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也有春天[不是原创]
遥远的九重天上生活着一群云朵,它们没有感情,也不希望有感情。它们从不为大地上的芸芸众生而动容,也懒得为那些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而做出任何反应。天宫是个寒冷的地方,云朵们早习惯了这种彻骨的寒冷,也不能离开寒冷的天气。它们的衣裙从来是雪一样的洁白,不带一点瑕疵,水雾一样的质地,轻柔飘渺,这是它们从未接触尘世的原因。云的生命说短暂也短暂,说长久也长久,只要永远远离尘世,云的生命就是永恒的。几乎天宫上的所有云朵都小心翼翼地遵行这条有关生命的规则,仅仅偶尔有几片粗心的云朵,在合着眼睛小憩的时候,不小心与其他云朵的衣裙掠上了,顿时,九重天上惊雷震得长空闷声悠悠,一场甘霖般的雨从天而降。九重天上,又有了几个生命的消逝。剩下的云朵,也只能默默叹息一声,继续冷冷地生活在属于自己的生活中。是一个没有爱和恨,喜和怒,哀和乐的世界,这是一个空白乏味的世界。
有一片云有些例外,它来自热带雨林,许多年前雨林里有一位平常的母亲,在那里闹饥荒的时候,她用小刀削破了自己的手指,让自己的婴儿吮吸,鲜血染红了刀刃,母亲死在了自己婴儿的身边。刀刃上的血滴,和空气中的水滴融化在一起,越升越高,来到了天宫中,变成了这片云。回忆起来了许多年前热带雨林的故事,它离开天宫,到大地上去,到那个有血有肉的世界上去!于是它憋足了一口气,用力地把身子向下探,它摆动着自己的衣裙,向小鱼一样游向大海的深处,它觉得越来越热了,身上像有火苗在窜动,又向被谁扔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火炉一样,被炙烤着。
它无力地喊道:“我在哪里?我离大地还远吗?”
一个苍老的声音回答了它:“不远啦!孩子,别再向下探了,小心!你会被熔化的!你在沙漠上空呢!这是地球上气候变化最无常的一个地方,有时热得连茅草都会烧起火来,有时冷得连沙漠里的牲口也会被冻死!”
“那你是谁啊?”白云轻声地问。
“我是胡杨,是唯一能在沙漠里大量生存的树木啊。”
渐渐地,天气稍稍凉爽了一些,白云向高处升了一升,大地上的景致看得更清晰了。天啊,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啊!到处都是满天的白沙,除了白沙,便是胡杨,枯死的胡杨,还有活着的胡杨。有的像老朽的妇人蹒跚而行,有的树干表面千沟万壑,透出岁月的斑驳痕迹,地上沉积着几寸厚的虚土,扬起的虚土在空气中飞舞,透着苍凉和悲壮。到处都灰白一片,灰白的尘土,灰白的胡杨,到处都透着没有生命气息的荒芜和悲壮。那些斑驳的树干都蕴含着无数难以追溯的历史。白云瞪大了眼睛,它不相信地球上还有如此的景致。胡杨苦笑着:“胡杨林没有春天啊!一年四季都是这个样子!”
“那你们的花朵在哪里?”
“胡杨怎么会有花朵呢?有几片绿叶,已经是唯一的生机了!”
“为什么胡杨树就没有花朵呢?”
“沙漠里不下雨啊!不下雨,哪儿来的花朵啊!”
“怎么才能下雨呢?”
“有云才能下雨啊!不过……又有那朵云甘愿降落在这样的地方呢?”
“ 它们为什么不愿意呢?”
“难道你不是云朵吗?”
“ 我……是云朵啊!可是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呢?”
“每一朵云降落在大地上,都会经过撕心裂肺的痛苦,它们的身体会被撕成千千万万片,被融化成雨滴,还要被大地上干涸的土地吮吸,被炙热的空气烧干,即使在生命结束前的一瞬间,也不能有半点快乐可享受。还有,白云决不能有感情!”
善良的白云眼睛里满是泪水,它感觉到自己快要融化了,它急忙抹去了泪水,匆匆向胡杨树道了别,赶快向天宫升去,它觉得越来越舒服,越来越惬意。
它突然觉得自己太荒唐了。本来就是一片云朵,履行云朵的职责已经足够了,这样它可以永远在天宫里生活啊!于是,这片云打消了这个念头。它也像它的同伴一样,脸上永远是冷若冰霜的神色,无喜无忧,无笑无泪,无怒无乐,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也没有什么可以欢喜的,每天的生活都是这样平淡而乏味,就像白开水一样,没有咀嚼的快意,也没有迷人的味道。
但是这朵白云,它仍然觉得自己和它的同伴有一些不一样,究竟不一样在什么地方,它也说不清楚。它总能感觉到自己的喉咙里有热血在涌动,它突然觉得自己太无情了。
几天之后,这片云忍不住又要去会会老胡杨树。它憋足了一口气,用力把身子向下沉,终于看到了老胡杨林。还没来得及张口,它突然看到了似曾相识的一番景色:大漠上的人们口干舌燥,没有水喝,连骆驼也耐不住了。这时,一位母亲用小刀划开了自己的手指,把手指递到怀中婴儿的嘴边……
白云感觉到了心中热血的汩动,它终于忍不住了,咬住牙,心一横,用力地把身体向下一沉,它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疼痛,似乎身体里有无数把小刀在刺痛。它慌忙闭上眼睛,身体向上一蹬:“我真的不后悔吗?”它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耳际萦绕着老胡杨树的话:“……白云决不能有感情……”“ 我是一朵白云啊!我怎么能有感情呢?”它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它忍不住又看了那位母亲一眼,它看到了血,鲜红的血液。终于,它忍不住了,它拼出全身的力气向大地游过去。一阵炙热烘烤着它的身体,它慢慢地融化了,五脏六肺就像撕破了一般,它眼睛一黑,失去了知觉。
天空中闷雷滚滚,一阵倾盆大雨从天而降,大雨足足下了三天三夜,戈壁滩上的人们从来没有这般快活过!奇迹也在这天晚上发生了,老胡杨树林的枝丫上开出了朵朵白色的小花,娇娇似雪,美仑美奂。沙漠终于有了春天,普天下最美的一个春天。胡杨林也有了春天,美丽的春天!每一朵花儿都像白云一样美丽,一样洁白。白云在哪里呢?它蜕变成了千朵万朵洁白的小花,洗去了戈壁滩上的阴霾,晴朗的天空上漂浮着馨香的气息,每一朵花儿上,都挂着白云灿烂的笑容,美丽的笑容。
九重天上的白云们只知道它们又有一个同伴死去了,而且选择了最痛苦的一种方式去死。它们永远不会知道那朵白云现在在哪里,也永远不会知道,在它死后,它会有多么快乐,多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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