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对学习好像没一点兴趣。我让她写生字，她会不耐烦地冲我一句：行了，行了，认那么多字有啥用？我解释说：生字是学好语文的基础，得多记多背。她跟着就问：学语文有啥用？我奇怪地盯着她的眼睛，半天回答不出来。长这么大，还没有人这样问过我呢，有啥用，不就是考试能有个好成绩吗，不就是看书可以少查字典吗，不就是……其实我也说不清梦，老师都喜欢成绩好的学生，大人都希望孩子多认几个字，就这么简单。我没有多说，等她安静下来，我就说，继续写吧，完了我们出去跳房子。没想到，这样一来，让她突然有了精神，脸上露出兴奋的笑意，温顺地拿起钢笔，点着头催我快点说。
　　
　　我终于有了让芸学习的办法，而且屡试不爽。每当她唉声叹气，问这问那的时候，我就说：行了，快写吧，完了去跳房子。她总是十分高兴，仿佛得到了盼望已久的承诺。写完作业，我们就到院子里玩跳房子。这是农村孩子谁都会玩的游戏，在地上划两排大小差不多的方块，最后面的两个要小一点，中间分开，代表各自的房子。玩的时候，把一块相对圆滑的石片放在右手第一格，单腿立起，跳进格子，要求一条腿曲起不落地，用着地的那只脚把石快从第一格运到最远的小格，也就是自己的房子，然后转过身，把石片从左手的格子运出来。整个过程中，脚不踩线，石片不出格，中间不停顿的为合格，合格次数多者为胜。
　　
　　芸跳房子的样子很好看，身体很轻，跳动起来，两只胳膊一起一伏，像鸟儿的翅膀，两条辫子上面摆动，两眼紧盯着脚下的石片。一圈跳下来，脸上红扑扑的，大眼睛挑战似地看着我，意思很清楚：该你了。我的技术臭得可以，不是脚踩线了，就是石片出了格，趁她不注意，还把曲起的一条腿迅速放下来，缓冲一下身体的压力。但她从来不计较，笑笑地看我跳完，自己又开始跳。有时候，我耍赖皮，不跟她比赛，她就自个儿跳来跳去，我在一边看书。跳累了，她也就拿起书本，有模有样地看起来。
　　
　　有时候，我们在院子里呆得久了，就拿着书到外面去，坐在玉米地的田埂上，读一会书，说一会话，看地上的蚂蚁把死虫子搬进洞里。有一次，我突发奇想，要去偷邻居家的杏子。芸紧张地跟在我后面，像是去探险。绕着园墙转了老半天，我们才发现了一个进口，是灌溉园子的进水口。大人们进不去，可我身体小，正好可以钻进去。我让芸在外面放哨，自己努力地爬进去，看看四周没人，我就猴子一样爬上树，结果，杏子小小的，离成熟还早得很呢。正想下来，猛听到邻居的老奶奶高声喊道：你在干什么，谁？吓得我像惊了的兔子，从园子里钻出来，拉起芸就没命地跑。荒不择路地躲进远处一个废弃的院子里，惊张地听着外面的动静。过了很长时间，我觉得安全了，想出去。但芸不让我冒险，紧紧地拉住我的手，两个人在半截土墙的后面，又惊又吓地呆了一下午。
　　
　　芸的成绩慢慢好起来了，最庆幸的是她又喜欢上了看书。虽然在学校里，她不和我说一句话，像是陌生人。但到她家里，却老是跟我抢着看书，从艳阳天到林海雪原，从鲁迅到保尔柯察金。凡是能找到的书，都是我们抢来抢去看完的。她的作文也写得有点意思了，常常受到语文老师的点评。那年期末考试，她的成绩已经是班上的前五名了。她的爹妈非常高兴，几次到我家给我父母亲道谢。她自己也觉得光彩了许多，不论是学校，还是在家里，总是一脸的春天，像是我们那次没偷到的杏子终于成熟了。
　　
　　初中最后一个暑假，我15岁，芸17岁。在村里人面前，她变得礼貌了，懂事了，也很少说话，见面只是轻轻一笑，算是在跟你打招呼。但在我面前，她还是那样顽皮，那样放肆，根本就没有长大，有时候还变着法儿去我们家，在我的姐姐面前告我的黑状。她学习好了，我也就很少再去她家，想趁着暑假，帮家里干些农活，天阴下雨才能闲下来，还得抓紧时间睡觉，美美地过把瞌睡瘾。农活少的时候，我就赶着写暑假作业，每当这时，她就抱个书，到我们家，跟我妈妈嘀咕好长一阵子，亲热得像是妈的女儿。临走时，妈就让我拿着作业跟她一块去，说她家安静，学习中不懂的地方可以互相帮助。我不好说什么，只好跟去。路上，我问她：你捣什么鬼？她答非所问：你不是我的老师吗！我无言以对，算了，跟不讲理的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那天下午，我和芸写完作业，正在津津有味地看了一本书，忽然发现身边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我回头找她，不见人影，走到外面，还是没人。家里的大人都上地去了，她又从来不干农活，跑那儿去了？正在纳闷，只见芸紧紧张张地从外面跑来，兴奋地说：我打问过了，看豆田的大爷去外村的女儿家了，我们去偷豆角。这可是个很好的机会，要知道，农村孩子，没什么零食，也没钱买，只好到庄稼地里偷嘴吃。果园看管很严，而且有高高的围墙，西瓜还没有成熟，能吃的只有胡萝卜，西红柿，甘草根和青豆角。里面要数青豆角最诱人了，刚刚长饱的豆角，带着土地的清香，太阳的甘甜，露珠的爽脆，加上翠绿翠绿的颜色，让人馋涎欲滴。轻轻地摘一个，在向外弯曲的那侧用手一摁，啪！开了，里面的豆仁像绿珍珠一样可爱，剥下来扔进嘴里，不用嚼，就有一股清凉爽嫩的甜味钻进心里。吃完豆仁，再从豆蒂那儿向里一折，取掉里面一层纤维样的保护膜，就剩下豆角的外皮了，细嫩，甜美，有一种绿色植物特有风味。我们村里，几乎大人小孩都爱吃，尤其像我们这些半大不小的男孩子，只要有机会，总要想方设法偷几个来解馋。队里看管豆田的都是老年人，特认真，看管得贼紧，轻易是偷不到的。
　　
　　今天，可是个好机会。走，快走！我拉起芸的手就往外跑。(未完)