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魂!
我叫雪梨。我的父母是著名的画家,也许是继承了父母的艺术天赋,我从小就喜欢画画。
我十九岁了。十九岁的我,以我的敏锐与才华,赢得了“天才少女”的称号。我不画正统、厚重的油画,而是画清新淡雅的水彩,不拘手法,光彩流动,又结合中国画的特点,大胆采用“留白”,使我笔下的风景有种超凡脱俗的韵味。就连我自己也会看得沉醉不已,为那份灵动与飘逸心折。
然而世事无常,敏感、热情、才华横溢的我,正在振翅欲飞的时候,命运却无情地折断了我的双翼——我到温泉红枫林写生,失足落下山崖。当我被人发现并救起时,已是两天一夜之后了。
全身神经骨骼受损大半,即使是这个世纪最优秀的医生也回天乏术。这意味着我不仅落下终生残疾,而且将永远告别心爱的画笔。
这里是上海的梨园,我最喜欢的住所。现在,我就住在梨园中心的房屋中。我正透过玻璃后门出神地看着宅后那片梨树林。我坐在轮椅上,背影应该是瘦削的吧,我心里不由得一阵绞痛。“它多美!”我像是在梦呓,但没有悲伤的成份。冬天的梨树只剩下黑色的枝干,在苍白的天空背景上,有种特别的味道。虽然我更喜欢梨花盛开的情景。我是那身体和心灵都有着重重创伤的脆弱少女,我瘦削的双颊,黑眼晴上,曾经是清流澈见底的眸子里,仿佛深藏着某种隐秘,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神秘。我抑制住心中的酸楚,我尽量平静地微笑着,一如往昔。我想到我名字的由来,我的父母在一个年年梨花盛开的地方见到了‘风花’,就是春天下的雪。他们说,雪花就像梨花一样在空中飘飞,美丽得叫人发狂;即景生情,他们就为我取了雪梨这个名字。想到这里,我的嘴角漾着一丝微笑,眼里透出一星光亮。在这一刹那,我感到,过去的自己复活了。我又想到那一次我摔下去,是为了摘一片最美丽的红叶。我躺在谷底,并不觉得痛,也不觉得时间的过去。我的头上是一片蓝色的天空,白云在上面轻轻地飘,还有很多红叶,太阳一照就闪着光。晚上就更美了。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一棵树,一棵幸福的树。我们将有一天会明白,死永远不能夺取我们的灵魂所获得的东西。因为它所获得的,和它自己是一体——泰戈尔的诗,我突然想到。
我和上次一样,坐在轮椅上看着宅后的梨树。我看见了一片雪白的梨花,在明媚的春光中怒放,宛若灿烂的云霞。然而只有一棵,周围的其它梨花,枝头上挂着的还是花蕾哩。我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完全沉醉在那株早开的梨花的美丽中了。在我的身边,支着一个画架,画面上也是一棵盛开的梨树,四周是纷纷扬扬的梨花,如雪花漫天飘洒。
其实植物也许具有比人更优越的思维。首先,它有不灭的记忆力。如果,你在人的身体上划一下,弄一个小伤口,很快就会愈合,这个伤口也会很快地遗忘。可是植物记得它的每一个伤口——虽然愈合了仍将在表面上长久鼓突着显眼的瘢痕。人们也不可能记住每年的阳光、雨水,但植物能通过它生长永远记住这一切。
我每天都那样看着梨树出神,常常在想,做一棵树是最幸福的。已是深夜了,冷清的月光弥漫着蓊郁的梨树林,月色如水,衬着满树的繁花,如一团淡淡的云和雾,娇柔得叫人流泪。我的眼泪立时簌簌顺颊而下。而这时,一树梨花也纷然飘落,洒在我的脸上,身上……
于是,我立下了遗嘱,死后将我埋葬在某处梨园的一棵梨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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