗在传道的过程经受过各种磨难,被人用石头打、下牢房、受鞭打、忍受各种折磨,他也成了最有名的基督徒。
  
   2、卢梭
   保罗为什么突然之间有了巨大的变化呢?因为有一道光芒刺伤了他。这道光芒在公元后1749年的夏天又发生一次,这个人的名字叫卢梭,卢梭他在37岁的时候,有一道光芒照亮了他,他正在去看望朋友狄德罗的路上,当时狄德罗关在牢房里。
   在路上,卢梭拿着一张报纸,看到这纸上有一篇征文比赛,是法国第戎学院发布的,题目是《种子和艺术有助于改善于人类的生活和风俗习惯吗?》,结果,卢梭一看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就发觉得有股强烈的光芒自内部升起,内心也有种奇异的东西在里面挣扎,不过与保罗的眼睛刺瞎不一样,他当时一下子倒在了地上,靠在一棵树下,眼泪就出来了,在那里整整颤抖了半个小时,非常奇怪,然后他觉得内部的思想汹涌而至,伟大的思想从他的大脑里面流到笔下,然后由笔下开始流向这个人间。
   从此,卢梭就象变了一个人,37岁以前的卢梭是平庸的流浪汉,与常人一样,藉藉无名,谁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而37岁以后的卢梭,却成了社会的精神斗士,一个人面对整个资产阶级社会,非常勇猛和无畏、精神抖擞,成了一个人类历史上影响最大的杰出的思想家之一。
   而当年那一刹那灵光的闪现,也就成了其改变命运的关键瞬间,向欧洲大地抛出第一篇惊天动地的论文,他的处女作《论科学和艺术》。
  
   3、鲁迅
   1906年冬,26岁的鲁迅发生了一次重大的精神事件 约灯事件。当时他有志于医学,在日本的一个小地方——仙台的一个医科专门学校学习,准备回来拯救象他父亲一样受疾病折磨的国人。
   那是日俄战争期间。有一次,课后多了点时间,一个教授便通过幻灯给这些学生放映一些时事内容,结果通过约灯鲁迅见到了自己已经久违的中国人,他吃惊地发现那些身体强壮的国人个个都那么精神麻木,结果一下子觉悟了:原来,从事医学、从事于身体的医术,并不能对中国有真正的帮助,只有从精神上才能解除灵魂的麻木,从此走上了文学家的道路。于是,中国诞生了新文化运动的第一位伟大的旗手——鲁迅先生,他是经过了一次转折的。1906年在日本仙台发生的一刹间完成了一次转折,精神上刹那之间成长。他当时没告诉一个人,连退学手续也没办理,便在无限苦闷的情形下匆匆离开了仙台、离开了医学,从此,走出了一条令人敬仰的苦难之路。
   4、赫尔岑
   (略)
  
   5、陀斯妥也夫斯基
   俄罗斯最伟大的作家之一,这个人的天才只有莎士比亚才可能与他相比,这个人的天才可以说是残酷的天才、疯狂的天才、凶恶的天才,高尔基就这样说过,这个人的天才太伟大了,但是残酷的,为什么这样讲呢?因为这个人的作品特别不一样,其作品的笔调深入人的心灵内部来挖掘,将人的内部光和暗的精神赤裸裸地推出。在他作品的每一条纹理里边都有让我们惊心动魄的波澜掀起。
   他也有一次伟大的转折。
   这转折发生在1849年的冬天,俄罗斯白雪覆盖的大地上,那一年要枪决一批人,其中有一个人就是陀斯妥也夫斯基。当时他从事于政治活动,是政治团体——彼得拉舍夫斯基小组的成员,从事于推翻沙皇、普及革命意识的活动,办秘密印刷所、宣读别林斯基的《致果戈理的信》----结果被发现了,被判死刑,上了绞刑架,要被处决,在马上枪决的一刹那,行刑的号令刚下了一半,这时突然之间传来沙皇的旨意:将这批死刑犯改为流放、流放到遥远的西伯利亚,服十年的苦役和军役。
   于是陀斯妥也夫斯基在那号令声中完成了一次灵魂的生死转变,从而极大地改变了他的生命,早年的叛逆思想被完全破除,他认为自己与一个残暴的社会进行对抗是不明智的,而这段早年的政治活动生涯,也让他在后来的岁月当中羞于启齿:俄罗斯少了一个热血的少年,多了一个天才的作家,孰好孰坏,只有神知道。
  
  
   这里,每一个人仿佛都被一股巨大的不知名的力量所掌控,被一只神秘的手牵引着,他们被催促着、驱使着,跃过生命路途中的最险峻的地方,穿过一段段不可知的黑暗,来到一片刺眼的光耀地带,并被这股神秘的力量以特殊的方式秘学,要服从最高的启示,并命令他将这启示勇敢地说出来。而那些让他们面对的苦难,就构成了他们精神上的难关,只有跨过这些难关,他们才会真正成长,从而抵达了不朽。于是,他们成了先知。
   我今天在这里谈的显然不是文学,而更可能是——信仰。
  
  
  
  
  
  
  
  

完成时间:2003.12.06 12:4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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